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司祇番外(1 / 1)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耳边仍然是她当年淡漠却温婉的嗓音,明明清清冷冷一朵娇花,此话却说得如一团烈火,灼人耳,灼人心。
他颤抖着手慢慢的抚上那个苍白的面容,那样温婉秀丽,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仿佛还活着一般,他怎愿意信她已经死去?
他不信。
“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气我,所以故意装死激我,是不是?”他笑着将她的手拉起,慢慢的覆在自己脸上,那样冰冷,激得他全身一颤,继续笑道:“霄儿,你说话!”
再没有人答他。
可他仍然笑着,眼底竟是一片空茫,与她说:“没关系,我等了你这么久,再久我也等得,霄儿,你好好睡……明年,我带你去看雁落山的凌霄花。”
他替她覆上锦被,小心翼翼的退出去。门外站了一群教众奴仆,他只对旁侧的女子道:“照顾好她的身子,绝不能有一丝一毫损伤。”
“是!”弄影低着头只敢应。看着他拂袖而去,只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
……
犹记第一次见到寒凌霄,是七年前的盛夏,他初任城主之位,想将幽冥推入江湖,却不知天下大势,孤身闯进七水天灵二教,却独独在天灵被发现,他一路闪躲,躲进了她的闺房。而那时她无知无觉,只愣愣的看着窗外出神,他记得方才从她房中离开的人,紫眸紫发,容颜绝世,是令人胆寒的秋使岚。
他初初不过心中嗤笑,天灵这等鬼魅之所,岂能盼着有人回应她,何况是从来以心狠闻名的秋岚。他纵身下去,扣住她的要穴,却意外的发现这个女子全身半分真气都无,竟是实实在在的不会武。可纵然不懂武,她却没露出丝毫的胆怯,一句句话淡漠清冷,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与方才所见,判若两人。
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见过许许多多的各色女子,却从不曾见过她这样的。
许是被她的冷静淡然所吸引,他贴着她温软的身子,只知道自己一定会再找到她。
他放了她,抑或是她放了他。只是那个清丽淡然的面容,从此在他脑中徘徊,彼时面容艳丽的少女跪在他身侧,这个女子,他名义上的姬妾,实际上的左右手,对内称玉铃,对外却是与流辉一道的双煞之一,弄影。她娇声道:“城主可决定好了?”
他勾了勾唇,便道:“天灵,我的选择,是天灵。”
其实那样的心思,全不过出于他对她的好奇,连他自己都想不通透,寒凌霄竟是他犹豫许久后拍板的一个重筹。他打听过她,知道她是寒凌霜的妹妹,打听她的喜好,打听她的习惯,甚至早早空出一个别院,亲自请教有名的花匠,亲手载满满院凌霄。
成亲相知相守,短短两年,太短太短。他一心系她,最终却因七灵之战而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四周所有人将那样的名声押在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身上,他强行压下,却已不能长久抑制。
城内众人蠢蠢欲动,恨不能在这动乱当口上捞一把好处。他日日对着这些老狐狸,唯一护着她的方法便是将众人的眼光从她身上挪开。在他决定以冷落一法来保护她时,玉铃曾问他:“敢问城主,霄夫人对于城主而言,果真如此重要?”
他只道:“对她,我愿以命呵之,以命护之。”
这句话从来可笑,他以命呵护,呵护却不能两全。他暗中帮助寒凌霜,表面却要稳住天灵众教,他开始宠哥舒丽琪,那个张扬跋扈却极好操纵的女子。一样的红衣,却比不上她一星半点。他常常就在院外看着她,看她淡漠的眉眼,看她眼底那一抹无法抑制的疼痛。他的手指亦是紧紧扣在墙边,连墙面几乎被掐碎都毫无知觉。
可即便如此,哥舒丽琪仍旧不能放过她。她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说一不二,长至今日,寒凌霄是惟一一个敢于无视她、并夺去她所有宠爱的人。她素来睚眦必报,令长生门从中作梗,竟将寒凌霄与流辉的流言闹大,闹得众人皆知,生生逼着他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将她逼死。他别无他法,只在一夜,令弄影将流辉从寒凌霄处召回,双煞一左一右站在房中,他却是一夜无话,待到天色蒙蒙亮起,流辉忽然跪在地上,垂首道:“城主!属下愿意为了夫人与城主做一切,哪怕是要属下的命!”
