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玄桑（1 / 1）
青龙聚集了帝王朝所有权戚，肃穆的青石长街上秀气的轻纱软轿，庄严的玉鸾交错而过，形成一幅别样的盛景！长街两旁朱红的建筑栉比鳞次，几乎每隔数十丈就有一处庞大的府邸，威猛的石狮，宏伟的门楣，森冷的守卫，无不令人望而生畏！
青龙西面是一望无垠的水域，傍晚尚带着余热的夏风拂过水面，卷起千层细浪四散衍推！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掀起金黄红的驳杂绚烂，闪动的彩波仿若少女的裙摆灵动逼人！然而在丫头知礼的眼中，这并非是最恰当的比喻，这样眩目的波光啊应如那画舫外的女人，神秘莫测，夺人心神！
丫头知礼乖巧地站在画舫门前，目光忐忑地打量着船艄的女子，只见她一身棕底橘花的宽大碎花长袍懒洋洋地窝在软椅中，一双宽大的长袖垂在软椅两侧飘飘荡荡，尤其显得她瘦削娇小！女子面对着水面，双目紧闭，神态安详！如水的长发垂在脸上，被湖风吹得漫天狂舞，那如墨似锦的黑越发衬得脸色苍白如纸！
夕阳眷恋世间的风情，在落下前肆意挥洒最后的热情，金色的霞光洒在女子苍白的脸上，为她镀上刺目的金边！知礼一时看得痴了！寒王爷府如花美眷多不胜数，妖艳如荔妃，温润如合妃，可爱如洙妃，无不是容貌绝色之辈，知礼在王府数年耳濡目染眼光也变得奇高，此刻仍然被眼前所见震慑住了！
犹记得五日前，一顶轻纱软轿如行云流水抬进王府，王府后院终于又迎来了一位新王妃！在寒王府妃位都是依照进府次序排的，因为前面已经有六十八妃，所以这位王妃排位最末，也被公认为六十九妃！知礼原来的主子十三妃刚刚香消玉殒，于是被寒王爷亲自指派为这位新王妃的贴身丫头！
那日知礼转过长廊，踏进新王妃专属的院子，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新主子，也就是她！新王妃的容貌绝非顶尖，仅仅能算得秀丽罢了，与其余众妃比起来实在算不得甚麽！然而那一刻，女子一身红衣素妆站于堂上，病态苍白的脸颊上，三分冷漠，三分傲然，三分讥诮，还有一分是甚麽呵，是沧桑悲凉，是怜悯自哀，还是死寂无奈，谁又分得清？诡谲的黑眸光芒流转，似乎波澜壮阔，又似处子娉立！
那时的新王妃一人站于滋，便如王者临世，顿时繁花失色，流水失涛，就连一向瞩目的王爷站在她身边也不能夺其光辉！王者？一个女人怎能为王？多麽诡谲的气质，多麽奇异的气质呵！那是知礼第一次看见这个奇异的女人！思及此知礼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望着新王妃发呆，当即脸色煞白地埋下头，半晌之后，发现新王妃仍在睡觉才偷偷地松了口气！
知礼很怕自己的新主子，也只有在她休息时她才敢偷偷地打量她！因为就在首次见到这位新王妃时她就见识过她的厉害！那时还有一名叫小烟的丫头是和她一起被指给新王妃的，岂料两人说明来意后，这位新王妃立刻大声地斥责起小烟来，后来还命令无论她在哪里以后都不准小烟出现在她面前！小烟并未犯任何错，知礼在王府看众妃明争暗斗多年，深知这位新王妃是在拿小烟立威，因此时时警惕，步步小心，生怕也被这位主子立了威！
就在知礼胡思乱想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咳嗽，知礼吓了一跳，抬起头只见窝在软椅中的新王妃已经醒了过来，她柳叶似的细眉微微蹙了起来，怵目惊心的血从嘴角狂涌而出！
