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十一章 花笑人 一(1 / 1)
三限山上,桃花开得正盛。
三限山下,狩猎正进行的热火朝天。皇帝带着王侯公爵们,日夜不停的追逐着惊慌失措的猎物。
蝶问已经在闺房里闷了三天,嘟着嘴,绞着手绢,闷闷不乐的转来转去。
怜儿端着洗脸水进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主子:“公主,洗把脸吧?”
蝶问看了她一眼,下巴一指:“放那儿,我不想洗。”
怜儿把水盆放下,拿起梳子走过来:“公主,你又做梦了?”
蝶问坐到梳妆镜前,点点头。
“还是那个梦?”怜儿犹豫的问,生怕惹了主子生气。
蝶问点点头。
她从十二岁生日开始,常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她只身穿梭在山林里,周围安静的只有鸟鸣和风声。然后,有个白衣少年,站在一片桃花林的入口,向她挥舞着手。
她只知道自己想要走到他身边去,却不知道为何。
少年挥过手之后,消失在身后的桃花林里。
她追上去,走进桃林。粉白的花朵缓缓飘落,沾在她的发梢和衣角。
那个少年站在一棵树的枝梢上,轻轻的挥着手,微笑着。
可是等她走近了,少年又转身离去。
然后梦便醒了,枕头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她不记得自己在梦中哭过,每次醒来却都是泪涔涔的,怎么都止不住。
皇上只当她是在宫中烦闷,每年狩猎的时候都会带她出来,但是猎场附近既无人烟,又没有特别美丽的景观,所以即便是在猎场里,她也……
“公主,你看那是什么!”怜儿突然大声叫起来。
蝶问顺着怜儿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只体型极大的狐狸蹲在院门口,眯着眼睛,看着这边。
那只狐狸通体雪白,只有耳尖是深深的黧色,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蝶问心里一惊,扔下簪花,推门冲了出去。
等到怜儿反应过来,公主和狐狸都已经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蝶问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过去,那种感觉极其熟悉极其强烈,但她抓不住,也毫无头绪。
她只是想到他身边去,看着他,问他是谁。
你疯了吗,只是一只狐狸罢了!蝶问心里想,却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狐狸走走停停,似乎故意在等她。
蝶问沿着三限山的小道一路上去,没过多久就气喘吁吁了。
狐狸却消失了踪影。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浓密的树林,突然回忆起了那个梦中的景象。
这便是梦中的那个山林,那个少年……不,是那只白狐狸,坐在一片桃花林的入口,眯着眼睛,笑着看她。
蝶问提着裙子,慢慢走过去。
狐狸摇了摇尾巴,转身窜进了桃花林。
“等等,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她大声问着,飞奔着追进了桃林。
正是桃花最绚烂的时节,花朵饱满而圆润,粉白相间的花瓣,在风中一片一片落下,站在她的衣角和发间。
“你在哪里,出来见我,你是谁?” 她呼喊着。
微风轻动,鸟鸣声从头顶传来。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那只狐狸坐在树梢,轻轻地摇着尾巴,眺望着远方。
“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问狐狸,慢慢地走到树下。
狐狸低下头,看着她,眼睛依然笑着。
“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到我的梦里去?”公主又问。她知道狐狸是不会说话的,但这只不一样,他不一样。
狐狸笑了笑,身体膨胀开来,化成了朵朵桃花,飘落在风里。
蝶问哭的泣不成声。
别院门前,怜儿看到失魂落魄的主子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她坐在门前等了一天,眼睛都快哭瞎了。
“公主,您去哪儿了,让怜儿好等……”她被主子的脸色吓得打了个寒噤,然后伸手去拉她,“您怎么了,怎么这么烫!”
