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盛筵(1 / 1)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五月新夏,江宁日斜,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织造府行苑内,正是暮色初上,忽见两条长影闯入,将那一池平静打破。当先一人二八佳龄,被服杏子红单衫,乌发如云,合着一缕夕阳金辉,若泛微光,柔软且而细腻。她向水中观望倒影,不由着恼:“鬓角果真松了,若不紧着修好,赶不及晚宴,那丑便丢大了,太后定要不高兴。”
侍婢却道:“小姐莫急,左右还有悠然小姐殿后,她可是一向的不慌不忙,就连太后赐戏,她都推不露面。”说着边张望,边将袖内绢帕包裹之物纷纷抖落池里,竟是满满当当一小包瓜子壳儿。小姐瞅上一眼便走:“采瑛,当心叫人瞧见,这可不是自个家里。”采瑛诺诺应着。
回到暂时居所,僻处一间清静小阁,沐浴霞光彩照之中,落得一身人间烟火,寂寥不失暖意。小姐推门径入,笑道:“悠悠你可舒服了,走哪都是闺秀样,一早不见人影,回来倒头便睡。我便没这福份,想歇也只能撑头打小盹儿。”
“格格,步荻小姐定是催你来了,再不起身洗梳便糟了。”
客庐简阔,陈设寥寥,不过略经收拾,却是纤悉毕具。步荻稍解烦躁,每至悠悠闺房,她总有豁然开朗,心旷神怡之感,不由思及悠悠曾解释过,此乃迳从苏州晚明风雅世家文震亨之《长物志》,其“随方置象,各有所宜,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的家居美感,正是极富文人气质的意蕴由来。步荻慨然,这番道理,饶是她绞干脑汁,也掰不出一二来。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岂是羡慕得来的?”许若琴音娟蕙,又或微风拂耳般的轻灵秀逸,只一言,佳柔处已是铭刻入心,只觉万事万物,莫不静好。却见美人塌上锦衾半斜,一女抱枕斜卧,手持书册掩卷而思,望到步荻主仆二人,方才起身笑迎。她见步荻未待喘息,便迫不及待地对镜理红妆,“噗哧”笑出声来:“瞧你面泛桃红,杏眼含春,真真个暖风熏得游人醉!穗儿,更衣。”
“小妮子,胡吣什么!”步荻一听,禁不住的又羞又急,脸上驳不去,只好眉尖一揪,冲伺候悠悠穿衣的穗儿道:“你家格格没睡醒,你也糊了头不成?哪有不换衬衣便起身的道理。”穗儿“哎哎”应着,手上却不停,悠悠笑接道:“我这没你恁多讲究。”
步荻由着采瑛替其修鬓,颊上余有些许窘红,宛若搽了层淡淡胭脂般,勉强正色道:“你姨母可是裕亲王福晋,我家里自是比不上的,我又是庶出,哪比得你能随性子来。”
悠悠道:“你这又是闲出的哪门子心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你瞧我光鲜,我瞧你热闹罢了。”穗儿忙道:“可不,福晋一早便嘱咐格格一切恭谨行事。”悠悠笑望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不怪额娘唠叨。圣驾南巡本就多劳多事,谁知不日前竟又出了陈知府的案子,我阿玛既是江苏巡抚,再撇清也难逃督治不严之责,够呛。”