“烟妃！怎么样？”知礼一边焦急地问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罗帕，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迹！这位新王妃是个病痨子，这几天她经常看到她无缘无故地呕血，她现在面对这种情况已经不若初时那般紧张！但是很快她又乱了起来，她发现这次新王妃呕的血明显比先前的多，仿佛无穷无尽似的，准备的罗帕全部都污了，扔了一地，但是新王妃还在呕血不止，显然病情又重了！
“烟妃，等等，奴婢再去拿点帕子来！”知礼话音方落，只听女子淡淡阻止她，“不用了！”她的声音若有若无，但无疑是温和的，与当日斥责小烟时的刺耳尖唳截然不同！知礼顿时一怔，只见女子又呛了一下，血涌得更凶猛，沿着苍白的下巴滑下浸湿胸襟！
当血实在涌得凶了新王妃才用手随便擦一下，知礼见她苍白瘦尖的手指垂在软椅外，血沿着指尖落在红色船板上！然而女子的的脸色却一直平静如古井不波，因为病痛而黯淡的黑眸无神地望着天空，某一瞬间她的眼里似乎突然涌起深沉的悲伤，然后转瞬即逝便剩满眼空茫！十三妃病死之前知礼就一直守在床旁，她此刻突然有些明了，那空茫为何？是真得不在意还是无能为力？
即使望着白茫茫的天空，那奇异的暗瞳，无与伦比的脸庞，张狂的黑发，飞猎的黑衣，他的一切仍是如此清晰仿佛在她眼前晃动！墨啊墨，难道在他那魔性的灵魂里竟还有潜伏的野性，一旦离开便不知归来？他不归便罢，只怕归来之时他们已阴阳相隔！
血渐渐干涸在脸上，红唇因之而泛起诡异狰狞的黑色，染血地罗帕被风卷下画舫，散落在水面，就像开起的血菡萏！画舫前行，掀起水浪将其冲得四周乱散！知礼站在罗言身旁发了会儿呆，突然有些心疼，回身去画舫拿条被子来给她盖上！此时一条乌篷船突然靠过来，身着灰色短衣长裤扎着绑腿的执刀少年金辰满脸笑容地跳上画舫，“姐姐……”话未说完，突然转向一旁的知礼！
罗言进寒王府，金辰是奉冷月之命保护她的，便以她弟弟的名义一起跟了过来！知礼识趣，当即微微一礼便退进画舫去，留下这“姐弟”二人！金辰自来就看见罗言脸上的血污，脸色未变，但是淡金色的眸子却阴郁了两分！罗言黑眸陡沉，一扫先前的委靡之色，起身负手而立，夕阳早已散去，冷却的凉风吹得长袍鼓荡，猎猎破风之声，隐隐有几分萧杀，雍容的富贵花陡然变成寒冬腊梅，“找到墨了？”
“是！”金辰垂首答到，“花月楼主似乎并不打算回南希，中途就直接转向莫颜方向去了！三天前，他们在莫颜边城支劳又弄出了大动静！右使大人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没人了，不过在那里又找到两具契约者的尸体，加上先前的五名契约者已经死了七人！后来右使大人又追了一路，果然追上了两拨人，但是他们的打斗我们鬼影跟本参合不进去，又让他们跑了！墨杀也没能带回来，现在右使大人还跟在他们后面！”
罗言眼神一闪，冷冷地道：“是他不愿意回来？”“不是！”金辰笑道，“右使大人还没来得及跟墨杀讲老师的状况，他就追契约者去了！要是他知道这是老师的意思，他一定会回来的！”
罗言哂笑一声，心知这是金辰在安慰她，突然凝眉道：“他们奔莫颜哪个方向去了？”“莫颜南方，海洲！”罗言瞬间脸沉似水，道：“不，不对！草原在海洲东面，他们应该是奔草原去的！花月君爻与白塔有联系，他可能是想将墨引到白塔，然后与白塔合作一起围攻墨！墨虽然有煞鬼，但是人数似乎并不多，而白塔成立数千年，契约者数量肯定不少，墨恐怕要吃大亏！”
