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贪婪(1 / 1)
大队仆从、丫鬟簇拥着一顶八人大轿停在门前时,郭府下人正在撤去门梁上的白布灯笼,进行彻底的清扫。瞧见十阿哥器宇轩昂地下马进门,下人们都愣住了,既不阻拦,也忘了通报。
转过影壁,穿过一道垂花门,十阿哥胤誐老远就瞧见前厅里的卿云,只见她挽起衣袖,打扮得跟所有的下人一样,抹地擦桌,忙得热火朝天,大汗淋漓。胤誐顿时喜上眉梢,紧赶几步,只听卿云“哎呀”一声,却是身旁一个小男孩嬉闹着朝她泼了几捧水,卿云大叫着“又皮痒了”,端起水盆就追在后面反击,两人便在人群间躲躲藏藏,在大厅里绕着圈跑,闹了会儿,直到悠悠站在中间隔开他们,双方这才罢战,各自的衣服却也湿了大半。
卿云正要带弘春去换衣服,悠悠手肘一推,她眼角才瞥见了杵在庭前的胤誐,不由得喜出望外,将弘春交给悠悠去摆弄,自己则一脸心花怒放地奔过去,拍着胤誐的肩膀道:“你来看我,我真高兴。”胤誐却减淡了几分重逢的狂欢,微笑问道:“身子好全了?上次来吊唁,你还在养病。”卿云一怔,从他话中咂摸出了一丝疏远的意味,便一抛手中的抹布,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咧嘴笑道:“早好了,这不都有力气帮忙干活了。”
胤誐却不觉得好笑,面目表情道:“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卿云摇了摇头。胤誐望了望头顶高照的艳阳,道:“今儿可是大喜之日,八哥正式受命署理内务府管事了。”卿云原本笑逐颜开的脸瞬间冷凝下来。胤誐皱眉道:“你这正宗的八福晋,也不为他开心?”卿云只固执地问道:“还有呢?”胤誐略作犹豫,许久方道:“皇阿玛刚刚下诏,废立皇太子,并查抄内务府总管凌普之家产。”卿云有些失神,喃喃低语:“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如何?你是能搭把手,还是劝慰几句?”胤誐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忿忿不平道,“这些年里,多少道难关,天大的事情,还不全是八哥一个人扛过来。你可快活了,一走就是五年,杳无音信。这些年他有多难,你这当妻子的知道吗?我一个外人,可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卿云,别怪我不帮你,这事就是你的不对。”
“是以……”卿云抬起眼眸,微微一笑道,“你今天来,是替他抱屈,出气,还是示威?”
胤誐一滞,突然扭捏起来,道:“都不是……”他还未来得及说,那边门房终于跑了来,向卿云禀报门外的情形。胤誐忙道:“是八哥嘱托我来接你回去的。”卿云看了他一眼,嘴角仍旧含笑,好似那夏末的暖风轻拂过面庞,而心却已冷得如同寒冬。
卿云放下卷起的衣袖,解开罩在外面挡灰的宽大袍子,递给经过身边的下人。虽然刚刚脱下重孝,但她里边依然是一身素白,乌黑鬓发间,也只簪了一朵白色绢花,望之如远山黑水,沉静中带点忧郁。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卿云轻声问。胤誐期期艾艾半天,也不知如何应对。卿云便替他答道:“太忙,抽不出空,是么?”卿云又笑了笑,道:“你回去吧。我有孝在身,这会子去,怕是会冲撞了今日之喜。”
胤誐急道:“卿云,我适才那些浑话真不是八哥的意思,你要怪就怪我,不关八哥的事……再说了,八哥交托我时,我可是满口答应了,你让我一个人回去,我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搁?我,我不走……你不跟我走,我今天就赖在这儿了。”
卿云见他面红耳赤的着急样,不禁扑哧一笑,拍拍他安慰道:“我怎么会怪你?你能当面对我讲出这些话,说明你把我当自己人,真心关心我。”
胤誐抹了把汗,叹道:“我是替你们着急,你们俩老这么别扭着,真的,我看着都着急。”
“其实,我躲开这五年,也是为了他好。”卿云幽幽道,忽而自嘲一笑,“你也知道,我得罪人太多,人缘不大好,留在这儿,只会给你八哥带来更多、更难解决的麻烦。我根本帮不了他,你明白吗?”