“陈容声案与巡抚大人有甚相关?”步荻笑道,“谁呛也轮不上你,陈容声一案,你可帮了四阿哥天~~~大一忙,皇上都得谢你!”悠悠连连称是:“皇上那吃不准,太后却是打小相中了你,这孙媳妇的名头,休提江南,你便逃至天涯海角怕也逃不过了。”步荻忽地幽幽一叹,不再言语。悠悠自知失言,心中歉然。
步荻曾悄悄告诉过悠悠,母亲分娩时遭遇难产,她是倒着出世的,父亲以为逆生不祥,将来必是忤逆不孝之徒,祸延家人,因此连带着也冷落了她的母亲。她母亲本是庶室,素受大房嫉恨,此刻又失了丈夫的庇护,生怕女儿受苦,于是便带着步荻自回江宁娘家居住。此事私密,只因她俩交谊甚厚,步荻方才坦言相告,是以知者无几。步荻侨居江南,寄人篱下,因此心中常常记挂阔别十余载的生身之地,空自嗟叹,难以排遣。
悠悠穿着完毕,凑到镜前端详片刻,笑道:“少女情怀总是诗,却不知螓首蛾眉为谁容?”步荻立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慌,却叫悠悠紧紧盯住不放,越发忸怩难堪。悠悠捉弄得逞,洋洋得意,仿佛又见步荻昨日推窗窥探之际,一霎时的窘涩娇态不经意流露,一如空山新雨后,波光滟潋,山色空蒙。“那个回眸一笑间,便引得荻花簌簌骤开颜之人,究竟何方神圣,现下可以告诉我了罢。”
“你疯了?!别,别胡说……”步荻匆忙携了悠悠离去,途中经不住她死缠烂打,支支吾吾道,“你当时在我身后,会瞧不见。”
“这位姑娘!”悠悠笑道,“那种境况,于你,自然是雨霁夕照尽落一人身上,于我,就光看见人山人海了。”此话不假,那时步荻掩面退开,待她得空观望,底下几乎有十数人皆含笑送目,不时交首接耳,议论纷纷。幸得步荻及时避走,否则面对那种情景,可非羞赧一词可达了。
步荻只顾埋头奔赶,紧咬牙关,绝不吐露半字。悠悠道:“你不说我也晓得。”步荻急道:“你果然知道,快说,他是谁!”悠悠却有样学样道:“佛说不可言,不可言。”步荻缠道:“不说我便胳肢你了!说不说?说不说……”
两人一路走一路闹腾。
日夕时分,将黑未黑,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悠悠、步荻来时匆忙,只得从角门悄无声息地溜入偏厅,安坐厅角一隅,倒也舒坦。但见一众大臣家的小姐福晋们围坐四面,着眼处尽是莺莺燕燕,衣香鬓影,皆翘首望向大厅中太后主位,以及陪坐于旁的嫔妃宫主,颇为拘谨。
步荻就手慢嚼一方豌豆黄,却是心绪烦浮,食不知味。她与母亲被弃江宁已久,孤处同辈宦女中间,闲气自没少受,彼此间更不曾多话。谁知幼年幸瞻凤颜,太后竟然记念至今,惊喜交集之下,众人投来目光中,那种种或嫌,或鄙,或不屑,或戒备,她又岂会瞧不出?这一时撺掇着上前请安,免不得唐突犯众;一时顾念着悠悠义气,不忍心弃之独出,却少不得强压暗自较劲之念。思前想后,终是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但见众人偶侧傲目,投来嘲弄之色,不由懊恼一身杏红如此鲜亮耀眼,当真自取其辱。再瞥得悠悠素衣淡妆,却是从容不迫,不禁沮丧更甚,只得勉力自持,求个不露痕迹。
悠悠素日怜她自苦,知其一世机缘或许全在此际,这时瞧破步荻的难处,只是调笑轻侃,不动声色间便助她缓了过来。
忽地喧哗乍起,瞬间又是一静,除长传唱喏、抖衣碎响外,一片鸦雀无声。烛灯高悬,人影憧憧,今天的盛筵原是当地官员女眷为太后而设,谁知皇上忽然过来请安,圣驾当前,无一人敢抬头直视。
