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薛荔（1 / 1）
半月功夫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比如半月前，罗言还是烟雨阁花魁笙烟，半月后却是寒王府排名七十的烟妃；半月前，她只是一个初进王府出生卑贱的新人，众妃冷眸觑她，只道王爷新鲜劲儿过了看她能嚣张几时，遂不将她放在心上，而半月后，她已是日日专宠的宠妃，王府下人莫不畏惧，“后宫”六十九妃莫不嫉恨！
然而“后宫”怨气滔天，这其中却有九分功劳应算在后宫正主轩辕寒手上！就如三日前，罗言一夜酣睡，连夜里雷雨交加都毫无所觉，翌日醒来却听说“后宫”三妃之一荔妃正一哭二闹三上吊，将整个寒王府闹得翻了天！究其原因是寒王爷好大的手笔，早上一句话便将这位荔妃最钟爱的牡丹花全府上下拔得个一根不剩，全种上“恐怖”“丑陋”的榆树，理由是“烟妃昨夜说她不喜这些乱七八糟的花儿草儿”！
她何时说的？梦中说的？就算她梦中说的，名义上在她房里过夜实则出去寻花问柳的轩辕寒也听不到不是？他轩辕寒张嘴说话又无需交保证金，她却平白无故招惹个大敌！
又如昨日合妃身体不适，真假不适暂且不谈，这位寒大王爷前去探视，喝着爱妃以带病之体奉上的爱心茶，突然很“无心”地说了句“这茶烟儿一定喜欢”，只叫合妃泪眼盈盈怒而逐夫！罗言后来听罢只是冷笑一声，道：“难得王爷记挂，妾身当初还真是穷得茶都未喝过！”
诸如此类案例屡见不鲜，她罗言不招人恨才是咄咄怪事！所以托寒大王爷的福，在罗言进王府的第十八个早晨麻烦终于找上门来！
这日罗言照样晚起，因为身体的日渐衰弱越发不喜活动，稍微梳洗一番便窝在软椅上，望着窗外的榆树出神！三日前刚移植的榆树经过露水的浸润已经再次变得野性昭彰！初露头的阳光落在繁盛的树叶上，碧绿的珠光璀璨！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树的确远比“乱七八糟的花儿草儿”好看得多！
少年金辰一身蓝色长袍站在门前，耳垂上的蛇牙跳跃着细碎的光点，白净圆润的脸越发显得漂亮出色！干净的眸子流转着淡金色的光芒，不住地打量着四周，无人知道他在寻找甚么，或许是榆树下摇曳的暗影，或许是落在房檐的飞鸟，总之没有甚么能逃脱他敏锐的观察！
少年的视线时而落在软椅中的女子身上，只见她一身少妇的打扮，头发高高的盘起，露出因为病态的瘦削而显得稍显细长的脖子，苍白的肌肤上泛着冬雪般晶莹冰冷的光芒，一身贵族妇女常穿的碎花长袍在她身上凭空少富贵，多出分凌然峥嵘！然而他的视线更多的却是落在她低垂的左手，宽大的袖子空空荡荡，但是他却知道里面藏着嗜血的毒蛇！
金辰不着痕迹地转开视线，又将注意力落在女子身后空荡荡的地方！半个时辰前当他无意闯到她身后时，那条残酷的毒蛇是以怎样犀利的方式向他的咽喉咬来呵？那一刻伴随着森白的寒光，他似乎已经看到鲜红的血在喷洒！那是一把左手刀，紧紧地抓在她细长苍白的手指中，紧得几乎险进她的肉里，就像一条比他的巴曼蛇还毒的毒蛇，在她遽然回身的瞬间画出一道圆弧，直削站在那块空白地的他的颈项！
那时金辰还有点发懵，女子的攻击是如此的快，如此的不加思考，以至于他都弄不清为何会突然受到攻击！但是当他看到女子的左手刀的手直直指向前方，刀弧囊括了她周围三尺之地，却独未防守胸口时，那一刻他突然有点明白，这种出手方式是何等的惨烈！一旦确定对方是敌人，立刻最大范围地出手置对方于死地，然而一招不中，死得可能就是毫无防备的她，原来她的每一次打斗都在搏命！
