第7章(1 / 1)
几人闻声都围了过去,一丁点一丁点拈起方便面的碎屑吃。噢,这就是吃瓜子,我终于吃到了几块瓜子般大小、原本就完全属于我的方便面。仇恨涌上心头,我暗暗下定决心,将来我当了大拿,一定要毫不留情、心狠手辣地敲诈每一个可能敲诈到的人!几天以后,方便面的数量在锐减,不过这和我好象没关系,反正它又不是属于我的,早吃完早好,省得我一直眼馋。也许是人情薄如纸,也许是六圪旦这个联络员不称职,总之外交斡旋没有取得任何成效,阿飞不仅没有从跑号的同案那里讨得半根烟,还被挖苦了一番,"炮?我都只剩裤裆里这门炮了,哪有给你的?"阿飞慨然长叹,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又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当年如何如何情同手足,豪气干云,今天却为了蝇头小利,吝啬到让人发指!再加上眼下鬼子六日益嚣张的势头,他被迫开始在本号内寻求地缘支持。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此次帐上有一百元,说不定下次就会有二百元,于是,此刻的我就成了阿飞拉拢的首选目标。当箱子里的方便面由一百袋锐减至十多袋后,一天早饭时,阿飞突然扔给我一袋:"泡个面吧,以后,想吃就过来拿!"我小心翼翼受宠若惊地接过方便面,学着他们的样子,揉碎泡进玉米糊糊,尝一口,果然美味异常,真是"此物只应天上有,号里能有几回闻"!就在这天晚饭后的闲聊时间里,鬼子六也突然来到?m缩在炕角的我跟前,盘腿坐下,像个文化人一样,与我探讨起有关校园生活的话题。谈吐间少了些脏话,多了些做作。我隐约感觉苗头不对,再看看阿飞不时投过来的阴沉一瞥,只得敷衍了事,任鬼子六吐沫飞溅,回忆小学时曾取得过第九名的璀璨成绩。"洞中洞"和最后的遮羞布(1)头铺暗战(下)"洞中洞"和最后的遮羞布偷自行车的王世宏走了,他那点破事还没资格惊动人民法院,也用不着去尚马街招摇,而是由公安机关判了三年劳教,直接递解去了劳教所,此时已是腊月二十几了。这天下午,六圪旦突然出现在号眼上,神色有点慌张:"四院出事了!要把瓜皮调过来,老朱说先放你们号子,注意点,一会就来!"说完,鬼魅一般消失了。正在嬉戏的众人霎时寂静下来。前面说过,就像将军也分为少将、中将、上将一样,跑号大拿也有高、中、低之分,六圪旦跋扈归跋扈,来头却一般,因此主要受众是板油、新人,属于在下等社会里混上等生活,最多也就是中级跑号大拿。而他刚才所说的瓜皮,则是本市有"河东胡璧,河西岭瓜皮"之称的两大著名扒手之一,据说徒子徒孙不下一个连,名震江湖颇有些来头,是南城巷不折不扣的高级跑号大拿。瓜皮之所以出事,被"褫夺顶戴花翎",从跑号大拿的云端打回板油凡间,是因为在号子里喝酒一时兴起,竟然猜拳行令,被抓了现行。话说回来,瓜皮这种级别的跑号大拿喝个小酒,只要不吆喝喧天,干部一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个别职工还忙前忙后为其偷偷买酒买菜。然而,不幸的是,瓜皮今天撞上的是五处人称傅老板的傅国雄处长!傅老板是副团职转业干部出身,以前在部队带兵时就以严厉著称,碰上偷奸耍滑的兵蛋子,立马眼睛一瞪,罚他两腿间夹张纸、头上顶块砖,扎扎实实站两小时"军姿"。当然事过境迁,管教干部和兵蛋子是有区别的,今天碰上这烦心事,傅老板除了呵斥几句,不好罚干部站"军姿",只能把满腔怒火倾泻到瓜皮身上,狗血淋头骂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之外,又责令干部对他"严加惩戒"!大老爷动动嘴,小衙役跑断腿。这个看似简单的命令却难住了四院的干部,"惩戒"轻了吧,傅老板面前交不了差;重了吧,对不住瓜皮平日里鞍前马后的兢兢业业,而且一旦处理不当,伤了其他跑号大拿的心,这队伍以后还怎么带?思来想去,干部们终于商量出了一个两全之策,暂时调个院吧,下到号子里委屈几天,等傅老板顺了气再说。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正当四院暗喜送走了瓜皮可以交差时,我们号的头铺二铺却犯愁了——是啊,四院的跑号大拿,到了你号里,敢把他如何,你能把他如何?让他睡头铺?不甘心!给他服水土让他洗马桶?借个胆子也不敢啊!头脑简单四肢也欠发达的阿飞开始了七步一转身的踱步。鬼子六没吭声,他更明白人之善变,如果他出的馊点子让瓜皮日后得知,还有好果子吃?陕红凯依旧冷漠,在整理他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他也下了判,年后就要开拔去劳改队,事不关己。我却不敢再在炕角里幸福地发呆,而是紧张地盘算,瓜皮的到来会不会对我现有的地位造成影响。晚饭过后,"咣啷"一声,号门开了。瓜皮的派头很足,颇像京剧里武将出场整盔系甲的"起霸",文官上场整饬仪容的"整冠"——
