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永伤(1)(1 / 1)
祭月仪式完毕,穆特尔湖宁静的气氛渐渐消失,代之以篝火晚会开始前的激动和忙碌。大家把早已准备好的木柴搭在一起,点上火,等火烧得旺了,便围在火堆旁跳起舞来。
那是一种圣女们从未见过的舞蹈。踩着众人脚步踏出的节奏,几百人围在火堆旁,忽聚忽散,时近时远。火焰映红了人们洋溢着欢笑的面庞,热情随着跳跃的火焰一起,渐渐升温,连空气也渐渐炽热起来。
圣女们也混在人群里,和他们一起踏着舞步。秋和薇都学得很快,但薇明显更有热情一些。她就像一只美丽的火灵鸟,带着欢笑带着热烈,在人群中跳跃穿行。姐姐们看在眼里,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秋,怎么样,好玩吗?”
秋只顾着踩节奏跳舞,没注意到琳已经来到了她的旁边。琳的脸上带着笑,眼眸里有火焰跳动的温暖,舞步踏着热情,月白色礼服也被火焰映成跳动的红色,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风情。秋从未见过这样热情的琳,不禁微微一呆。
“怎么,累吗?”琳笑道,“这舞虽然有趣,但是挺累人的。”
琳这么一说,秋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些累了,于是点点头,笑道:“还真是累了。你呢?都忙了一天了,也不休息一下?”
“是该休息休息了……”琳说着便停下了舞步,“那……我们去树林里走走?”
秋点头停下,和琳一起离开狂欢舞蹈的人群。
树林里要安静得多,只是偶尔有几个人在树林里休息、聊天。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这是我参加过的最有意思的祭天仪式。”
“是吗?”琳也微微笑了起来,“这是部落里流传了几百年的祭天仪式了,只是以前实力不足,后来又多战乱,一直都难以盛大。近几年条件好了,在仪式上又做了些修改,才变成你今天看到的样子。”
秋点点头,说:“我非常喜欢祭月仪式,非常纯净美丽呢。”她又看向不远处正在热舞的人群,“还有篝火晚会,虽然比较累,但确实是一种精神上的放松。”
“可不是嘛,”琳笑道,“我看薇都快玩疯了。”
“她一向都这样,只是最近玩性特别大,管都管不住。”秋失笑道,“不过也难怪,在家里虽然也什么都不缺,但她从小只有晶一个同龄伙伴,晶又太过温柔乖巧,所以一直以来,她身边的伙伴和可玩的东西都太少了,现在看到这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玩兴大发也不奇怪吧……”
“这样啊……”琳迟疑道,“你长薇几岁?不能做她的玩伴吗?”
秋深深地一笑。“可惜啊,年长的还不少呢……她注定只能把我当姐姐而不是玩伴了。”
琳微微笑了笑,突然问道:“秋,你觉得这地方眼熟吗?”
什么?秋微微一愣,说:“不怎么……我应该没有来过这里呀。”
“哦,是吗?”琳微微一顿,又道,“不知你是否在那边瀑布的源头上遇见过一个穿白衣的八岁女孩……”
秋一怔,那个瓷人般的白衣小女孩又出现在她的脑海:
“……你干嘛要打架呢?”
“是他们乱说话,我就想教训教训他们!”
“哦,是这样啊?可是你又打不过他们,你总是输啊。”
“所以我才要不断地找他们呀……总有一天我会赢的!”
时间、地点、原因,她都已经不记得,唯有那女孩的美丽和倔强,已经深深印入她的脑海。一样的白衣,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倔强要强……记忆中女孩的影像和眼前的白衣女子渐渐重合,秋心中一惊,询问的话就要脱口而出,还好及时改口道:“嗯……那崖壁上……发生过什么?”