金辰干净的眸子突然变得模糊不清，这个从不肯让任何人出现在自己背后的的女人呵，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交到那个男人手里，对方却不告而别，将她的弱点肆无忌惮地暴露在人前！而她一边孤独地保护着自己的弱点，还要坚持着将那一方空白地保持下去，等着对方的归来！女人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刺眼，这苍白到底是为病生，还是为情生？
丫头知礼突然满脸惊慌地跑过长廊，尚未进门就大叫起来，打破满室沉寂：“不好了！不好了！王妃，王妃……”见罗言金辰都不为所动地睨着她，心头越发焦急，小脸憋得发红气喘吁吁地叫道：“荔妃，荔妃打上门来了……！”
罗言的黑眸微眯，丝毫不感意外的样子！十八天，那些女人忍不住也是理所当然的！莫说是她们，就连轩辕寒的耐性大抵也快耗尽，否则这几日也不会变本加厉地挑拔那些女人！笑话，要是都像她罗言这般平心静气地窝着，这仗还怎么打起来，更何谈清理“后宫”？这种窝囊事可不是堂堂寒大王爷容忍得了的！
细密的睫毛间不经意地冷光迸溅，这幅模样在金辰眼里无疑是血腥的先兆，落在知礼眼里就又大为不同！她在睡觉？知礼急得都快哭出来，“王妃，荔妃打上来了，荔妃打上门了，我们怎么办？”
打上门？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看来这些妃子经常“打”上门去！知礼在寒王府多年，深知“后宫”三妃的厉害，对这向来泼辣刁钻的荔妃更是畏惧之极，然而罗言金辰却不将她看在眼里，都有寒王爷的诛杀令在手还怕你个区区妃子不成？不过知礼的说法总算引起二人的兴趣，此时脸上方才显出些“正常”的表情！
莫不是被吓傻啦？知礼见二人还没多大反应，道：“王妃，你们坚持一会儿，奴婢去找王爷！”撂下话就要跑，却见罗言终于缓缓地动了下身子，从桌子上拖出张信笺来，冷冷地逐字地念道：“薛荔，薛殷侯薛甯三女，十三岁入寒王府，排名第三！入府四年恩宠不衰，据说是最有可能成为王爷正妃的人选！”
“金辰可知这位薛殷侯是谁？”罗言眉梢不掩讥诮之色，将那信笺一扔道，“此人十八参军，二十升将，二十三即跟在先帝身边南征北战，几度将深陷绝境的先帝从死人堆中拖出来，深受先帝倚重，因此三十五岁即任兵马大元帅，统领天下兵马！先帝驾崩前八年，薛甯酒过三巡扬言逼宫称帝，被先帝下狱夺去兵权，但是此人在军中威望甚高，先帝迫于压力让他罢官还乡！六年后，北方支满王朝来袭，先帝又再度启用此人，仅仅半年便将支满大军赶出北方边界，之后帝王示弱，薛甯再度掌权，霸称朝堂！即使是近几年，轩辕寒异兵突起，仍然不敢与之抗衡！”
所谓官商勾结从来都是定理，上三家与朝堂重臣之间的关系远比与江湖三霸还来得错综复杂，薛甯作为军方第一人，罗言对她的了解远不止黑衣门送来的这一纸调查，不用看都能细数出来！相反，金辰绝对算得是这上面的白痴，此刻闻言方才了然道：“果然很难对付！”
罗言似笑非笑地望着少年杀手，“正是因为她爹有权，所以她才能四年恩宠不衰！若无意外，她的恩宠或可再延续数年，但是三月前她却突然怀了身孕！这个孩子有一半流着薛家的血，若是将来轩辕家落在此子手里，也就等于将整个江山都拱手送给薛氏！轩辕寒是绝不会冒此风险的，所以他绝不会让荔妃顺利产下此子！这就逼得他不得不快点动手，以求永除后患，于是就在薛荔怀孕半月后他就迫不及待地给我送来那封信！”
金辰第一次在罗言身上看到那个能言善辩条理清晰的罗记当家的影子，脸上一红，讷讷地挠着头，这才明白她说话的意思！也对，合罗记黑衣门之力斗一个薛甯是绝对算不上难的！
