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墨归(1 / 1)
罗言再次回到朱雀并正式成为了朱雀慕容世家的丫鬟。原来那穆管家不是什么管家,而是慕容家二子慕容觞。从牲口市场回来的一路上,他都用那双犀利的黑眸打量着她,大概是在棒子身上看出了蹊跷。这慕容家二公子在三家之中素有些沉稳谨慎之名,况且是对她这赖上门来的丫鬟,有戒心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毕竟是大家,才刚进府邸,一干新进的丫鬟和小厮便被叫去浣衣院听训。她们被分作三等。第一等是姿色气质礼仪俱佳之人,平时可自由出入慕容家的前后厅堂,待遇相当于小富之家的小姐。第二等蓝衣略逊,分到后堂各房伺候。第三等灰衣则是粗使丫头,待遇也最底。
管事的张妈是总管夫人,她踌躇了一阵也勉强将罗言与另外四个女子一起划为了一等丫头。冷傲的列兮被赐给大公子慕容离,如芙蓉般温润的清水和可爱乖巧的如景被赐给三公子慕容原做陪读,热情妖娆的若非被慕容当家人慕容秋复点去,而罗言则被赐给二公子慕容觞做贴身丫头。
慕容家各房各公子皆有自己专属的院子。觞园后又有个独立的小院叫华衣苑,就是罗言专属的院子了。在院子里见到个出乎意料的人。青侍竟然成了慕容家的二等丫头。原来她从晓林出来被眼睛盯上,然后让爪子给抓来卖到了慕容家。自此她又成成了侍侯罗言的丫头。
罗言又回到了鸡鸣便起身的生活。一等丫头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穿着。一大早她依旧穿了一身红色长裙,用一支素净的桃木雕镂花纹的钗子将头发挽起,便去给慕容觞请安。
觞园慕容觞专属的园子,自带有厅堂花园等,相当于一个富豪之家的府邸。罗言只见其亭台楼阁簇拥,廊回道迂。其间二等蓝衣三等灰衣往来穿行,他们见了她都齐齐行礼。与一等见了面则只略点头便各行其路。一切都给人以严谨清晰的等级划分之感,这是以前在菅家少出竹苑的她所不曾感受到的。
慕容殇今日穿了身灰白色绸袍,头带蓝色嵌珠琉璃冠,端端坐在主位。“红帘见过二公子。”罗言上前危危一拜便径直站到一旁,恭谨地垂着首。慕容觞眼神犀利地打量着她,似乎要将她看透。她假装不知。
他半晌道:“既然是我的贴身丫头,可知道你以后的任务?”“回公子,管事夫人说红帘应听侯主子差遣。”听她并不以奴婢自称,慕容殇眉微沉,“你会些什么?”罗言一怔,暗自挑了眉,似乎都会一些又似乎什么都不会,道:“公子希望红帘会些什么?”慕容觞的唇角冷硬地勾出丝讥诮的痕迹,“看来你很有自信。”“公子误会了,红帘是不知道自己会些什么。希望公子指点一二,红帘或许能确定自己是否知道。”
慕容倒是一怔道:“你这说法倒有趣,莫不是个半调子?”“半调子,也许。”她极为认真地考虑了一下道。慕容觞的脸霎时便沉了下来。
晚间,慕容觞在书房修业,罗言便和小厮蛋蛋在一旁陪读。书房很大,里置十几架朱红书架,全放着青皮册子。那些册子大部分都破损了,可见这慕容觞平时有多用功。
桌子上摆着几本兵法类书和一摞帐册。慕容觞反复清算着册子上的账目,白净的五指熟练地将算盘珠子拔得噼啪作响,偶尔提笔在册子上注释一下。他专注的神情在烛光的映照下,少了平日的阴沉,竟是带着些年轻人尚未完全脱去的稚气,黑眸熠熠闪耀。罗言竟蓦地被那神采晃得回不过神来。蛋蛋用手肘顶她,她才见那砚台中的墨已淡如清水,而慕容觞浑然不觉地书写着。
罗言拿了磨石一圈圈地磨着,双色戒指闪烁出晶亮夺目的光彩。慕容秋复有三子。老大慕容离和年幼的老三慕容原皆是正房萧氏所生。老二慕容觞则是二房所生。向来庶出之子无地位。慕容原有心出仕,家长却强行勒令他学商继承家业。
慕容觞如此用功,只怕那慕容秋复也不曾看在眼里,难怪他如此阴沉。而十三岁的慕容原还是个孩子心性。如今慕容秋复又一次赐予他两个陪读丫头,恐怕也是有意栽培这三子,即使将来慕容离弃商,这家业怕也传不到慕容觞手里。
第二日早晨,罗言伺候了慕容觞起身梳洗后便直接回到了华衣园。华衣园内植着几高大的梧桐。时秋意以有些秋意,焦黄的梧桐叶纷纷洋洋地掉下来,漫天飞扬。地上也已经铺了一层落叶,踩上去便吱吱作响。