蝶问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侍女,双腿一软,倒在了她的身上。
皇帝知道之后,立刻要人带她回宫里去,找太医治疗。
从三限山到皇宫,护卫队只用了三天,蝶问在车上睡了整整三天。
五年来,她第一次没有梦到那个白衣的少年。而是那只微笑着的白狐狸,狐狸的耳尖是深深的黧色,让人莫名的怜惜。
那些梦很混乱,没有颜色,淡的像是水墨画,却透着一种悲凉的味道,咸涩的像是泪水。公主在梦中不停抽泣着,枕头换了一个又一个,手帕湿了一条又一条,怜儿都快急死了,可是公主还是哭个不停。
好像有十生十世的泪水,想在这辈子全部流完。
皇宫门口,太医等来的却是脸色苍白,脉象却平稳健康的公主殿下。
“太医,蝶儿她到底怎么了?”皇后问。
太医看了看旁边虚弱的公主,然后为难的向皇后拜了一拜。
“怜儿,你带公主先回寝宫休息,然后回来复命。”皇后会意,挥挥手。
蝶问辞过母后,魂不守舍的跟着怜儿离开了。从三限山回来之后,她身体无大碍了,却像是丢了魂魄一般,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说吧。”
太医拜了一拜:“臣直言,娘娘请勿怪罪。”
“无妨。”
“公主此病,恐怕是心疾。”太医说,捋了捋山羊胡。
听了太医的话,皇后顿时明白了。她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是为了番王和亲的事情。”
太医默不作声,这是帝王家事,他并没有权利过问。
“番王上个月派人带着聘礼前来,向皇上求亲,想要迎娶蝶儿,”皇后忧心忡忡的说,“蝶儿并不想要答应,但也没有反对,亲事就在这个月末,番王也已经将要抵达京城,现如今,蝶儿却病了,本宫实在不知道如何向皇上交代。”
太医拜了拜:“娘娘,臣去为公主殿下配一副养心安神的方子,舒胸中积郁之气。”
皇后点点头。
怜儿叩过头,进来了。
“公主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的?”皇后问。
怜儿的眼泪掉了下来:“回娘娘话,四天前奴婢服侍公主洗漱,门外来了一只白狐狸,公主追了出去,等到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皇后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再问。
太医一脸惊骇:“白狐狸?”
怜儿点点头。
“娘娘,公主莫不是中了什么邪?”太医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疑虑,观察着皇后的脸色。
皇后突然就慌了神,她一阵晕眩,坐到身后的椅子上,轻轻揉着太阳穴。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吧。”
“是。”太医不好再多说什么,行礼告退了。
皇宫里的风声,很快就传了开来。公主受狐妖所迷惑,性命堪忧。
皇上回宫之后,下令禁止此中言论,同时,却请了道士到公主的寝宫里做法。
自始自终,蝶问没有说一句话。
番王庄周在大婚前三天到了京城。
他刚满二十岁,本不过是骑马涉猎的大孩子,却因父亲陡然去世,被迫继承王位。
虽慌乱中继承王位,但因为他贤明知礼,机敏聪慧,将朝内朝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在位不久,就受到了大臣和百姓的爱戴。
不过,说起庄周的脾气,却一直以来都是王后最头痛的事情,她的独子从小便不常开口说话,也不喜欢与其他王侯贵族的公子玩耍,却喜欢一个人跑去地下宫殿静思,一坐就是一天,到了傍晚,感觉腹中饥饿才肯离开。
番国的地下宫殿中,有一座装饰极为华丽的殿堂,里面陈设着古代留下的各种画像和雕塑,那里是庄周最喜欢的地方。十五岁的时候,他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找到一幅画,画上是一位头戴桃花的姑娘,素色长裙,眼眸含笑,看着画外怦然心动的年轻王子。
于是,庄周命人带着摹本,到处寻找模样相似的女子。足足找了五年,才有消息传回来说:青空之境的公主,与此画像毫无二致。
于是,他派了使节,带了礼物,千里迢迢到青空之境来求亲。
皇帝对他很是满意,便毫不犹豫的应了这门亲事。
得到消息的庄周欣喜若狂,当下将朝中事务交给丞相,亲自带着迎亲队伍上路,前来迎接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千山万水,只恨没有生出翅膀。
他一到京城,守城的官员就在外迎接了。庄周勒住马,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一脸笑意的人。
“下官徐天晓,奉命在此恭候大王。”一个身穿朝服的官员站在马下,恭恭敬敬行跪拜之礼。
庄周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公主,于是命令道:“带我进宫去,见我的新娘吧。”
徐天晓愣了一下,笑了:“大王,按照青空的礼仪,成亲之前,两位新人是不可以相见的。”
“为什么?”庄周听过北方人礼节繁多,但没想到如此怪异,马上就要迎娶的新娘也不能见。
“大王旅途劳顿,皇上命臣接您前往紫矜别苑暂住,待到大喜之日,再进宫迎接公主殿下。”徐天晓拜了一拜。
旁边的庄臻拉了拉哥哥的衣袖,拼命拿眼神示意着他。庄周瞥了弟弟一眼,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迎亲的队伍便一路冲着紫矜别苑去了。
安顿下来之后,庄周开始在卧房里面兜圈子,庄臻坐在旁边看热闹。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庄臻看不下去了,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我说你兜什么圈子,绕的我眼晕!”