步荻向随驾众人挨个望去,没寻见她想找的人,暗自松了口气,却又若有所失,笑问悠悠道:“你不是说,那个生得最好以致惨绝人寰的五阿哥也有来么,怎地总也见不着。”
“怎会见不着,呐,一直在太后身旁站着的不就是。”在悠悠指点下,果见一人立于凤座右侧,衣着俨然,一嘴的络腮胡子,左瞧右看,不过平平庸人一介。步荻纳闷,但见悠悠坚持,只好凝神再看。此人长身略弯,似在恭聆太后懿训,虽有浓须遮面,眉眼依稀可见旧日风仪。然面颊削瘦,满目萧索,竟较其龄显老了十倍百倍,令人顿生扼腕叹息。单观其神态便可知,五阿哥自幼由太后亲自□□,膝下承欢时久,亲昵犹胜生母。可惜福泽难知,锦衣华服堆砌之下,反生孑然无依,徘徊寂寂空谷的萧寒之气。
“好锋易折,强极则辱,终不过凡人而已,惨淡收场。”悠悠无心一叹,步荻却是听者有意,不觉暗自灰了争强之心。
悠悠接着叹道:“你或许不知,郭络罗氏一族既是风姿特秀,举世无双,自然招天妒恨,横生劫难,是以便有‘男不过二十,女不过十四’的箴言。老天设的坎,迈过去你就还是天之骄子,迈不过去,说不定就比平常人还要落魄寒碜。”
见步荻听出了神,悠悠笑道:“放心,你那位虽比之略输天才,但谦谦尔雅,绝不至招天妒嫉,英年早折,一世凋零。”
“去!”步荻啐道。
这时,内侍们抬上可折叠的锦绣屏风,将大厅与偏厅隔了开来。
悠悠还在说笑,却突然顿住,发现四周尽是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还没反应过来,一柄燕尾扇骨便按上了她的肩头。扇骨是湘妃竹所制,泪痕点点潇湘怨,触目惊心。悠悠登时心领神会,垂首连连唉声叹息。
扇子的主人浑然不觉身旁有异,笑嘻嘻地凑上前来,道:“午休可好?”看悠悠爱理不理,这才瞧见座侧紧挨着的步荻,笑道:“这位小美人莫非便是你的闺中密友,传说中的金陵双姝?小妹妹,初次见面,我便是悠悠十一年的相好,幸会幸会。”除了卿云,还有谁会这么贫嘴。
悠悠唬她一眼,摇头叹息。卿云脑袋一歪,扇骨压唇,嘿嘿发笑。
步荻不明就里,只觉来人言笑间颇似悠悠,更彰显了三分放诞不羁,但看她故作翩翩公子行径,却又让人觉得十分欠揍。正想着,步荻蓦地感到芒刺在背,这才惊觉这里已成了众目睽睽之地。
卿云最近一直瘾疹遮面,宛如阴霾蔽日,明珠蒙尘。此刻既得重见天颜,果然如悠悠所言,旁人见了往往自惭形秽,都身不由己地做了路人。
悠悠扶着步荻右肩,笑道:“初次见面?哼,云格格果真是贵人事忙。”
卿云愕然,这才郑重打量起步荻来。
步荻虽低头硬盯着手中残糕不动,却分明可觉一道目光射来,斜睨着在自己头脚间来回逡巡,不禁根根毛发倒竖,僵坐难以舒展。
正难堪处,只听头顶一阵笑声传来:“哦——想起来了。昨天在戏院玩时,那个被花球砸中的小丫头,原来就是你!这有眼无珠的睁眼瞎名头,我算认栽了。”卿云大咧咧挤过悠悠半张椅子,然而一回首,意外道:“你怎么在这?你亲爹亲奶奶都在那边大厅呐!”
锦衣玉带的十三阿哥,就这么挟着风神飞扬的灼灼天家之势,凭空从地底冒了出来。虽遭卿云冷言冷语,他却毫不介怀:“知道还杵在这?”说着除对悠悠拱手略揖,拉了卿云便欲回走,犹旁若无人地低声教训:“你过得越发不上相了,连皇阿玛劳累一天都不忘给太后请安,你又哪来的胆皮……”却叫一连串的喷嚏以绝佳的声量音效打断,当场黑了脸。
卿云逃似地甩开,指着十三衣襟,以袖掩鼻道:“喂,你这浸得满身的栀子花气,是想熏死我啊?”