胤誐愣愣地望着她,隔了片刻,才小声问道:“如今都好了,八哥也算熬出头了,你还不肯回去么?”
“这不一样。”卿云缓缓,却又坚决地摇了摇头,目光玄远道,“锦上添花的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刚从宫里回来,八阿哥胤禩一下马,就发现家门口的门槛已经被络绎不绝的贺客踩塌了半边,还没回过神来,等候已久的大小王公官员一齐涌了上来,一人一句祝词,恭喜他加官晋升,吵得他耳朵嗡嗡直响。胤禩笑着一一见过,众人便簇拥着进了府门,由于四周耸涌的人头遮挡住视线,他完全没留意到站在路边,一径冷笑旁观的三阿哥。
当看到府里竟自作主张,摆下了几桌流水席,胤禩脸上的和颜悦色再也挂不住,揪住匆匆跑来的马起云就问:“这是谁的主意?”他刻意压低了嗓音,确保不被周围听去。马起云知道他动了怒,忙打千请过安,小声答道:“回贝勒爷的话,是九爷的吩咐,他执意要如此,奴才们也不敢不从……”
平地突然爆起一阵叫好声,瞬间淹没了两人的对话。胤禩循声望去,只见院子里空地上居然还搭起了一个小戏台,丝竹声声入耳,台上站着一个小生,一个花旦,唱的似是出新编折子戏。马起云解释道:“这也是九爷的安排,特别让戏班新排的剧目,叫《苏小妹三戏秦少游》。”台下围着或站或坐的一大群人,看得正津津有味,演到精彩之处,便时不时响起一片掌声和喝彩声。
看着面前这一出闹剧,八阿哥虽未当场发作,但锋利的眼神已足以将人凌迟处死。
“贝勒爷你回来了。”轻柔的女声之后,一个妙龄少妇抱着个半大的孩子,走了过去。胤禩顿时脸色稍缓,接过孩子逗了逗,随口问道:“弘旺这半天还乖吗?”还未满周岁的孩子自然不会回答他,那妇人便拉着弘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接道:“半天没见阿玛,咱们旺儿可想阿玛了,是不是?”胤禩转头望向了她,笑容柔和:“辛苦你了。”那妇人嫣然一笑,略带羞涩道:“不辛苦。”她便是当年的若琳,跟悠悠一起回京后,改名换姓留在胤禩身边,虽然今年初刚生产过,但风姿绰约,丽色不减当年,更增添了几分成熟韵致。
一家三口还未温存多久,几个没眼力见的家伙又偏贴过来,破坏了胤禩的兴致。众人絮絮叨叨,对着已睡意朦胧的弘旺猛一通夸,交口称赞生得漂亮,聪明伶俐,一看将来就是大有作为之人云云,听得若琳开心不已。初时,胤禩还耐着性子应付,可当话题延伸开去,转到其他人身上时,他便突然间沉默下来,面上波澜不惊,只有若琳嗅到了暗藏汹涌的不安。
“看这出《苏小妹三戏秦少游》,让人不禁想起当年云格格三试八爷的一段逸事,未老色先衰,八爷都不改初心,那时谁不敬服感叹。今日这么大的日子,这位云格格居然也不露一面,真是辜负了八爷的一番情意。”
“听九爷讲,是那云格格自小蛮横惯了,恃宠生骄,做过对不住八爷的事,八爷大度不予计较,她哪儿还有脸再来,不怕被骂么?”