庄周委屈的瘪瘪嘴,气呼呼的坐在一边:“我走了那么久,还以为能见到那位姑娘呢!谁知道门儿都不让进,太过分了!”
庄臻翻翻白眼,递了一碗茶过去。
他是庄周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比庄周小三天。虽是兄弟,却与哥哥性格迥然不同,外向阳光,活力十足,自小便是父亲座边的开心果。论及才华和能力,他在众多的兄弟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因此,当初选择王位继承人的时候,相比性格略显阴沉的庄周,大臣们更多的倾向于侧妃所生的庄臻。但是庄臻却毫无预兆的突然宣布,放弃身份,成为庄周的家臣,终生效忠于哥哥。
此举一出,举国哗然。
一来庄周并非唯一继承人,若是他失了王位,庄臻便等同于降为庶民。二来,庄臻与庄周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同学读书的时候,也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但是这位殿下铁了心要追随哥哥,谁拿他都没有办法,包括庄周自己。
“人早晚是你的,你在这儿着什么急?”庄臻埋怨道,把一盘点心推到哥哥面前,“你可是一国之主,别在这儿给我们国家丢人。”
庄周心不甘情不愿的吃着糕点,一声不吭。他有点怕庄臻——说不上怕,但庄臻说话的时候,他很少会反驳。毕竟庄臻放弃一切荣华追随他左右,尽心竭力,甚至不惜生命来保护他,而且,毕竟自己是哥哥……
可是谁说哥哥就该那么挨骂的?
“乖乖在这儿呆着,什么时候青空之境的皇帝召你了,你再进宫去,听到没有,别给我惹事啊!”庄臻见哥哥发呆,不满的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庄周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庄臻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门外一名卫兵长正候着,见到庄臻出来,连忙行礼:“爷,王上休息了吗?”
“是的,有什么事?”庄臻点点头。
卫兵长转身取来一个盒子:“这是皇宫差人送来的,说是给王上大喜之日穿的。”
庄臻接过盒子:“好了,你下去吧。”
庄周又在兜圈子,看到弟弟去而复返,马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喏,给你的。”庄臻觉得好笑,把盒子放在桌上。
庄周眨眨眼睛,跑过来,打开盒盖,从里面拎出一件金钱红袍来,他拿着袍子往自己身上比了比,长出一截。
“有点大,回头找裁缝修一下。”庄臻皱皱眉,把袍子整理好,收回盒子里。
“你说,如果公主不愿意嫁给我怎么办?”看弟弟整理袍子的时候,庄周突然问。
“不是都答应了吗?”庄臻皱眉。这不是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日子都已经在眼前,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庄周摇摇头:“我是说,万一公主不喜欢我,讨厌我,该怎么办?”
看他一本正经担心的模样,庄臻忍俊不禁:“不会的、不会的,公主一定会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庄周翻翻白眼,但却安心许多。
庄臻不理他:“想不通睡觉去!”
庄周一溜烟钻进被窝,被子拉到下巴,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睡吧,过两天行过礼,你就安心了。”庄臻笑笑,关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