罗言兴起阵快意,在树下徘徊不去,用袖子扬着空中的落叶。后来青侍也加进来,两人兴致越发高昂,甚至找来长竹竿将树上的叶子敲得铺天盖地地落下来。青侍惊叫着围着粗壮的梧桐跑,满身满头都是些碎叶子。华衣园里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
但是,不知何时慕容觞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嬉闹,脸上也出奇地带了些稀薄的笑容。两个正在嬉闹的女子骤然发现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都是一惊。青侍尴尬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罗言也整了衣襟恭谨地看着慕容觞。也不知是何缘故,慕容殇也突然沉了脸,黑眸深邃地看着一身红衣的罗言,冷硬地道:“今日府上有重要客人,你陪我去见见。”
慕容家和菅家一样,府邸很大。出了觞园便是坐辇而行。慕容觞坐在铺陈着白锻的玉辇上,罗言和蛋蛋徒步随行。只见朱红大楼重重,或高耸出天,掩天蔽日。路旁各种奇花异草竟在寒瑟的秋天争奇斗艳,假山林立,淙淙流水蜿蜒穿行。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远远就见到一座恢弘的白色建筑,全是白玉铺地,琉璃做瓦,这就是朱雀慕容的地位与财富的象征。
在门前迎头撞上一拨人,竟是一身白色长衫的慕容离正好带着一干侍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大哥。”慕容觞见了他大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慕容离温和一笑,点头道:“二弟。”然后随意地往慕容殇身后一瞟,当他的目光遇到罗言时却是骤然一凝,惊呼道:“笙烟姑娘,在下正找你呢,姑娘怎么来了这里?”似乎颇为喜出望外的样子。罗言也是一惊,自己与慕容殇终究不过几面之缘,他寻自己作甚?
但是,这时慕容觞听得他大哥所言突然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顿时让罗言心中一惊,转瞬便恢复如常,笑着行礼道:“大公子,奴家现在是二公子的丫头红帘。”毕竟是不习惯以奴婢自称啊。慕容离又有些意外,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点头便与慕容觞一前一后进了门,在下方左首依次就座。
罗言站在慕容觞身后打量着这大堂,只见首位墙壁上挂着幅手书“人贵财轻”的横幅,地上铺着由金线绣牡丹的大红色软纱,头上是白玉作底黄金浮雕财神笑。
慕容离和慕容觞小声交谈着,不时望向门口。罗言暗度,不知道是什么人来,竟连慕容秋复都亲自到门口去迎接。不多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慕容离与慕容觞二人突然站了起来,目光一致地往门外看去。
朱雀慕容现任当家慕容秋复引着一群人大步走进来。为首那人剑眉斜飞入云,薄唇紧抿,脸上刚毅而隐约透出些高贵的线条勾勒出冷酷薄情的神色,当真好看的紧。尤其是那双令人惊奇的暗瞳,有着清晰的线条勾勒出的精致眼眶,但是双瞳却若盲人一半暗沉无光,汹涌着黑色冰冷的气息。那是失色的明珠,却好看得无与伦比,也是无底的魔渊,让人不堪对视。
罗言亦惊得一愣。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离去不过两日的黑衣暗卫墨。没有想到他竟这么快就来了。墨今日依旧着了一身黑衣,脚蹬白底黑锻面靴子。往日披散及腰的墨发用玄色镶玉坠珠冠束起,两根黑色玉带经耳后垂至胸前。他腰间挂着一串硕大圆形墨玉连掇成的带子,又为他凭添了粗犷与贵气。再加上那一双奇异的暗瞳,冷酷俊逸的脸,一身如鬼气势悄然散发开来。这般风采,何人能及?
