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尽头:二十二(1 / 1)
登上报纸之后我倍感压力,但是我不后悔,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快速又广泛的寻找他们的办法。有人觉得我在用故事当噱头,对我的实力也产生了怀疑。我只有更加努力练习让人们看到我的成果才能打破这些流言蜚语。在公演结束后大家普遍都对这场演奏会的水平表示了肯定。这也表示对我能力的肯定。
在之后的日子里,当初采访我的露丝记者陆陆续续找到了我名单中的几个人。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存在。他们找到了尤菲。只留下了尤菲被抓入集中营时拍摄的相片,她死在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当我收到从波兰寄过来的档案和照片的时候送了口气,尤菲死得很早,是死于毒气。难怪从41年开始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尤菲的消息了。我默默的把档案塞进了木箱子里,这辈子我最好的朋友存在过这个世界上的证据,我好好的保留了。
他们找到爸爸的时候我都没有敢告诉妈妈,只是连夜坐上了前往法国的火车。爸爸就死在了德朗西,我按照档案上的地址成功的找到了那个地方。周围都被拆光了,除了荒凉就没有了其他的感觉。我回去的时候带了一把土,我在花园里掩埋了一些白玫瑰的种子,撒上土。妈妈问我为什么带回来土的时候,我抱住了她。
“那个是爸爸。”那个是爸爸最后存在的土壤,爸爸和泥土已经融为一体了。
随着寻找到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故事,我的关注度也越来越大,不止是记者,越来越多的人一起加入了这个行列。在49年的春天,我以乐团的名义建立了追寻基金会,不止我,只要在战争中被分散的人,不管是恋人、家人还是友人,都可以来登记来寻找。在茫茫人海中,能相遇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所以怎么可以让美好的相遇就这样消失呢?
白玫瑰已经长得很大,我每天都会浇水。有时候妈妈也会帮助一起修剪枝叶,它从来没有开过花。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不开花。
找到莲卡舅妈和马费的时候妈妈和我一起去的,就在柏林。莲卡舅妈逃到柏林之后被轰炸机炸死了,医院的诊断书停留在了45年的5月3日。而马费早在44年就在东线牺牲。他的名牌被运回了柏林寄放在政[府]办事处,那时候德国已经陷入危机自顾不暇,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寄阵亡通知书了。我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当年我生蕾哈娜难产的时候都是他们给了我力量,是马费最后握住我的手告诉我要坚强。所以对我来说,他们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保护我。反倒是妈妈,在收到名牌的时候几乎晕厥。
之后是斯米特,这居然是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再相遇时候的场景,我带着孩子,他带着他的妻子,我们在街边的咖啡厅擦肩而过。我会若有所思的转过身,而他也会回过头。然后我会对他说,“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
但他死了。吞枪自尽了。
我一个人回到了汉诺威,带着斯米特的名牌和照片。我找到了当年斯米特给米蒂立的墓碑。很多人都不理解我,觉得我是一个疯子,可我觉得没有人会明白我这种感受。我爱过斯米特,但这只是一个错误。我们都犯了错,他不该把我当成米蒂,保护我。而我也不应该把这种扭曲的关怀当成爱情。
“……从此,米蒂和斯米特结为夫妻。”我去了教堂,斯米特和米蒂留下的只有一张照片而已。我为两人举办了一个婚礼,然后把斯米特的名牌和照片放入了米蒂的棺木。从此,真的不会再有谁能把他们两个拆散了。我没有了斯米特任何的东西,连唯一的一张照片都还给了他们。我和斯米特之间是彻彻底底的断开了,他以后只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了。等我老了,如果有哪天我一觉醒来再也记不得斯米特的时候,那我也就快到去见他的时候了。
那天下了雪,我只穿着单薄白色的伴娘裙站在雪地里看着米蒂墓碑上多出了斯米特的名字冻得直哆嗦,我蹲下[身]捂着脸哭的很凄惨。就像不停飘落在我肩上的雪花一样,眼泪怎么都止不住。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哭了,再见了斯米特。
我和斯米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当时背对着我抽着骆驼香烟看向窗外,然后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说,“我们没有接到抓捕未成年女性的命令。”
****
最后找到的是凯文,他被苏联人关押在西伯利亚煤矿,我庆幸他还活着。我见到凯文很容易,我只是买了几箱伏特加塞了点钱就轻而易举的进入到了矿区。我想象过他是什么样子的,可能皮包骨头可能全身黑的连头发颜色都看不出来了。但我没想到他少了一只胳膊。他没了左臂。我没有被允许站到他面前,凯文只是被矿工头喊了出来,穿着又黑又单薄的衬衫站在只有零下十五度的雪天里。他的左袖管空荡荡的,而且瘦的皮包骨头,即使他的脸被煤炭都抹黑,我还是能看出他是怎么样一张苍白的脸。
