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六十六折(1 / 1)
苏濯睁开眼,有些怔愣地望着顶上的纱帐。她是想过闻人越不会信她的话,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偷拿玺,这较当着她的面说“我不信你”更教她难过。
她自榻上下来,颇为失落地推开门,连大氅也懒得披,就合着一件单衣往暗牢的方向去。
走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十分蠢钝,就算跟去了,除了大吵一架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用处,他既然这么想问个透彻,何不让他去问?
可就这样让他去了,她心里又不舒坦。
相难之下,她只剩了一个站在庭院中徘徊不前的法子。
过了许久,又想起苏洵提过的妙音找她,便叹了口气,向着冬暖阁走去。心道,如她未睡,刚好可以问问她闻人越的事情,或能得到些开导。
·
夜半时分,妙音竟不曾睡。
她见苏濯此刻前来,面上不免露出一丝惊讶来,忙让婢女出外迎了进来。
苏濯穿得单薄,一进屋被暖融融的一烘,打了个喷嚏,道,“今日事多……深夜叨扰,不太好意思。”
妙音给她泡了杯暖身茶,道,“无甚,我在这里也是闲着,三娘什么时候来都一样。”
苏濯啜了口茶,曼声道,“二哥说你有事找我?”
妙音笑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怎么司神医他二人不走?啊,我留下是因的见了闻人少主,早晚也得跟他回去,才干脆……可他们怎么倒也不走?”
苏濯奇道,“这个我倒不甚晓得,怎么不问二哥?”
妙音拘谨道,“同他……并不相熟,总不好意思相问。”
苏濯看她言语闪烁,又听她落音重在“司神医”三字,再联想到之前种种,心中似有所悟,便笑道,“妙神医同司神医两人俱是神医,想来该是有些联系的吧?”
妙音面上一酡红,又瞬间消褪,凉声道,“我二人间,什么也没有。”
苏濯心下会意,止住话头,改口问道,“陈端韶黏你得紧,怎么肯孤身离开?”
妙音这才笑道,“我让他睡上一宿,由不得他不肯走。”
苏濯跟着一笑,又关切道,“我爹爹不曾为难过妙神医吧?”
妙音笑容一顿,道,“要说为难,真是不能算得上,因为我等本就是站在三娘这边,他不过是交待两句。盟主大人对三娘的护惜,让我有些想起吾师来了。”
苏濯低头不语。
妙音又道,“我师父原是山中一个隐士,于百草方面多有研究。遇到他时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乞儿,一身的泥泞肮脏,他却不嫌弃,将我带到泰逢山上,悉心授予知识,拉扯成人。回想起来,他于我,大约便和父亲差不多了。”
苏濯听到泰逢山一词,口快道,“司神医也居住在泰逢山上,难道你们竟是师承一人?”
妙音面色一变,薄怒道,“我怎会和这个弑师之徒是同门?”
苏濯紧道,“妙神医别动气,是我说错了话!”
妙音恨恨坐下,歇了好一会儿,才歉疚道,“三娘,妙音失态了。”
苏濯尚有些在意她说司香瑜弑师一事,可又不太好问,便道,“至于……司神医他二人留宿于此的事情,我替你去问问二哥,回来再告诉你,可好?”
妙音摇摇头,“我并不是很想知道,不必劳三娘特地去问。”
苏濯无奈地一笑,道,“其实是因为我有些话想问问妙神医,又不大好意思开口,因此才想用司神医他们留下的缘由来跟妙神医做个交换。”
妙音看了看她,蓦然笑了一笑,然后接话道,“三娘请问。”
苏濯道,“十余年前在武林盟主之争中,闻人卿遇难一事,妙神医可知道来龙去脉?”
妙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过有所耳闻。”
苏濯接着道,“关于其中究竟是何人动的手脚,妙神医听说过吗?”
妙音思忖片刻,道,“我也不过是听些江湖传闻,说是景家从中作梗,但看闻人家主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三娘可认得楚研墨?”