“只怕那云格格现下已在暗自懊悔,当初为什么要对不住八爷,弄得如今想回也回不来了,哈哈……”
知道卿云五年前坐船出海的人并不多,人们只知道,八阿哥夫妇俩成婚不久,卿云就被送回了娘家,从此胤禩再也没有踏足郭府半步,显然夫妻关系不睦。久而久之,经过有心人的渲染,开始总是同情女方的舆论,便渐渐转向了八阿哥一边。无论风言风语传得再凶,胤禩从不发一言,人们便只当他是默认了。现下,胤禩也是有儿有女了,那些大拍马屁之徒为了投其所好,当面讥讽起卿云来,便越发的露骨猖狂。
“胡闹!”仆人弄撒了一壶新茶,换来胤禩一声怒喝,立刻惊呆了众人。一向待人温和的八阿哥脸色突变,比之常年阴沉的人发怒,更显森冷可怖。
还抱在八阿哥怀里的弘旺受了惊吓,呜哇呜哇地就哭了起来。胤禩将弘旺交给若琳,转身直接进了客厅,然而这里更是杯盘狼藉,一塌糊涂。胤禩一闪身,躲过飞来了一只菜碟,碟子落在地上摔个粉碎。只见九阿哥胤禟一手握壶,一手拿杯,在屋里子边唱边跳,疯狂大笑,几个仆人拦都拦不住,他一个趔趄没站稳,撞向桌面,把杯碟碗筷都划拉了出去,正好朝刚进门的八阿哥飞了过去。身手敏捷的八阿哥,虽然幸运地躲过了这波袭击,但溅开的菜汁还是弄脏了他的衣服。
胤禩再也忍耐不住,冲过去揪起趴在桌上的胤禟,却发现他已醉得不省人事,只得又松开,烦躁地一挥手,让仆人赶快抬走。即便醉生梦死之间,胤禟还打了个嗝,呼呼笑着大叫:“花几百万两,扳倒一个太子,这笔买卖值了!”弄得胤禩哭笑不得,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人被七手八脚地抬走之后,眼前这残局还得他来收拾。胤禩闭上了眼,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头痛不已。真是胡闹啊,这会儿哪里就到了摆酒庆功的时候?
而看够了热闹打算离开的三阿哥,刚走到大门口,便碰见了八府正在赶人的罕见场面,而被赶的,却是两个衣衫华丽的大男人。无论这两人如何苦苦哀求,门口侍卫都严词拒绝,坚决不放行,三阿哥特别留意了一眼,竟然是安王府的吴尔占与色亨图。
“我可是你们家福晋的小舅舅,是你们八爷的长辈,哟,怎么着,升官发达了,六亲不认了,狗眼看人低了?”
“打量着卿云不在家,就敢跟红顶白是吧?就算生了儿子,贱婢永世都是贱婢。别忘了谁才是你的正宗主子。”
“告诉你,如今你们家福晋可回来了,就是八爷可都亲口应承过她,不是我们安王府的血脉,其他女人的种,任打任杀……”
只听这两人的控诉,还当他们是第一次被八府挡在门外呢,其实,自从卿云回了娘家之后,所有安王府的人便不再受欢迎了。只是今天八府的门庭若市,使得这两人格外焦躁积极,生恐落了什么好处。
两个人夹枪带棒地嚷了一阵,丑态百出,直到见其他客人也都纷纷退了出来,估摸着没什么指望见到八阿哥了,就撂下一句“现在就去找你们福晋来收拾你们”,骂骂咧咧的,转头奔赴郭府。不想旧戏重演,郭府的门房老远瞧见两人气汹汹的来势,二话不说,立刻关上了大门,直接告知:“闭门谢客。”
再度受屈的吴尔占与色亨图哪肯轻易离去,当下死赖在门外,撒泼打滚,大声叫骂。
“死丫头,还不快出来,舅舅和大哥来了!”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云丫头,你忘了你的娘家人了?娘家人都被人骑到了脑门上,你还缩在这儿,你心安理得得了么?”
