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引子二 (修)(1 / 1)
顾书航想着自己死前的光景,又思及家中老母幼弟,只觉悲从中来,但一大男儿也不好当真哭出来,心烦意乱下,便随意捡了个话头与那老头攀谈起来。
“老先生,我们身下的可就是传说中的忘川,这水好生漂亮,就是怪了些!”
“漂亮?难道你不知道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老头半闭着眼,淡淡出声到。
“危险?”本来是随口问的,眼下顾书航却当真生出几分刨根问底的念头来,这也是一个让他的先生们既爱又恨的习惯!
不过那老头倒是十分受用,脸上不自觉带出些得色,一掳胡子,直了直腰板,方开了口:“这水叫黄泉水,乃至恶之水,不容万物,管千钧大石也好,纤毫鸿毛也罢,掉入这水中就只会被它吞噬,再没可能重见天日!”
略缓了缓又道:“虽这河危险,但却是唯一通往冥界之路,所以来往之人,无论法力如何高强,身份如何高贵,皆需乘了这特制的渡船方能到达彼岸。”
顾书航细细打量了一下这船,也没能发现这船如何奇特来。
“
照先生所言,这水不是不能托万物?这船却有何特别,竟能不被它吞噬?”
“这水确是不托万物的,只是造这船的木头稀奇罢了!”老头解释到。
“哦?”
“这造船的木头叫南乔木,只生在往生河畔,便是眼下我们要渡这条,因了这树本就由黄泉水滋养而生,与这水连作一体,以此木造的船自然是能浮于水上!”
“往生河?怎么不是忘川?”顾书航惊呼一声!
“嘁!”老头翻了翻白眼:“谁与你说我们冥府就一条河的,这条往生河,通向的是死路,你说那忘川嘛,则是去往生门的,你且走过一遭就知道了!”
顾书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在这上面多纠缠,不过也没消停多久,余光扫到那正撑船的姑娘,便又起了好奇的心思。
“若当真只这一条路,那一只船怎么能渡得过来!”
老头嗤笑一声:
“你倒是知道这个理儿,一条船?怕是累死在这河上也不能做得来的,这河上足有七万三千艘渡船,便是如此也不见得能闲暇到哪里去,何况一只?”
老人家说完,略停了停,长叹一声,又继续说远了:
“七万三千只船,就有七万三千个摆渡人,如今还留着的竟只有阿曼一个了……”
老人家的话里透出些道不尽的萧索,他摆了摆头,打开酒葫芦猛灌了几口便没再说话。
“他……他们……怎么了?”顾书航见老人的样子,便知这里定有缘由,明知定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老头倒也没有怪罪他的莽撞,耐心回答了他的问题:
“想那忘川不过数丈,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就可忘却前尘,转世为人。然这往生河里流淌的却是那致恶的黄泉水,这水连接死魂前尘之路,沉淀了许多男怨女痴爱恨情仇,岁岁年年,不知何时起,这水便有了蛊惑人心之力,一旦死魂在这河上被勾起了妄心,招来黄泉波动,被卷入水中,那便当真是再无可能生还了。”
老人略一停顿才又继续说到:
“正因这个缘由,对摆渡之人的要求尤是苛刻,这七万三千个摆渡人无不是断情绝欲,铁石心肠之人,也唯有这生无可恋死无可想之人,才能镇住渡船,平安将死魂送往冥府。
只是便是这样的人,在这河上久了,留住本心的也极是少见,只这千年来就不知多少摆渡人因动妄念丧命于此。
如今,唯有渡你这姑娘是在这河上待足了千年的,顾而她渡之人皆为心中本有执念之人,危险更甚,不过说起来……”
老人本还有些沉重的语调讲到这里突然一变,眼光颇为诡异地在顾书航身上上下扫视一圈:“你小子既是需阿曼来渡,必也不是个好的,且让我来看看……”
说着老人猛将脸凑到那书生眼前直直望进书生眼中。
“……噗哈哈……可笑死我了,原是这个执念,哈哈……我定要说于老婆子听听,竟真有那书呆子,为本破书喜极而死……哈哈,可笑死我老人家了……阿曼啊,你渡这个原是个书痴啊!!”
方才还略显沉重的气氛此刻是彻底地被老头这一串狂笑给冲没了。
“不是……不是破书……那是孤本,孤本……”
顾书航听了老人的话也是一愣,原是这样死的,还真有些可笑,想自己垂涎了那本收藏在皇家的《翠微子语集》这许久,好容易能借友人之便一观,还没捂热竟……竟先自个儿乐死了……实在憋屈地可以!只是,如今再后悔也是无用,不过空余恨一场罢!
顾书航正为自己荒诞的死因哀呼,却又听那老头嘲笑道:
“在老头儿我看来,可不就是本破书,那书既不教你分五谷也不教你勤四体,通篇风花雪月的废话,要它何用!!”
“你……你修得胡言……那书乃长微先生毕生力作,字字珠玑,多少读书人求而不得,你怎可如此诋毁!!”虽也自感很是丢人,但听见有人贬低自己心爱之物,顾书航还是忍不住想出言回护。
“字字珠玑?哼,倒是珍贵!让你个读书人连老娘生养之恩也未报就早早送了小命!”
“我……”一下被戳到痛处,顾书航忍不住站了起来,正待开口,却被突来的晃动打断了话语,左右跌了两步,终是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只是这船不但没停下反而晃荡得越发激烈了。
“呀,好你个书生,竟要因了那口舌之争害死我老头子,呀呀!!”老人忙双手结印,边还不忘怒吼那书生几句。
“我……不是我!!”顾书航也有些懵了,有些着慌地望向渡船那姑娘。
只见那姑娘双手扶着浆,眼神凝重地望着灯笼,那灯笼火光跳跃,有些不稳,几个火星之后,眼看着就暗了下来。
女子眉头微皱,左手松开船桨,往那灯上轻轻一抚,也不见多余的动作,灯就亮了几分,只到底不如先前明亮,但终是没再闪烁。
这瞬息间,刚才还灰白的天突然暗了下来,凝起厚重的乌云,河里的水翻涌起波涛,连带着小船晃荡地厉害,似要将人都甩出去,唯有那盏白白的小灯笼像是静止了,稳稳挂在船头,散发着微弱的光。
与那灯相映衬的还有那一身白衣的女子,只见那女子衣袖轻舞,发丝丝毫未乱,静静立于船头凝望前方,双手不紧不慢地划着船桨,好像这风浪再平常不过。望着望着,顾书航也不觉心里一松,刚才的恐慌也淡了下去,回头看了一眼闭目打坐的老人,也一掀袍子,学着盘腿坐了下来。
……
只见那欲倾斜而下的厚重黑云和翻腾着波涛的天地间,有一小舟随波逐流上下起伏,像是要被黑暗吞噬,却每每在下一个浪头间浮了出来,远远望去,只瞧见一丝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明灭,似一只萤火虫在飞舞,管他如何凶险,它一轻滑总能闲适避开。
闭目打坐的顾书航起先还有些昏沉,头重脚轻且眩晕头疼得厉害,好容易才将心里的恶心感压了下来,努力清除脑海里的杂念,这样又过了片刻才稍觉好些。
黑暗中顾书航只觉一阵恍惚,似腾云驾雾般无所依托,脑子里混沌一片又似有恍然明悟地通透,浑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感到些许灼热,这才让他从飘忽中回过神来,猛地睁开眼,却被炫目的白光刺得难受,又赶紧闭上,用手挡了挡,待白光散去才重又睁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