丫头知礼听着罗言井井有条的分析不禁怔在当场，当她醒悟过来时发现该听的也听了，不该听的也一句没落下，当即脸色惨白！她深知知道的秘密越多越危险，见无人注意她便蹑手蹑脚地往门外退去，一抬头，见一双黑眸正漠然地瞧着她，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当即明白对方的意思，微欠身道：“主子，奴婢在门外听候差遣！”罗言点头她便苍白着张小脸走出去！从此之后，她是她的主子，不再是甚么王妃，也不再是甚么新主子，而是生杀予夺的主子！
金辰皱眉道：“她听得太多……”不待他说完，罗言黑眸斜睨不无讽刺地道：“现在才想起来？”见少年脸色憋得紫红又淡然道，“放心，大宅子里的丫头最懂得明哲保身，打死都不会说的！”金辰再次嘿然傻笑，罗言却不知想起甚么脸色蓦地一沉，冷漠如冰，硬邦邦扔下句“出去接客”就兀自转身不再看他！
金辰怔怔地走出门去，阖门转身之后就站在门前发呆，连知礼在旁偷看他都不知道，直到荔妃带着仆人气势汹汹地撞上门来！
罗言原本不打算见荔妃，由金辰应付了便是，但是院子的大门正好对着窗户，她不经意地抬头恰见荔妃带着七八名灰衣小厮和几名贴身丫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被金辰在门口截住！这薛荔果然名不虚传，远远看去一身红袍如火般灼目，虽然小腹已经鼓起来，却丝毫不掩其过人的光彩，举手投足无不妖娆撩人，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罗言只是粗略地扫过一眼就欲转头，但是下一刻注意力再度被吸引过来！
她只见薛荔被金辰拦住之后，立刻往后一站，身后七八名灰衣小厮突然涌上来将金辰团团围住，而她则站在小厮身后点着手指对金辰大声说着甚么，神情激愤，声音尖厉，就连她远在二十多步外都能听到！罗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嚣张，居然公然跑到别人院子里来训人，似乎还准备大打出手，果然嚣张！但是她越是如此，罗言反而被勾起兴趣，如此嚣张之人难道仅凭娘家权势就能四年恩宠不衰吗？
不知薛荔又说了甚么，两名小厮突然抓住知礼，其余小厮则一拥而上直扑金辰！薛荔借机绕过众人想直接闯过来！但是显然这个打算是好的，结果注定是悲剧的，随着一阵鬼哭狼嚎之声众小厮突然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去，只留下薛荔瘫坐在地！
罗言脸上始才显出些趣怪的神色，走过去才发现金辰正饶有兴趣地玩着他的巴曼蛇！毒蛇儿臂粗的蛇身布满黄斑，冰冷的三角眼散发着灼灼红光觊觎地望着众人，猩红的信子在两只尖牙间吞吐不定，发出“嗤嗤‘的水声！毒蛇的狰狞与少年纯真干净的笑容形成鲜明而怪异地对比，众小厮的视线在人蛇之间反复，脸渐渐扭曲起来！
罗言再度将薛荔打量一翻，只觉近看又有所不同，黑发明眸，雪肤朱唇，在艳丽中又有一种精致！尤其是那双眸子呵，深邃幽暗，居然让她想起慕容殇！仿佛又回到江春成那个决裂的夜晚，也是这样一双深邃莫测的眸子，那一刻那里面呵曾掀起怎样的波澜，她似乎看到某种东西在破裂！
然而，因为恨，因为痛，她选择无视，任它支离破碎，然后湮灭！那一夜是否已然注定着那双眸子的消失，终至成为一片死寂的荒漠？这样一双眸子呵绝非一个嚣张单纯之人可以拥有！慕容殇的忍耐，慕容殇的城府，慕容殇的野心，这个女人具备了几分？
与此同时，薛荔同样在打量着罗言！在她看来这位新王妃是不漂亮的，但是她的眼是如此犀利，似乎将她看穿，却又是如此迷蒙，似乎根本不是看向她！还有那眉梢眼角令人心惊的淡薄，讥诮的红唇，均透出犀利地冷芒！在薛荔看来，罗言是神秘的，而神秘就意味着有太多的秘密！薛荔本能察觉威胁，有秘密的人总是危险的，正如她，所以她深知此理！