“怕是给简宁摘花时染上的……”胤祥住了口,怔怔瞅着她手中的扇子,霎时间眸中明暗转了数回,终笑道:“还气呐?昨儿本来好好的,若非叫十四他惹急了,我哪里会……”
“十三爷的意思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卿云口中刻薄,眼却望着悠悠笑,指着步荻对十三道,“逗你玩儿,你的真债主又不是我。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十三阿哥一愣,顺其示意去瞧步荻,但看他一脸懵然不解的样子,显然跟卿云一样,也是个睁眼瞎。
步荻脸上红白交替一阵紧过一阵,满腔羞愤,化作滴滴耻泪含在眼中,欲落未落,虽倔犟地偏头躲闪,身周之人却仍瞧得分明。
胤祥正在咋舌之际,明台灵光一闪,干笑道:“枫叶荻花秋瑟瑟小姐!是我之过了,昨儿才听五哥讲过,今儿竟急切想不出……”卿云挥手打断道:“什么枫叶荻花秋瑟瑟?悲悲戚戚的好没意思。该是,荻花瑟瑟秋醉人!”胤祥忙笑和:“应该,应该。”
悠悠却于一旁冷笑不止。这两人一来一回的对答,应和得默契十足,却丝毫不顾及被打趣之人如何难堪。悠悠看得出来,卿云从一开始将话题引到步荻身上,便存了耍人的心思,而胤祥那么聪明一人,自然立刻反应了过来,为了讨好卿云,竟宁可让步荻当众下不来台。这二人也算“无耻”至一新境界了。
“两位都错了。”步荻突然抬头朗声道,“步荻,我叫步荻,是我娘亲自取的名字。漫漫冬日余晖短,步步荻花相映长。步荻步荻,字字如金,缺乎任何一者,皆不成其涵盖。”她适才一直是副张慌无度的模样,突然一番侃侃而谈,如何不叫人既讶又奇。
“好句子。”眼见胤祥口中赞叹,抱拳欲拜,卿云适时拦住,笑道:“果然是佳句,不知步荻小姐可否将整首诗吟诵出来,也让我等再三拜读。”
步荻果然一下子被难住了。她空有一副好记性,却是识字不多,曾听母亲讲起自己名字的来历,并随口念了这一句,她便记住了,又哪里知道全诗是什么。
步荻未及应对,卿云忽叫道:“啊,我想起来了!这句诗好似出自黄庭坚的《清江引》,江鸥摇荡荻花秋,八十渔翁百不忧。清晓采莲来荡桨,夕阳收网更横舟。漫漫冬日余晖短,步步荻花相映长。全家醉着篷底眠,舟在寒沙夜潮落。是么,荻姐姐?”
步荻见她问得诚恳,那诗又朗诵得似模似样,还有作者出处,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十三阿哥“哧”地喷笑出声,终是深揖到底:“黄庭坚向乃北宋诗坛大家,此诗构思奇特,章法细密,真不负他‘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之盛名。是么,步荻小姐?”
话音刚落,众人哄地大笑起来。如果刚才虽觉平仄韵脚不太对头,但因黄庭坚的《清江引》实在太过冷僻,而有人一样被卿云忽悠住。那么等到十三阿哥这么浅显地将黄庭坚与王维混说一通,大家哪还能意会不过来?
步荻好不易积攒起的心气登时泄尽,甚而摸不准十三究竟反诘何人,衷心拜服何人。
悠悠眸色暗沉,冰寒一片,只觉眼前这个寻衅般挑眉而视的卿云,陌生得从未见过。
十三阿哥留神动静,忍不住提醒卿云:“可没空跟这饶舌了。”卿云了然,这里也耍够了,便由得胤祥拉着她走人。“小心点,待会找你。”临行不忘回头笑抛悠悠一句。
“别理她,她就天生这副张狂样,没有恶意,就是皮痒!”悠悠望着俩人身影隐没,含笑劝道,突见步荻怵若石雕,一副面如死灰、失魂落魄之状,不觉失声:“怎么,你那位难道是……”
良久,步荻问:“那便是大名鼎鼎的云格格?最是能哄得圣上开心的云格格……”
悠悠怔了一会,点了点头。
步荻又问:“她也姓郭络罗罢。”悠悠不解地点点头。步荻又道:“听说,她今年已十二了。”悠悠猛然醒悟,遍体生寒,如堕冰窖。
女不过十四么?