金辰道：“右使大人似乎也料到这点！但是他说，契约者已经分裂为两派，白塔与花月楼主各为一派，两排向来是纷争不断各不相容的，白塔恐怕不会帮助花月楼主，墨杀暂时不会有危险！而且右使大人会留在那里以防万一！”金辰不了解莫颜的形式，说到此处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无论两派如何不合，都是属于白塔的势力！如今墨接连杀掉七名契约者，兔死狐悲，别的契约者肯定不会置身事外！总之让冷月随时注意白塔的动静，另外带人先将花影楼控制起来，关键时候手里有牌才好说话！”一顿又道，“要是人手不够就将暗堂那些家伙都给我挖出来！”想起初见契约者时看到的那双高高在上的冷漠的眼，罗言的脸色越发冷凝！那些自诩为神的家伙能忍受同伴被杀的耻辱吗？
接下来罗言与金辰又聊了片刻功夫，得知两月前莫颜太子莫颜真淫乱宫闱，斩杀忠臣，接连失徳，终于遭到莫颜民众的反抗！人心向背，纵然是敷辛也难以凭一己之力挽回颓势，而海洲王莫颜绫子恰好相反，他展现出过人的手段和实力，仅仅一月就已经完全控制住莫颜王朝的大局，如今莫颜王朝到处都是要他称帝的呼声！罗言不置可否，淫乱宫闱？斩杀忠臣？这其中又有莫颜绫子几分功劳？
莫颜绫子登基，罗言显然是高兴的！当初莫颜绫子就打着主意希望她能助他称帝，罗言虽然未曾答应过，但是心里还是有意助他！他称帝，她不能做他的后，但是她相信不久那个位置就会有别人坐上去！金辰看得分明，不做声地跳上乌篷船，但是离开前又突然回身笑道：“最近外面到处都在传‘魔王归来，黑水滔天’，整个帝王朝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魂哭鬼地的人到处乱窜，官府见人就抓，我黑衣门还没动就乱成这样，真不知道过一阵我黑衣门再放鬼出来，这天下会乱成甚麽样子？”
天色昏暗，乌篷船劈开细浪远去，在它的身后青龙长街万千灯火齐明，将水面映得波光璀璨！这时另一只画舫又缓缓地靠过来，殷红的舫角如鸟嘴翘起，金铃红缨随风摇摆！罗言侧目看去，只见那船艄一袭紫衣跌宕，缎子般黝黑的长发张狂乱舞，既是绝代的风华，又掀起王者的凛然大气！
紫衣，这帝王朝敢穿着紫衣出来晃荡的只有一人，当今手握重兵权倾天下的寒王爷轩辕寒！罗言黑眸微眯，不禁想起五日前初见，那一人一身紫色华袍站在门前，在她下轿之时骤然回眸，那一刻层层叠叠的袍裾随风拂动，掀起细碎的光点，及膝的长发在空中划起冰冷优雅的弧度，峥嵘漂亮的长眉，白玉般的下巴，紫光流转的狭长凤眸，美丽妖异！当是时，在他的身后百花拂动，摇曳生姿，直衬得他不若人间！
罗言神情恍惚之时，轩辕寒已然抬起长腿踏上她的画舫，妖异的凤眸紫光弥漫地睨着她苍白的脸颊：“怎麽？又吐血了？”明知故问！罗言神色淡然，却去不掉那一丝讥诮，“我正准备回转王府，不知王爷特意赶过来有甚麽吩咐？”话音未落顿时满脸阴霾，原来这位王爷同一时刻已经长臂一伸，二话不说将她抱了个满怀！
罗言身体的反应远比脑子的反应快，当即左手一扣就直抓这胆大包天之人的咽喉！轩辕寒早有准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脸色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在她耳边道：“别动，你看后面！”声音却冰冷低沉！罗言身体僵硬，微微侧头只见此僚带来的那艘画舫正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此刻，在那船艄上不知何时又站了另外一人，看服装显然是寒大王爷的小厮！
寒大王爷小厮不知几何，就这几日换了一个又一个，而每当小厮在场，轩辕寒总是一副对她宠爱有加的样子！罗言心思明了，果然不再动弹，这些小厮多半是众妃的眼线，戏总是要做给他们看的，否则后面的戏怎麽唱下去？夜色中，两艘豪华的画舫一前一后紧跟着徐徐向前划行，平静的水面被船头劈开，向两边滚滚翻涌！粼粼的波光一直向前延伸，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水面！