一个犯人抱着硕大的铺盖卷进来,轻轻放在炕上,肃立一旁。
第二个犯人拎着一大包洗漱用具、换洗衣服进来,轻轻放在炕上,肃立一旁。
第三个犯人拎着更大一包东西进来,满满当当全是吃食,轻轻放在炕上,肃立一旁。套路耍足后,号门外这才缓步踱进一个留着标准板寸的后生,相对于号子里灯泡一样整齐的众光头,他那一头寸把长的黑发着实让人羡慕。这后生衣着整齐,披着件簇新的军大衣(跑号大拿标准的装备),五短身材却膀阔腰圆,脸上的戾气遮天蔽日。这样说吧,眼前的后生是我见过的最像犯人的犯人,与他相比,王勇、阿飞就是忠厚青年,而鬼子六更是谦谦君子。
六圪旦谄笑着跟过来:"就睡这里吧,将就一下好吗?"瓜皮嘴角一动,算是回答了他的殷勤,之后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朝那三个给他搬东西的犯人一挥手,"回去吧,告诉老苏,给我,拿点炮。"又扭头对着六圪旦,伸手点了点二铺,"没事,我,到哪儿,睡哪儿,不一样!?"这一字一顿的口吻,让人肃然起敬。
六圪旦碰了一鼻子灰,呵呵走了。"洞中洞"和最后的遮羞布(2)号门锁上后,头脑简单的阿飞这次没有发简单,借坡下驴一挥手,"来!把瓜皮哥的被褥铺到我旁边!快点,铺好喽!"我很奇怪瓜皮为什么会自甘老二,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真正强悍霸道之徒,反倒不太计较一日之短长。
第二天一早,老崔乖乖去倒马桶,我打被垛,没有人敢指使瓜皮干任何事。瓜皮还在呼呼大睡,放茅时也不起床,这在以前是谁也不敢的。瓜皮虽说是挨着阿飞睡,可他的被子又厚又大,加上棉花柔软,占的地方比头铺还宽。那阿飞本来就瘦,家里送的被子又薄,因此现在看炕上,地位孰优孰劣,已一目了然。阿飞望一眼酣睡的瓜皮,笑呵呵(他是很少笑的)道:"这个瓜皮,昨晚快把我挤到墙上了。"想想这话露怯,又嘟囔着自我解嘲,说瓜皮睡熟后大练"连环腿",把他踢了好几脚。鬼子六有点不识趣,这时本该闭嘴,却谄媚地明知故问,说昨晚谁打呼噜像春雷阵阵。就在俩人言不由衷时,四院有炮送到。
六圪旦领着一个衣着整齐的青年犯人进来,轻轻叫醒了瓜皮,放下好几包白梅花和黑玉蝶,一个打火机,悄声告退。瓜皮伸伸懒腰,打个哈欠,留下打火机和一包白梅花,把其他的往阿飞铺上一推,"留点儿,给大伙抽,其他的,藏起来。"众人的眼睛全亮了,这么多炮!白梅花就不敢想了,黑玉蝶都能抽好长时间,居然还有打火机!以后就不用搓火了啊,可这么多炮,往哪里藏?看守所里经常查号,到时候犯人全站到南墙根,干部或武警大兵搜身,号子里再由大兵进来把铺盖全抖开,查看有无违禁品。这眼看就要过年大查号了,炮当然是好东西,可怎么藏?瓜皮拆开一包白梅花,自顾自点上一支,鼻孔里喷出两条粗壮气派的烟柱,这才示意阿飞和鬼子六各取所需。炮抽到一半(几个板油抽黑玉蝶),瓜皮见几包白梅花和黑玉蝶还堆在炕上,再看看阿飞一筹莫展的样子,很纳闷,"咋了,还不藏起来?坑洞里没有挖的洞?"洞?大家都愣住了,坑洞里只能放些饭盆等杂物,哪里还有什么洞中洞?瓜皮明白了,不屑地摇摇头,一挥手下指示,"不说了,抽完炮,马上挖!"放完茅后,号门锁上了,早饭还得一会儿。此刻,干部们开始起床、洗漱,房顶上巡逻的大兵也不再转悠,相比起来,这是一个最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安全期。就在这个安全期里,号子里的一群烟鬼开始挖洞了。在哪个炕洞里再掏个藏炮的"洞中洞"?瓜皮当然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很权威地摇着头说绝对不能靠墙角,因为越靠墙角越容易引人怀疑,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因此要在最外面的炕洞里动手。号子里的炕是砖土结构,数十年岁月熏陶,泥土有些发酥。几个烟鬼把牙刷柄仔细伸进炕洞探询一番后,把靠后上部一块砖头四周的泥土慢慢抠出来,再小心倒进马桶里——这工程难度不算小,因为人只能半趴着,头是伸不进去的,只能把手伸进去后凭感觉一点点地抠。时间一长,免不了腰酸背痛、手臂酸麻。但是,对烟鬼而言,炮的诱惑远远大于这点不适。除了瓜皮和阿飞,其他人都轮流趴下去抠。我因为不抽炮,按照利益与风险挂钩的原则,也免了弯腰之苦,静悄悄作壁上观。瓜皮指挥得当,约莫十多分钟后,一整块砖终于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