苏濯一怔,“楚……研墨?”
妙音用手指点住下颌,道,“听闻人家主说是自乌兰岛来的,大抵与苏家有什么关联,偶然听她说起苏家,便如数家珍一般。现是闻人家主的如夫人,即闻人少主的庶母,她好像对个中因缘明了得很,闻人少主就是听了她的话,才决意同陈家堡联姻的。”
苏濯冷笑道,“联姻来对付我苏家?”
妙音笑道,“不瞒你说,是有此打算,后来却打消了。”
苏濯不解,道,“这是为何?”
妙音笑吟吟道,“一是闻人家主本就不允查他这件事;二是事情扑朔迷离,江湖上明明盛传的是景家下的手,可如夫人偏说是苏家,我也曾劝过他不能独听一家之言,他一直很是动摇;三嘛……妙音以为,却是三娘。”
苏濯心中一动,不答话。
妙音眯起眼来,盈盈笑意满面,道,“事到如今,他又怎么舍得伤害你。”
苏濯不悦道,“现在他却去找景萧声对证,摆明了不信我苏家,这难道就不是伤害了?”
妙音身子一动,讶然道,“他去找景萧声了?”说完她一阵低笑,“三娘啊三娘,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还真是呢!你离得他愈近,反而愈不了解他了。他要当真是疑心你,哪会让你有机会来向我套话?我看他不过是去讨个安心,与其说是对你狠,不如说是对他自己狠。只要景萧声肯亲口承认是他景家下的手,他这心结可就算是了了,就算景萧声要祸水东引,他一定也会想法子要他承认,哪怕是闭耳塞听,也要从话里找出是他景家下的手来!”
苏濯涩笑道,“不,妙音,他……景萧声他……还有双煞,都说害卿叔的人在我苏府中,虽然是别人的细作,但……我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妙音拉住她的手,静静道,“三娘,不消得这般担心,他就算是不信,也只会是不信苏家其他人,而不是不信你,毕竟这事发生时,你全无所知,不是吗?”
·
闻人越镇定地走到景萧声所在的牢房前,一瞬不瞬地将他望住,“你说的十年前谋害闻人卿的细作是谁?”
景萧声淡淡抬了抬眼角,似是没听到一般别开头去。
闻人越伸手捏住木栅栏,恨声道,“快说!”
旁边忽然有人出声,笑意盈然,“闻人公子何必如此着急?”
闻人越抬头一看,见是夏子央相当闲情逸致地斜靠在牢门前,警觉道,“怎么是你?”
夏子央撩开肩膀上的冠带,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闻人越松开手,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夏子央大笑了两声,答道,“闻人公子是该好好问问,毕竟夏某跟闻人公子不一样,不用偷别人的令牌进来。是二公子让我进来的,你不必去问,估计二公子也不会承认的。”
闻人越不想同他纠缠,侧身欲走,却听得他叫住道,“既然来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不然等三娘发现你偷她信物,想也知道你的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
闻人越脚步一顿,“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夏子央嘿嘿一笑,道,“左不过一些陈年旧事。”
闻人越回头道,“你知道些什么?”
夏子央向景萧声投去一瞥,“十四年前武林盟主之争,谁渔翁得利?闻人卿遇难后,谁最先下手除去宗山派?要真是景家下的手,如此机关算尽,何愁除不掉苏辅之?你既一开始就认定了,怎么区区一个苏濯,就叫你动摇至斯?”
闻人越并不转身,只道,“你所说的,又有什么证据?”
夏子央哼笑一声,道,“闻人公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还需要证据吗?难道第一条还不足以证明此事是何人所为?说是景家做的,可是你闻人公子在自欺欺人,你不妨好好想想,倘害景家当初就能有这个后台、这个本事、这个想法去害你闻人世家……”他伸手一指景萧声,“现在关在这里的,应该是谁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