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听琴(1 / 1)
因心念着那碗被阿伯带走的鱼汤,我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还一直回味着昨日那鲜美的味道,正趴在桌上愁着,突然灵光一现,忙站了起来,匆匆往书房跑了去。
我这院子虽偏了些,却是冥府除了衙门以外唯一的花园式套房,当初为了学习诗词歌赋,我特意将挨着卧房的那间最大的屋子收拾了出来做了书房,凡是书房该有的东西,这里面可是一样不缺的,比如眼前这个——杉木伏羲琴。
据当初教我那老师说,这把琴还有些来历,是前朝琴圣牧放亲手所做,他死后被痴迷丝乐的皇帝收了去,前朝国破之后,这琴便再没了消息,没想到居然辗转到了这里。
听老师这意思是,这琴十分珍贵,只是我实在看不出来,便跑去问给我找来这把琴的阿伯,阿伯也是一奇,抱着琴研究半晌,没研究出个头绪,倒是问了句:
“若我拿去人间换酒喝,不知道能换多少好酒呢!啧啧!!”
这我就不乐意了,这般好东西,既然已经入了我的手,哪里还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只是琴现下在阿伯手中,我也不好硬抢。
正愁着,恰巧阿婆进了来,望见了阿伯手中的琴楞了一下,竟对着这琴发起呆来,似在怀念着谁,很是难过的样子。
饶是我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这琴和阿婆怕是有些渊源。
阿伯被阿婆的样子虎了一跳,抱着琴不知所措地望着阿婆,样子很是慌张……
“小……小眉……”
阿伯支支吾吾地唤了声阿婆的闺名,可算把阿婆从回忆里唤了出来,阿婆眼神冷淡地瞅了阿伯一眼,便转身出了门去。
阿婆这一眼不只吓了阿伯一跳,连我看了也是胆战心惊,素日里,阿婆看人虽也没什么温度,但全不似方才那一眼,何止是没有温度,简直是在看死物,只让被看的人觉得彻骨的冰冷。
我同情地瞥了一眼阿伯,却发现他脸色都变了,很是复杂地看了手里的琴半晌,终是长叹一声将琴递给了我,我傻傻的接过琴,一时还不太能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我拿着呢还是拿走呢?若我拿走了,阿婆生气怎么办?!
我这里正觉为难,阿伯突然开了口,只是声音有些低落……
“你好好收着……”
“哦!”
这么说这琴彻底是属于我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阿伯说:
“别弄坏了……”
我这下子比方才更为难了,就我这实力,若不想弄坏它,怕是只能看看它摸摸它了,要是弹弄几下,它注定只能是早夭的命。
如此这琴便在我书房被当做摆件搁置了起来,直到若干年后,我的琴艺已到了不会断弦的境界,我方才敢偶尔碰碰它。
只是到底我眼拙了些,居然没有提前看出这把名琴的厉害来,这名琴和普通琴到底是不同的,那声音之我淳厚之韵长,噗一放声便震碎了我屋子里的青花笔洗和缠枝落地八宝瓶,自此我再不敢轻易动这琴了。
只是今日情况有些特殊,一来,我是真的挺想去为冥王老爷弹奏一曲的,二来嘛,现下我嘴馋得慌,不是说有个叫子的人,听了琴音便三月不知肉味吗,我觉得我现在就十分需要体验一下。
不过到底没有辜负老师的谆谆教导,在坐下之前,我还记得是要先焚香净手的,如此这般一套工序细致地做下来,你别说,还真从心里生出些庄严高雅之感。
我于琴前展袖端坐,抬手轻扣于弦上,深提一口气,便要拨弦,却被一个意外来客打断……
“白姑娘!”
听这声音可不就是那青河公子,我偏头不愿理会,扭了扭脖子,想要重新找回方才的气势……
“白姑娘好雅兴!”
我抬头望去,见那青河公子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门外,我那个气啊,我又没让他进来,他倒不见外。
“打扰姑娘雅兴了,青河实在愧疚,只是姑娘昨日身子才好,又闻姑娘无人照料,在下不免上门来探望一二!”那青河笑得温润,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姑娘身子可好些?”
我本不愿搭理,但想着到底人家也是好心,便耐着性子点了点头,算做了回答。
本想着这病也探过了,这人也该走了吧,没想到那人居然自己走了进来,几步渡到我对面,款款坐了下来,那闲适自然的样儿,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望着他一挑眉,样子再明显不过的质疑,希望这小子能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妥,只是我低估了这人脸皮子的厚度,在我这么赤(和)裸(蟹)裸的威胁下,那人还笑得一脸从容。
“青河今日来的甚巧,有幸能欣赏姑娘巧技,还望姑娘不要吝啬才是!”
“我并未叫你进来……”我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咦?我一路打听着来姑娘这里,他们都说姑娘虽看着清冷了些,但最是好客,若没等到姑娘的叫请,这便是姑娘不反对在下到访的意思,姑娘本就不喜说话,习惯便是!难道方才姑娘的意思不是这个??”