琳微笑不语,秋却渐渐有些心虚,锦诗说过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琳从来没有带人来帮忙,酋长和酋长夫人当时也一直不知道这事——虽然她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
“……我记得好像八九岁以后,琳学了武功,宏晖和宏亚就再也打不过她了……”
“……学是学了,但琳那几招太厉害……”
秋这才想起来。她当时好像的确挑了几个简单的招式教给那个女孩……原来锦诗已经把一切都说得很清楚了,她却一直没有意识到那个女孩就是琳。
还没等秋回忆起更多的细节,琳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管别人是否记得,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在秋的注视下,琳终于开口,说出自己埋藏已久的回忆。
琳自小便是男孩性格,爱玩爱闹,虽然有一个贴身丫鬟,但两人年龄相仿,整日和部落里的同龄伙伴们玩在一起,丝毫没有公主和族人间的礼节和拘谨,倒也十分开心。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风言风语开始在部落里悄悄流传,说什么公主非酋长亲生,是穆特尔湖大祭时捡的——要不怎么处于热带的月灵部落族人都是肤色黝黑,小公主的皮肤却如雪一般洁白呢?
这谣言本与孩童没有什么关联,琳也不以为然——正如她哭着问父亲时得到的回答:酋长夫人是一名肤色白皙、清丽秀美的女子,她的肤色像母亲,并不奇怪。但也许是受到大人言语的影响,就连几个常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也渐渐疏远了她,甚至会联合起来欺负她。
“说什么公主,原来是假冒的呀……”
“哼,一个野孩子,还让我们白白给你跪了好几年,要不要脸啊?”
不管是外出游玩还是祭祀休息,只要身边没有大人,这便是常常侵入她耳朵的话。每每听到这些话,琳都会气得面红耳赤,也不管对方是否年长于她,都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和他们厮打在一起。
然而她从来没有赢过。
由此她常常受伤,白玉般的手臂总是青一块紫一块,但她从不愿意让父母知道。即便是他们发现了,追问起来,她也只是一口咬定是玩耍时摔的,丫鬟小叶则站在一旁,被她的眼神压得不敢吐露一个字。
但她还是会去找那些伙伴——和她同岁的宏亚,长她两岁的宏晖,还有小她一岁的女孩锦诗——尽管她和他们常常会吵起来,甚至打起来,然后总是她输。小叶有时也帮她,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在一旁吓得直哭,然后在大家散了之后,把她拉起来,和她一起讨论这次该如何瞒住酋长和酋长夫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她八岁那年的穆特尔湖大祭。
和往常一样,穆特尔湖大祭的休息日,他们几个伙伴相约爬上湖东边的崖壁,到瀑布上游去玩耍。当然,和往常一样,她和他们又打了起来,小叶则和往常一样吓得直哭,她也和往常一样输得很惨。但那天却有一件事情不同往常。
就在她丧失主动性、宏晖和宏亚的拳头雨点般落在她身上时,心头怒起,她抓住眼前的一只脚使劲一拖——只听得一声呼叫,宏亚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伙伴们一惊,手上一松,她便乘机爬起,找准一个方向开跑,但才跑了几步就又被宏晖抓住。她心中怒极,不顾一切和他扭打在一起。纠缠中,她脚下一滑,跌进了冰冷的河里。
那河水正急急地向着一个方向奔流,最后从崖壁跌下。呼叫声被瀑布的巨响淹没,她拼命地划着水,却还是随着河水漂向了崖壁……近了,又近了,仿佛死神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每一步都心惊肉跳,地动山摇。
岸边的伙伴们早已吓得呆住,小叶连哭也忘记了。宏亚最先反应过来,除下外衣便要下水救人,却被随后反应过来的哥哥和锦诗死死拽住。
“——你这是送死!救不了她的!”
八岁的宏亚在瀑布的轰鸣声中退却了。然而就这么一犹豫,白衣女孩像一朵飘在水上的百合,随着流水跌下了崖壁——
无边的坠落和恐惧。她浑身湿透,脑子一片空白,连闭上眼睛也忘记了,只知道: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父亲母亲一定会难过的……我再也赢不了宏晖和宏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