“你不为家里人,也为你自己着想啊。人家有儿有女,妻妾成群,其乐融融,开心得不得了。你要再不回去,便再没立足之地了。”
“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
哐哐哐猛敲了一阵,震得大门及门后的人俱个瑟瑟发抖,不过好在并未被砸破个洞来。隔了片刻,大大小小的砖石直接越过高墙,掷进了院里来,摔得噼里啪啦直响,虽未砸到人,却误伤了不少花花草草,最远的,甚至都丢到了十阿哥和卿云的脚下,看得他二人面面相觑,尴尬非常。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动静才慢慢变小以至消失。
吴尔占与色亨图砸累了转身歇口气,这才发现门前街道上候列已久的大阵仗,登时喜不自胜,也不管众人的白眼鄙夷,上前问明白了确是八阿哥派出迎接卿云的人马,便愈发的得意洋洋起来。对今日接连遭遇的薄待,他们也就不再放在心上,朝门里交待了几句,心满意足地走了。
“你也看到了。”卿云忍着笑意道,“不是我硬要扫兴,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能做,就我不能做。我这会儿回去了,只会让更多人认为我是无利不起早,抢占胜果来了。虽则我早就没什么声誉可言了,但也不想无故多担一条‘爱慕虚荣’的罪名。”
十阿哥思之再三,知道以今日的情形,很难改变她的心意,不免懊丧道:“有时我真想剖开你的脑袋瓜子,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卿云自个儿敲了敲脑门,猜道:“估计是一坨浆糊。”
十阿哥被逗乐了,没好气道:“你那坨浆糊已然害了宝珠,明知是火坑,自己就别再跳下去了吧。”想起人称“小卿云”的宝珠,十阿哥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垂低头颈,默默叹了口气,也排遣不了满腹的心事重重。
卿云亦无声笑了笑,点头道:“为她殉葬的,一个就够了。”她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不在人世的卿云,但不知十阿哥有没有领会要旨,他只是颇为古怪地看着卿云,一脸若有所思。
十阿哥走后,卿云也无心继续打扫了,便回后面去瞧弘春。
半道上,忽听见琴声悠然而起,委婉连绵,如微风起伏,又似泉水流淌,悄没痕迹地,就将心迹澄清,沉淀所有的波澜壮阔。然而只一小段,就连卿云这个外行人,都听出了好几处错误。
还未走近花架,已有幽幽一脉暗香袭来。庭中花木虽多,但到了这时节,也都尽数凋谢或枯萎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朵还开在枝头,大朵千瓣,白香阵阵。卿云却轻易折了下来,嗅着残余的一点香味,低声道:“这花有句诗是什么来着……”琴声停了,继而响起悠悠自在轻悠的声音:“开到荼蘼花事了。”卿云微笑道:“真是种伤感的花。”
她默了会儿,轻叹道:“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一旦功成名就,便希望全天下都匍匐在自己脚下,特别是那些曾经轻贱、拂逆过他的人。”悠悠道:“你终于看清楚了。”卿云默默望向她,道:“我说的是我自己。”悠悠便不再作声。
卿云自己却忍不住苦笑,或许她确实有点儿“空想症”罢。她何尝不明白,当八阿哥权威显达之时,她便不再重要了,他需要的是更多女人的低眉顺眼。当然,若她这个曾令他倍感羞辱的妻子,也能转而崇拜臣服,更是锦上添花的事,尤其面子上格外的光彩。锦上添花,永远不会嫌多,人人都愿意做,但也仅止于此,没有什么然后了。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宁愿不要。
不过也正由于这一点贪心,她才躲过了一场当众受辱。
但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如果这样就被吓退,那就不是她卿云了。就像她可以花十年时间,只为过一把“虚明”的瘾一样,只要她确定了心意,那么过程中小小的波折艰辛、是非刁难、寂寞苦等,便统统不在话下。卿云的原则就是,志望一立,必破万难达到。