静寂片刻,悠悠微微太息,指向步荻身后道:“太后终于招人唤你了。喏,别忘了你亲手炮制的贡品。”
步荻霍然起身,一时又惊又喜,竟没察出悠悠语捎暗讽。“有劳云西姐姐。”她恭声向来人请道,当下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去。沿途美目如织,裹得她一阵暗自雀跃,一阵惶惑难抑,只得将头愈垂愈低,直至自觉安心方止。待稍镇定了些,离着尚远,突听太后高呼一声“好孩子,快到哀家身边来”,心脏登时忘跳一记,脚下浮趔,差点便扭伤了足踝。忍痛加紧步子,却见堂中犹有一人跪于驾前,背影极是眼熟,待从旁边绕过时匆匆一瞥,竟是方才嘲弄于己,“大名鼎鼎”,“最是能哄得圣上开心”的云格格!
太后拉过犹自失神的步荻,将她的手裹在掌中亲抚,含笑望了会,回头向身旁道:“好个玲珑剔透的玉人儿,皇上,我没说错罢?!”话虽如此,眼却凝视着身旁的十三阿哥,完全忘了请安的不止一人。
胤祥垂首恭立,似笑非笑,斜丢了卿云一眼。卿云不理不睬地白眼朝天,只当眼不见为净。
此间种种,落于步荻眼内,直如根根尖针刺目生疼。太后虽是有心夸奖,但当着卿云的面,除非人人闭目空珠,否则不过哗众取宠的滑稽之举罢了。太后恍有所觉,笑着反握住胤祥右手,有意无意间,便让他与步荻正向照了个面,一众人等当即俱个笑了,大厅里登时一片如诗如画。对上胤祥如沐春风的笑靥,步荻只觉嘴角僵涩,忙垂下头。
“适才无意冒犯,步荻见过十三阿哥。”
“荻姐姐客气,不必多礼。未请教荻姐姐芳龄几何,比我大了几岁?”
太后奇道:“怎么,原来你们已见过面了?唔,也好,既是谈得来,倒免得显生分了。”语中甚是满意。
步荻满腹尴尬,一时语塞,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云格格,恰见其低头打了个哈欠,并不慌不忙地四处顾盼,兀地视线停在自己身上,步荻虽吓了一大跳,却怎地也移不开眼,只觉得她虽在看着自己,但目光却似望着极远极远之处,远得她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此刻,康熙忽地适时□□话来:“太后所言极是,若皇额娘欢喜,带回宫便是。这小丫头瞧着干净,定比老五和十三心细得多,能陪伴母后左右解乏,儿子便更放心了。”说着瞄了眼仍跪着的卿云,倒像是在煽风点火。
卿云安心长跪不起,一副八风吹不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势。十三不无忧色地刚想看过去,即为太后眼色所止。“皇上,你可知她是谁家的丫头么?”太后呵呵笑着自问,又呵呵笑着自答:“正白旗的马尔汉。”康熙恍然,许若见惯此等场面,当下陪着太后叽叽咕咕,竟也将卿云抛至脑后了。十三刚巧夹在两人当中,来回往复,欲待求情,亦是不得其便,只好向五哥求助。由始至终,五阿哥便一直站在太后座旁,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仿佛与背景融为了一体,而被人们忽略。
卿云好整以暇地独个待了会,突见脚下两条长影渐近渐短,又是两位请安的阿哥,老八和十四。卿云暗叫不好,微微偏头,故意不去瞧向来不怀好意的某人,免得平白无辜里又受气不顺。忽地臂上一紧,已叫人扶起身来了,卿云抬头一看,竟是五阿哥。于他,自可在太后面前便宜行事。
两人退至一旁,五贝勒摘了她的瓜皮帽,皱起了眉:“看你到处乱走乱闹,吹得脸上黝黑,额头黑白分半边的,好看么?”
卿云摸摸额面,眸光不合年纪的复杂幽深,勉强笑了笑。
“哟,谈什么有趣事儿,这样好笑?”十四阿哥刷地蹦了过来,见两人爱理不理,不由好没意思,“皇阿玛招你们待会进去,有事商议。”
“也叫了悠悠罢?”卿云终于应了一句,趁天雷尚未勾起地火,五阿哥已拦在两人当中道:“你们瞧!”两人应声看去,却是红毯上一道最是熟悉不过的倩影映入眼帘,不禁齐呼:“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