此时,慕容秋复正热情地与黑衣暗卫攀谈着,而墨只是面无表情的地听着,偶尔面无表情地点一下头。慕容秋复的气势竟生生被墨压了下去而不自知。进了大堂,慕容秋复当即指着自己儿子道:“商家请,这是犬子慕容离和慕容觞。”
墨亦洒然拱手道:“罗墨。”然后大堂众人才分宾主落了座。慕容秋复直奔主题道:“前日,罗记投来帖子。罗当家造访正是让慕容家蓬壁生辉啊。”慕容离兄弟听及慕容秋复都无甚反应,倒是站在一侧的罗言已暗自挑了眉。
慕容秋复以堂堂朱雀上家家主至尊亲至门前迎接墨,如今又如此恭维于他,他对罗记之人的态度不可谓不奇怪!再一思量,很快又释然了。如今朱雀菅家破落,罗记俨然已取代了菅家在商场地位,成为相当于朱雀慕容三大上家之一的存在,再加之墨今日以“罗墨”之名现身,与罗言一样的姓氏,谁知道墨与她这罗记当家是什么关系,也难怪这慕容秋复不敢怠慢于他。
果然,两人一翻虚与委蛇之后,慕容秋率先将话题引导了罗言的身上,笑道:“老夫看公子一表人才,真不知贵主又是何等风流人物!”罗言一挑眉,这就公然打听她的消息了?然而墨只是轻描淡写的打了个太极:“家主自非常人!而鄙人今日来此也正是受了家主之命前来协助慕容家和萧家处理朝廷军粮一事。”
慕容离和慕容觞听得这罗记黑衣公子所言顿时面面相觑,朝廷军粮事关重大,他们自然是不知道。而慕容秋复脸色就有些不善了,他不仅未能打听到罗言的任何关系,反而从此人言语中揣度,这罗墨似乎只是罗言的一个仆人随从,堂堂上家家主居然亲到门前迎接一个下人,让他面子何处放?冷硬道:“不知罗公子是贵主什么人?”“请恕鄙人不便相告。”“那么贵主现在在何处?”“家主素喜游历,居无定所,现今在和处,鄙人不知。”
慕容殇沉默了。一时间大堂上的气氛都随此人的沉默变得凝滞起来。墨却是啜口茶又才漫不经心地道,“慕容商家放心,家主既然将此事交予鄙人。鄙人自然就能做得了主。”慕容秋复之所以问及他与罗记当家的关系,自然不是因为面子问题,作为上家家主这点度量还是有的,只是军粮买卖重大,怕墨做不了主罢了,而他此时被人一口道破隐忧,不但不恼,反而神色一缓,半晌皱眉道:“公子哪里话,只是萧家……”
话说一半便不再言语,而他的意思墨已经了然,面无表情地道:“罗某在昨日已经见过萧商家。”慕容秋复有些意外,“萧商家怎么说?”“萧商家已经将此事交托给萧非凌萧公子。”
慕容秋复这次是真的吃惊了。萧非凌虽是萧家少当家,人毕竟年轻了些,那萧老当家居然将军粮这等大事交托与他,是否轻率了些?沉思半晌,似乎有了决断,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老夫也将此事交于两犬子,就让你们年轻人去操劳。”墨起身拱手道:“那么以后罗某就要多上府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