“流辉!”弄影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却被流辉打断:“城主夫人待属下极好,属下今日便是一死亦是无憾。只是夫人心中已生隔阂,腹中尚有城主骨肉,城主需多费心思了。”说罢便是重重一叩头。
他负手而立,算是默许。
那日的一场异常惨烈的戏码,果真让她心伤欲死。他身侧挽着哥舒丽琪,像只高傲的孔雀那般笑着,他看着她倒下的身影,心里纵有千万般想伸手将她抱进怀中,最终只化作一句话:“弄影,替我照看她,莫让她死了。”
他没有别的选择。
失去孩子的那日,寒凌霄也不曾将眼睛睁开。那时生死一线,他甚至抽不开身去看她一眼,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一直到七灵之争终于结束,秦岚瑛的死讯传出,他才能重新回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像个啰嗦的老人般与她絮絮叨叨说上许多。可她不愿意睁眼,所有大夫都说,她并非身体原因,她只是不想醒。
她恨他,她不愿再面对他。
他放低身段,说出寒凌霜的名字,甚至是秋岚,他只要她能醒过来。而如此终于能令她动容。他看着她醒来,无人能知道他到底有多欢喜,哪怕她的眼眸一丝光彩都无,哪怕她甚至不愿同他说一句话,他觉得都无妨,他已有一辈子的时间陪在她身侧,可她却不给他机会了。
七水阁一行回城,他尚在城外为她选能补身的药材,一道死讯传来,将他心中燃起的那一丝希望瞬间打散。
她死了。她竟是死了。
他站在原地,隔了很久才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
……
“城主,西域的秘术师到了。”门外是弄影恭谨的声音,他疲惫的闭一闭眼,沉声道:“进来。”
门外进来的是个全身裹在漆黑斗篷里的人,辨不出样貌性别,只看着他,声音沙哑:“听说,城主在寻返魂香?”
他低低“嗯”了一声,那人却已经嘶哑的笑了起来:“这返魂香本是没有的,城主若能寻得一味香,才可能制得。”
他看着他,示意他继续,那人才道:“紫麟山下,碧水潭底,千年沉香。不过这代价,城主怕是找不到愿意付出的人。”
“少说废话。”他重重咳嗽一声,整整一年,他遣人上天入地寻那逆天复活之法,身子因常年接触保存尸身的药物,也愈发虚弱。那人咯咯笑道:“除非有人自愿将魂魄祭献深潭,若有一丝不甘愿,都会失败。”
“这有什么不好办,”他笑了笑,道,“这条命,本就是我欠她的。”
他欠她一世命,一生情。他便用魂魄还她,何其公平?他背着她的尸身在那秘术师指点下一步步攀下崖壁,眼见顶上的景致愈发的远,他心底便愈发平静。
临走前,他曾暗中交代弄影,一旦秘术师心怀不轨,便当即将他斩杀。
紫麟崖底比寻常地方更加阴冷,他将她放在潭上的青石台上,细细的看她的脸,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牢牢记住,从此往后,他再没这个机会,无论是今生,抑或来世。
他站在她身侧,默念出那些祭献魂魄的咒语,他看着自己的身躯一分分枯朽,不过而立之年的人,恍然如年过古稀的老翁。他握着她的手,将绝代香料放进她的唇齿之间。然后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这是他最后所能做的事情。
宽广无尽的时空之中,他守在自己心爱之人身侧,闭目含笑,岁月绵长,轮回不休,他终究不能再陪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