她在这边思潮翻涌,表情的变幻尽数落在了悠悠眼里,悠悠不由长叹道:“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老话说得好,女人一发痴,神仙也难救。这位同志,我想采访一下,你现在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卿云一下子被逗乐了,笑道:“我这不是成功抵制诱惑,没被拐走嘛。”悠悠道:“我看倒像故作姿态,欲拒还迎。”卿云道:“我可是堂堂正正的正妻,只要一天没离婚,一定的姿态,就是必须的。”悠悠摇头笑道:“你就不怕最后赌输了,倾家荡产,连条底裤都不剩?”卿云道:“又不是没输过,输了也不可怕,拍拍屁股走人,绝不会赖桌子。”话说到这份上,悠悠再无言以对了。
卿云便看着她直笑,笑容从容而笃定。有赌未必输,回来后见到老八第一面,她就毫无理由地相信并坚信,自己一定会赢。为此,她可以忍受冷嘲热讽,可以主动伏低做小,甚至可以默许一时的心智迷乱,只为了等待将来某一日的真正完满。
与其说是渺茫的空想,莫不如当作是一种微妙至极的默契:他知道她心中有他,愿意等她千帆过尽,再停靠回他这来;她也知道他心中有她,愿意等他红尘踏遍,再回转到她身边。是耶非耶,冷暖自知,实不足与外人道也。
过得片刻,卿云摸着热得发烫的脸颊,问道:“弘春呢?”悠悠道:“闹了一天,常明看着睡了。”
卿云定定的看了她半天,忽然别过脸去,眼神深深的看着天,轻轻说道:“你也不用再劝了,我已经回来了,就不会再走。只是……我有些不好的预感……既然我留下了,弘春便不适合再跟着我,早晚会连累他。你考虑考虑,是不是改变主意……我不希望他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受到伤害。”
悠悠抿着嘴,静静的听她说,左手无意识的掐上右臂,良久才应道:“我知道了。”
两个人遥遥对望,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你多久没练琴了,刚才居然错了那么多。”卿云没话找话,坐到了悠悠让起的石凳上,拂过琴弦,心念忽然一动,感慨道:“还记得在尚书房时,我们好几个人是同时学的琴,可就属我学得最差,你知道为什么吗?”指腹慢慢摩挲着抚过琴弦,她淡淡的笑道:“因为那时候,我天天琢磨着怎么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离开皇宫。像弹琴这种无益的游戏,自然就不愿花心思了。”想起那些飞扬的青春岁月,仿佛还近在眼前,卿云不觉有些失神,“那时候真傻。”她抬起头,神色认真地一直看到悠悠眼底深处去,眉眼温和地笑了笑:“你别学我。”
悠悠略感不适地移开目光,岔开别的话题,当晚用过晚膳,她就回自己家去了。
自十三跟废太子一起被幽禁之后,四阿哥便自责悔疚到了极致,心中甚至隐隐迁怒于当日不让他劝阻胤祥的李四智。晾了几天之后,关心则乱、一筹莫展的四阿哥终是低下了头,去请教李四智。然而两人见了面,四阿哥由于憋了一口气,勉强维持个彬彬有礼的礼贤下士模样,便闷不吭声了。
李四智见状,难得收起了平日的淡漠,好笑道:“放心,十三阿哥没事。皇上只将他关着,既不问罪,也不审理,还不许人接近,这对十三爷而言,反而是种最好的保护。”
四阿哥话虽听入耳,却并不稍觉宽慰,心里还是怄得慌。
李四智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今日繁花似锦,未卜明天就成了断井颓垣。四爷可知,那八阿哥自家的福晋,是如何看待他的吗?”四阿哥明显专注起来,洗耳恭听。李四智一字一句道:“借势之人,早晚为势所反噬。”四阿哥有些不解。
李四智又道:“有的人,会因自身的弱点,尝尽苦楚,还有的人,却是哪里强,栽在哪。一心想着靠拢身周之人越多越好,但早晚有一天,他会被这些人绑架,逼着身不由己地推向,自己或许已经不想要的结局。”
“可现下受尽苦楚的却是十三弟。”四阿哥皱眉道,“大阿哥与太子宿怨已久,这次奉命看押二人,还不可了劲地下手折磨,百般虐待,只连累十三弟跟着受苦。今次李先生再要拦我,我也不管了,我一定要向皇阿玛揭发此事,并为十三弟求情伸冤。”
李四智看着他却只觉得可笑:“那老朽再送四爷一句话——牢骚太胜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且行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