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九、劫成(一)(1 / 1)
九、 劫成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天色乍明,小镇长街上冷冷清清,没有什么行人,两边的铺子大多尚未开门,只有街头炊饼铺的老黄头起得早,店里的大蒸屉已生起了火,冒着阵阵白色的蒸汽,老黄头的老伴儿在店堂里揉着大团的面团,老黄头则把刚刚蒸好的一屉炊饼取出来,装进一个竹箩里,准备给镇上的何老爷府上送去。
便在这时,只听得有马蹄声得得地从街那头传来,老黄头抬起头一看,看见两匹健马缓缓地驰过来,马上坐着的是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前边一个看上去年纪稍长,已是长得英俊轩朗,浓眉炯目,后边的那个年少的更是容貌秀逸,光彩照人。
看他们两人的样子,似乎赶了一夜路程了,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这样赶路?老黄头心里忖着,终究事不关己,只是这么闲想了一下,就又低下了头继续干手里的活儿。
两骑来到铺面前,停住了步子,两个人一齐翻身下马,将马在门口的树上拴了,走了过来。
“老板,”那个年少的男子含笑地问道:“有开水么?”
老黄头看到他的笑容,不由得一呆,忙应道:“有,有,两位客官是要……”
年少的男子微笑道:“请给我们六个炊饼,两碗热开水。”与他的同伴走进了店里。
老黄头连忙应着,叫老伴:“快给这两位客官舀两碗热汤来!——客官请坐,炊饼马上就来。”扯过一块抹布揩了揩桌面,让两人坐下,又寒喧道:“这怪冷的天儿,两位赶路可不容易,怕不要灌一肚子冷风!小店里熬有热汤水,二位客官喝上一碗再上路,身子也暖和些儿。”
两个年轻人都对老黄头的好意报以微笑,相对坐下了。老黄头转过身去拿炊饼,心里不由得暗忖:“这位年少的客官可当真俊得紧,活像是画儿上画的观世音菩萨身边的金童。若得这样一个人做我的女婿,我那女儿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和我闹饥荒儿了。”用盘子盛了六只炊饼端上来,黄老婆子也捧上了两碗热汤放到两人面前。
稍长的那男子拿起一只最大的炊饼,递给年少的同伴,轻声道:“黑瞳,饿一夜了,吃吧。”
这两人正是逃出了京城的沈亦刚与黑瞳。自那日趁夜出城后,二人日夜兼程地赶路,几天时间,已走出了京畿一带,但仍不敢掉以轻心,只拣着偏僻的路途前行,尽量不显露行踪。为了行路方便,黑瞳仍是身着男装,与沈亦刚兄弟相称。
喝得几口热汤,果然腹中渐渐暖了上来,一夜赶路的劳乏似乎消了不少,黑瞳满足地吁了口气,抬头看见沈亦刚鬓发上犹自沾着霜花,她莞尔一笑,伸出袖子为他轻轻拭去。二人相互凝视,天气虽寒冷,但心中俱觉温暖。
沈亦刚温言道:“这一夜都没歇着,怕你撑不住,现在离京城也已远了,一会儿咱们便在这小镇上寻一家客栈,好好歇一歇,养足了精神,到晚上再赶路罢。”
黑瞳点点头,咬了一口炊饼,道:“再赶上几天路程,咱们便可寻一个僻静的地方先安下身来了,谅来那些人也找不着咱们。”
沈亦刚道:“先走着瞧吧。你喜欢什么地方,咱们便在那儿隐姓埋名地安下身来,过些日子,风声不那么紧了,再想法子捎一个信儿给傅将军,让他知道咱们一切平安,好让他也放下心来。”
黑瞳听了,点头不语,过了一会,道:“咱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可不知道大哥会不会被那些人找麻烦。从小到大,我老是给大哥添乱儿,让他为我操尽了心……”
沈亦刚见她神色渐渐忧郁,意欲劝慰,便微笑道:“从今后傅将军便可不必再操心了,而你肯让我为你操心,我却正是求之不得。”
黑瞳听了,冁然一笑,知道他是要宽自己的心,便也抛开了心中忧虑,道:“你一日比一日会说话了。”
沈亦刚低声道:“黑瞳,待一切安定下来后,咱们便要过上再平凡不过的生活了。你跟了我这样一个平常之人,不会后悔么?”
黑瞳微笑道:“以后我们搭起一间茅舍,种几亩田地,你到地里劳作,我在家里养一些鸡,给你做饭,闲了时便下棋消遣,以后……以后……”想说“有了孩子”,却终于没敢说出来,脸上一阵红晕,低下了头,低声道:“想着这样的日子,真是连神仙也比不上呢,我为什么要后悔?”