两人虽然维持着亲昵的姿势，但是罗言脸沉似水，而轩辕寒满脸温柔实则算计地东拉西扯！这样一翻别扭的情形落在后面的小厮眼里却又是另一幅情景，在他看来光华夺目的王爷方一上船立刻迫不及待地抱住华袍女子，低头在她耳边温颜笑语！而女子瘦小的身子被紫色长袍包住，只有一头黑色及腰的水发与男子的长发互相交织，轻飏不定，显得温顺异常！
灰衣小厮双目闪烁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很久，然后才一转身钻进画舫！罗言猛地甩开寒大王爷的手，黑眸中冷光迸溅，“希望寒王爷不要忘记，我们只是合作而已，下次在动手之前请先动尊口！”轩辕寒神色如常，望着这片水域不置可否地道：“言妃可发现这片水域的不同之处？”
听到此人的称呼，罗言眉头下意识地皱起，但是终究未置一词，道：“据罗某所知帝王朝处在大洲中心，四面皆不临海，但是这里的水却是蓝色的，应该是海水无疑！而且这片水域几乎环绕半个青龙，并无通向外海的缺口，不知这些海水是从哪里进来的？”轩辕寒挑眉一笑，突然指着前面道：“你看！青龙仅仅被海水包绕一半，却被护城河玄桑的黑水完全环绕！“
护城河玄桑帝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发自皇城中心，环绕整个帝都，但是尤其出名的却是它独一无二的水，虽说是水其实是黑色粘稠的泥浆，被王朝之人称为黑水！玄桑之内黑水四季奔腾不歇，而且泥浪滔天，危机四伏，从来没有船只可以渡过，恰如一条狂暴噬人的魔龙令人望而生畏！甚至有传言当飞鸟从它上方横渡时也会震慑于它的恐怖然后落入黑水！
罗言举目望去，顿时现出意外之色！原来画舫先前本来已经离岸很远，轩辕寒到来之后它又一直向前划行，此刻居然已经来到了水域的边界，她甚至能隔着水域看到白虎大街上璀璨的灯火！然而奇异的是就在画舫前方不足十丈之处，深蓝的海水突然消失，一条恐怖狰狞的黑色长河从海水之外滚滚而过，黑色粘稠的泥浆掀起七八丈的泼天大浪，看起来骇人之极！深蓝清澈的海水与泥浆交汇却互不相容，两种不同颜色的水并行流出很远，在中间形成一条鲜明的长线，一直向两边延伸而去！
轩辕寒又道：”在青龙还有一个传说，很久以前，魔王爱上一个女人！女人住在孤岛上，她死后魔王伤心欲绝，于是将她居住的孤岛连同水域一起搬到了大洲中心，他便化作玄桑保护着这座孤岛，等待女人回来！女人回来后魔王却已经变不回来，因此女人便化作海水，永远陪伴着魔王！你看，前面那条线就是黑水与海水唯一交汇的地方，但是却不相溶，很多人认为那就是魔王与女人相伴永世的凭证！所以这片水域又被称为梦水，很多少女都会来此求姻缘！“
罗言的惊奇倏忽而过，两种水不相容的现象虽然稀少却绝非不存在，在前世的亚马逊河就有这种现象，被当地人称为”黑白水“！这种现象也可以有很多的科学解释，比如两种水所含的矿物质不同，比重不同，就像水和油永远不会相溶的一样！无论它的原理为何，但是与神话传说是扯不上丝毫关系的！罗言脸色冷凝：”你到底想说甚麽？“
“传说有时可能就是真相！至少一年多前，黑水突然莫名其妙地变热，而且浪也变得更大，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既然找不出别的合理的解释，为何不能就用魔王来解释呢？”轩辕寒哂然一笑然后转身离去！罗言望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却不断转着他先前的话，魔王爱上一个女人，伤心欲绝，等待女人回来……但是女人回来之后，他们当真在一起了麽？墨。她回来了，但是他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