那青河的表情甚为惊异,末了还颇为忧伤的我望了我一眼。
“青河横死家中,突然到这陌生之地,除了识得子仲,便就是姑娘,昨日姑娘抱病独自离去,已叫在下寝食难安,如今青河这般上门探望,没想到倒是唐突了,实在……实在是对不住姑娘了!”
那青河这声声如泣的抱歉,听得我是鸡皮疙瘩乱冒,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些,人家孤苦无依又人生地不熟,因不放心你的病,还特地赶来探望,没想到你连门都不想让别人进,真是好没良心!
我听得心虚,便没再好意思出言赶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安慰他一番。
“多谢……请坐……”
不过看着人家已坐得安稳,我怎么都觉多此一举了。
那人望着我,拂扇轻笑道:“多谢,姑娘不是要抚琴吗!请吧!”
我略犹豫地望了他一眼,想想自我那师傅走后,真的再没人听过我抚琴了,我觉得自己还是长进了不少的,便献丑一回又何妨。如此想着我便没再矫情,抬手抚住琴,手指一挑便弹奏了起来。
我一边努力回想当日老师说的要诀,一边注意着指下的力道,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将弦勾坏了,如此倒是投入了十二分的认真,也没能留意到那青河公子抓着扇子的手上连青筋都突了出来。
一曲罢,我颇为不甘地收了手势。
这曲子也忒是短了些,我那一尺长的香方才燃了一半儿呢……我抬袖搽了搽额角的汗,却发现青河也做着和我一样的动作,我抬首望去,却见他额头上也满是汗珠,倒是比我这个弹的人还要疲惫几分的样子,我心里那个激动。
“你也觉得我这广陵散弹得很有气势吧!”
那青河搽汗的手一顿,低头想了片刻,方郑重一点头,神情严肃地说到:“旋律铿锵,曲含杀伐,很是气势恢宏,唯姑娘这等剑胆琴心,方能弹奏出如此鬼斧神工之作!”
这青河一连串的比喻,我也不怎么能理解,但他那意思我是明白了,就是对姑娘我那精妙绝伦的琴艺很是钦佩就是了,我心里一高兴,忍不住露出了个得意的轻笑来,好在很快收住了。
我心里一阵警觉,可不能因为这些小恩小惠的便当了这厮是好人,看他那姹紫嫣红的过去,就知道哄姑娘高兴的手段是有多了得了,我重新收拾起心里的戒备,又厚重地加了几层,做足了建设方抬头去瞅那青河,却见他正盯着我的琴不知走神去了哪里。
“咳!”
我重咳一声,将那青河公子的神魂招了回来,想起前日之事,忍不住想试探两句。
“前日你游览冥府,觉得冥府的灯景如何?”
若他见着了冥府的灯景,那时辰上便对不上了,我觉得我这问题问得极好,既没有暴露我的意图,又能为我解惑,我装作不在意地理了理袖口,实际上却密切关注着他的答案。
那人想了一下,说了句:“如诗如画,别有一番滋味。”
我皱了皱眉:“可胜过你们人间的秦淮夜色?”
青河笑了笑,答道:“各有千秋,不遑多让。”
我就说讨厌读书的吧,我统共就问了他两个问题,他干脆些说不就行了,非得文绉绉的整出一串讲究的成语,若不是知道他不了解我的情况,我怕是只能恶意揣测他的险恶用心。
我也失去了和他拐弯子的耐心,便想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得了,只是我还没开口,那青河公子便自顾说了起来。
他将手中的扇子一展,慢慢悠悠地摇了几下,嘴角勾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我轻飘飘地说道:“本来在下前日是想趁着如此夜色,在冥府好好游览一番,只是……”
只是什么呀!我屏住呼吸静待着那青河继续说下去,他却在这里停住了,还一副悠闲样,看得我只想将他丢出去。
“只是那日姑娘突然晕倒……”
那青河又停了停,你倒是说啊,我晕倒了,然后呢?是哪一个把我抱回去的?
“那日姑娘晕倒可真是吓着了在下,生怕姑娘有个好歹来,子仲兄将姑娘托付给在下后,便将孟婆婆请了来,孟婆婆说姑娘并无大碍,许是旧疾复发,便将姑娘托付给我二人离了去。我二人见姑娘还昏迷着,也不敢挪动,便将姑娘留了下来,还望姑娘不要因此责怪我二人自作主张才好!”
我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这回真是极干脆的把事情交代了,我在心里细细将他的话想了想,这么来看,定是那个书呆子将我抱回去的,遇上这个要去赏景的青河,方将我交给了他。
好啊!果然是那书生,看我如何收拾他,不过……这是后话,眼前这个既然已经没了什么价值,我便也不想多留他,正想着如何委婉地下个逐客令,又一个打岔子的上了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