沈亦刚听得心神荡漾,想到此后如能与她在一起如此厮守终生,可当真是连神仙也不如,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搁在桌面上的一只手。黑瞳红着脸,含笑将手抽回,道:“快吃罢,汤都快凉了。”
二人吃完食物,沈亦刚付了账,起身一同出了饼铺的门,解下马缰,便去觅客栈投宿。
小镇上仅有一家名叫“来贵”的小客栈,甚是简陋。二人进去,要了两间客房,交代小二将马拴好喂饱,便各自进房歇了。
沈亦刚这一觉睡到了午时方才醒来,伸了个懒腰,觉得甚是松快,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向下边大街随意俯视。
街上早摆上了各色各样的摊子,卖糖卖杂货的一应俱全,行人穿梭来往,倒也热闹。沈亦刚正闲看时,忽见两个皂衣公差手中拿着一卷纸张,走到这条街上,便在客栈对面的街墙上将一张纸贴了,街道上闲汉们登时呼啦啦围了上去观看。
沈亦刚远远看见那纸张乃是白纸墨字,心下寻思:“料必又是衙门贴出通缉什么贼人强盗的告示,只不知现在又出了什么大案了。”正思忖间,只听门上轻轻敲响,忙过去将门开了,只见原来是黑瞳。
黑瞳进来笑道:“我醒来半日了,想着你也该醒了,这才过来敲门。——中午了,饿不饿?咱们吃饭去。”
沈亦刚道:“好,街角那边便有一家小饭馆,咱们就到那儿吃饭吧。”
二人出了客栈,便去了那家小饭馆,随意点了饭菜,吃得一饱,闲步出来。走了几步,沈亦刚又一眼瞥见街对面贴着的那张白纸告示,说道:“黑瞳,那儿贴了一张官府告示,咱们看看去。”
黑瞳无可无不可,便跟着沈亦刚走了过去看。告示前仍然围着许多人,二人还未走到跟前,便已听到人圈里有人低声念着告示上的字,有人叹息,有人惊异。黑瞳耳中忽听得“傅韫石”三字,猛地大吃一惊,连忙拨开了身前众人,挤了进去,抬头凝目看向告示。
这张告示正是太子照着肖裕贤所献计策,命人四处张贴的榜文,告知天下,前骁骑将军、兵部侍郎傅韫石因欺瞒储君之罪,已被打入天牢,现限期令其女傅黑瞳着即返京面见太子殿下请罪,若违了所定期限,则必将傅韫石问斩。
黑瞳看完榜文,脸色惨白,身躯摇摇欲坠。沈亦刚连忙扶住了她,但心下震惊,自己脸上的神色亦不禁剧变。
只听身边几个百姓窃窃议论,一人道:“这位傅大将军犯了罪被关到牢里,为什么又非要连他女儿也要捉到不可?”
另一人道:“你知道什么,这一定是他的女儿犯下罪逃了,当父亲的才被关进了大牢顶罪……”
前一人道:“你才胡说,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会犯下什么罪了?”
另一人不屑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为什么逃走,还要官府张了榜文捉拿?——只可怜做父亲的,养大了儿女不算,还要为儿女顶灾……”
沈亦刚只觉手中扶着的黑瞳的手臂簌簌发抖,知她激动已极,怕她失控,连忙拉着她转身便回去客栈。
进到房中,沈亦刚才掩上门,黑瞳已跌坐在椅上,双手捂住了脸,稍顷,泪水从指缝中汩汩渗出。
沈亦刚心中亦觉震惊且愤懑,但看到黑瞳方寸全乱的样子,勉强镇定下来,走到黑瞳身前,伸手轻轻拥住了她颤抖的身躯,轻声道:“别哭,黑瞳,越哭就越没有主意了。”
黑瞳微微点头,半晌,方才逐渐镇静,低声说道:“我要回京城去!”
沈亦刚毫不犹豫地道:“好,我们便回京城去。”
黑瞳滴泪道:“大哥当年将我从死境中救出,又将我抚养长大,于我恩重如山,如今又为将我放走之事,被那狗太子关入天牢,陷入绝境……我若不能回去相救大哥,今后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上?”
沈亦刚道:“是,我们马上便动身回去罢。无论如何,便是要劫牢杀官,我们也须得将傅将军救了出来。”
黑瞳见他态度坚决,忽然间心中却一阵酸楚,轻声道:“沈哥,我还以为我们从此能够……能够……”
沈亦刚轻抚她秀发,低声道:“黑瞳,别说了,这原是咱们应该做的。”
二人紧紧相拥,彼此心意相通,无用多言。
不多时,两人已结账离开客栈,牵出了坐骑,转过头来,马不停蹄地沿着来路疾驰向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