我突然就明白了凯文为什么会失去左手。我站在温暖的房间里忍住了眼泪冷漠的摇了摇头,“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我回了维也纳之后立刻去找了露丝。
几天后,我独自一人带着行李悄悄的离开了维也纳。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我把两个孩子丢给了妈妈。因为我不能再让这两个孩子跟着我吃苦了。在我离开之后约书亚才得知我已经退出乐团的消息,在那之后露丝爆出了我所有的故事都是伪造的,只是为了博取同情夺人眼球,能更好的呆在乐团而已。
我很感谢露丝能答应我任性的要求,此时我正坐在前往苏联的火车上。
时隔一个月,我再一次的来到了西伯利亚的煤矿。这次我不再穿着温暖漂亮的毛皮外套了。
我换上了和当地人一样的罩衫棉衣,拎着装着土豆萝卜的大铅桶乘着升降车进入了煤矿内部,搓着被恶劣气候冻裂的双手笑着用德语说。
“大家吃饭了,休息一下吧。”
在这里工作的,都是从战场上的士兵。在听到久违的母语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铁铲愣愣的看着我。
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还在继续挖煤,因为他失去了左臂没有办法达到和其他人一样的工作量,因为他想和正常人一样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凯文!”我深吸一口气大喊出他的名字。
那个背影一愣,转过了身。他手里的铁铲掉在了地上,惊愕的看着我。
“我来陪你了。”我放下了铅桶朝着他走了过去,“就像那时候一样,这次该我来保护你了。”
我狠狠的抱住了他,凯文他愣在原地,我感觉怀里的人在颤抖。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他抽着气说。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凯文流泪,这还是第一次。“等我们离开这里了,就结婚吧。”我不等凯文回答抢先亲吻上他脏兮兮的嘴唇。我第一次接吻,居然是带着煤灰的苦涩。
****
在五年后,苏联终于把最后一批德军送回国。我带着凯文再一次的回到了奥地利,站在了妈妈的面前。
所有人都被我吓了一跳。蕾哈娜哭着跑上来打我,怪我把她一个人丢下。塞米尔也长成了小伙子,个头已经比我都还要高了。所有人都过来拥抱我,大家都只是默默流泪不说话。我回来的消息约书亚告诉了露丝。当天露丝就赶到了家里,而我正式把凯文介绍给了所有人。
“他就是另外一个纳粹。”我笑着说。
这五年在西伯利亚过得日子和当初在集中营差不多,我瘦了整整二十斤,看上去严重营养不良。约拿摇了摇头,他说我太疯狂了。
露丝问我说,为什么当年要宣布所有的故事都是伪造的消息,她说当时在奥地利都掀起了轩然大波,而我也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我喝了一口橙汁,将头靠在了凯文肩上,“因为凯文呐。”
凯文为什么会断手?是他自己切断的,因为左臂上纹着党卫军的刺青。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没有办法洗掉纹身不是么?而我曾经对他说,只要你洗掉纹身活着回来,就能再见到奥黛尔。他不能被人发现是党卫军,否则会被当场枪毙。凯文想回来,他想再见到我。
“而我怎么可以指认凯文是另外一个党卫军呢?我怎么可以让他白白切掉了左臂呢?”
后来我和凯文结了婚,他问我想去哪里度蜜月?我握紧了他的手,“我们来一个巡回之旅怎么样?去我们相识的地方,也可以顺带看看斯米特和米蒂。”
直到很多年后,我和凯文都已经老到再也无法保持一整天的精神了,塞米尔去了巴黎,我把爸爸的那套房子送给他当结婚礼物。他和一个法国姑娘结了婚。蕾哈娜长大后也进了乐团,嫁给了一个教师,在维也纳安家落户。露丝退休在家带孙子,而佩妮她去了中国。我突然想起了瓦奥莱特说的那个勇敢的中国姑娘程曦。
最后我和凯文决定用余生的时光再进行一次巡回之旅,当我们怀念的重游巴黎的时候,我发现当年的那家书店依旧开着。我拉着凯文走进了那间依旧小小的破破的依旧在店的角落放了两个座位的书店。一个白发苍苍腿脚很不利索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欢迎光临。”
我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汉斯,你的愿望实现了呢。”
当年的汉斯说,等战争结束后,会用余生守着一家书店。现在他做到了。
我们没有走完巡回之旅就已经决定留在巴黎了,遇到了故人自然想要聊一聊。
只是没想到,一停,就永远停了。凯文握紧了我的手,苍老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奥黛尔…你为什么最后会选择我呢?”
“只是想和一个人简简单单的过完一辈子,还需要什么样的理由吗?”大起大落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睡觉吧。”
一起睡到下个世纪吧。我回握住凯文的手。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38年的我跌跌撞撞的走进了灰雾里,在尽头,苍老的我朝着14岁的我挥了挥手。
“加油奥黛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