薛荔的离开异常平静！罗言站在大门前，看着那道火红耀目的身影消失在迂回的长廊，黑眸扫向四周，葱郁的榆树林以及几扇紧闭的红窗，红唇微末地挑起！这些潜在的窥伺者是否看到她们想看的？是从此变得乖顺收敛，还是孤注一掷？
气势已然蓄积到临界点，只等风暴来临！罗言若有所思地转身，袍裾轻扫地面，怡然走回房去！在房门阖上的瞬间，原本轻松淡然的女子突然机警似鹰，身子一转就直直贴在墙上！从门缝往外看，可以将大半个院子尽收眼底，但是一切如常！然而就在刚才她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而且这视线一直从大门跟着她到房钱才消失，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似曾相识！
罗言黑眸迅速在房内扫了一圈，然后把着窗棂翻身上梁，卸下几匹红瓦轻巧地跃上房顶！从高处往下看，能将整个院子以及周围的建筑尽收眼底，最終将视线停留在院墙外某处！此刻在那院墙外迂回的长廊上正好有两人经过，虽然背对着罗言，但是其中一人颀长的身形，翻转的黑衣，新娘盖头般飘逸的黑缎子，还有行止间的绝世风华与阴冷森然融为一体的奇异气质，都是她所熟悉的，竟赫然是花影楼楼主花月君爻！
罗言吃了一惊！自她來到青龙后，黑衣门的消息就未断过，煞鬼与契约者大战的消息隔三岔五地从莫颜传来，她还以为花月君爻仍然与契约者在一起，没料到此僚居然会突然出現在此处！好一出金蝉脱壳之计，连黑衣门庞大的情报网都被他骗过了！
就在罗言看去的瞬间，行走中的的黑衣楼主突然若有所觉地停下步子，转身望来！双目对视，罗言隐隐能看到那白玉般的下巴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雪芒！另一人却是一名灰衣长者，此刻不知对花月君爻说了些甚么，二人又转过两个弯便消失无踪了！
罗言脸色阴沉，纵身翻下房顶，全未注意到偶然看到此景的丫头知礼双目圆瞠难以置信地样子！花月君爻耗費偌大心思，将冷月和墨留在莫顏到底有何阴谋？倘若真是冲着她來的，又是个天大的麻烦！而且那名与他同行的灰衣长者胥章是王府总管，在王府地位极高，连轩辕寒都尊称其为章叔！此人与花月君爻又有何关系？在花影楼追杀墨一事中又扮演甚么角色？
恰当此时金辰已经走过來，罗言双眸陡然锋芒毕露，沉声问道：“我上次交代的事办得如何？”金辰心知有大事发生，而罗言问得显然就是对付花影楼之事，当即恭然答道：“已经交代下去，三四五六堂主攻，八堂九堂围堵，七堂留后！几天前我们已经成功吞了南希那边的几个小堂口，但是对方毕竟不是小魚小虾，如今九堂还在准备，真正的较量尚未开始！”
“好！”罗言轻吁口气，“你現在立刻亲自走一趟各大堂口，就说南希之主已归，让他们行事谨慎着点儿！另外增加与南希那边的联系，时刻注意他们的动作，我怕此人这时候回來恐怕会打乱我们的计划！”“是！”“还有，放鬼了吗？”“沒有，暂时还用不上！”“好，放鬼之事不准再提，以后指不定还是一张压底的好牌！”
“是！”金辰不敢耽搁片刻，领命之后立即转身而去！而罗言一番吩咐之后又立刻转向一脸茫然的丫头知礼，冷声道：“将门窗关好，有任何人來都说本妃在休息！听好，你的任务就是不准任何人闯进房里，不准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在，听懂了吗？”“是！”見知礼点头罗言便一转身出了院门，匆匆转过墙角踪迹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