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六章 不知味 一（1 / 1）
相逢只是因缘起，浅浅笑语温若玉。
执手不能相偕老，却恨不能化仙去。
接近冬天的时候，白日越来越短，更何况三限山位于极北之地，白日只有短短三四个时辰。山上的草木已经尽数枯萎，可观之景色也越来越少。
虽然师父并不怕寒冷，却因为景致的萧条而无聊之极。所以，每过十年，他都会去蓬山避一次寒，留我自己在山上修炼。
今年又到了十年之际，可是眼看着树木渐渐的光秃起来，师父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依旧是阳光和暖的一天，我叼着药草从山崖上一路小跑下来，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地上。
“我说，你已经五百岁了吧？”他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懒懒的看着我。
我点点头。
“五百岁，腾云驾风有何难处，干嘛整天四肢着地上蹿下跳？”他埋怨道。
我低头不语，把草药放到架子上晒着。不知道为何，年纪越大，却反倒更加的喜欢四肢传来的真切感觉了。
“地窖里的药草恐怕也潮了，拿出来晒晒吧。”他吩咐。
师父正正经经说话的时候，我还是很愿意被他使唤的。我听话的跑到地窖里，把竹筐叼出来，把草药倒在平日晒药用的石板上。
一切收拾妥当，我跑到溪边，喝了一口水。溪水里面，一只白狐狸眯着眼睛瞧我。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师父，我人类的模样，跟你是不是很像？”
他愣了一下，然后皱起眉来，目光有些闪躲：“什么啊？”
我原地转个圈，幻成人形，再向溪水里瞧过去。哪里只是像！我看到的分明师父那张臭臭的脸！
我吓得倒退了两步，慌忙变回狐狸的样子。
他翻翻白眼：“你学会变化的时候见到的人只有我，所以像我很正常，等你过了一千岁，就有自己的模样了。”
我半信半疑。
“说不定你巨丑无比呢。”他“嘁”了一声，闭目养神。
我在溪边坐着，小心的低头打量自己的样子。怪不得他不喜欢我在他面前变人呢，如果有个跟我长得一样的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应该也会觉得很讨厌吧。
“黧白啊，今年我是不是该去蓬山了？”他问，声音懒懒的，好像快睡着了。
我哼了一声，权当回答。
“今年我改变主意不去了，”他砸吧砸吧嘴，“可是三衫客家的厨子做的腊肉又很是美味，实在难以割舍。”
我依旧只是哼一声。
他不满的瞪着我，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突然间手在脑门上一拍：“你去代我取就好了嘛！”
这家伙，又要闹妖了。
我眯起一只眼睛看他，完全没有要答应的意思。五百年来老是给他耍，这次不知道他脑子里又有了什么怪主意。
“我知道冬季月光清透，夜晚也长，便于修炼，可是不就一个冬天嘛，你都五百岁了，还差这一个冬天，”他很是热忱的为我打算着，“而且，到了正月才有腊肉吃，这冬天你就在温暖的南方好好地游山玩水，好不好啊？”
“游山玩水”四个字戳中了要害，我立马跳起来，摇着尾巴假装考虑了一会儿，迫不及待的答应了。
他把信写好，交给我，郑重的嘱咐着：“你把这封信交给三衫客就好，可要记得，你虽然是我徒弟，毕竟是妖非仙，不可在山上耽搁。”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耐烦的跳了两下，奔下山去。
蓬山位于南方幽冥化境和西方极乐净土的交界处，与三限山之间隔着整整一个中原，若是幻化成人，就算快马加鞭十天半月也到不了。但若是施用法术，趁晚上驾云而行，沿着西侧的天门山脉向南走，却不消两日就能到达。
想好路线，我便沿着山路一路向西，直奔天门山脉去。
天门山，顾名思义，是西方极乐净土与中原三境的分界。山坡东面是人类活动场所，一过山脉，便是西方净土，却是不容许凡人踏上半步的——更何况是我等“妖物”。所以一路上，我极其小心，从不敢走错路。
两天之后，蓬山就在眼前。
尚是秋末，离正月还早得很，所以我幻成人形，在蓬山不远的一座小城里落了脚。
小城名唤逢州，说是小城，但却热闹的很，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在城中转了一圈之后，我不由得感叹，仙山脚下，果真与三限山下的民俗风情不同。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了起来，街上的人都往声响的地方跑去。
“店家，前面那么热闹，到底是什么事？”我正喝茶，但看店家心里痒痒的，大有关了店门前去看热闹的意思，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小哥你是外来的吧，”他嘿嘿一笑，“这也难怪，若是本城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紫英观呢。”
我皱了皱眉，三限山虽然位于中原境内，可是离妖孽横行的寒冰地域相当近，道观多不胜数，除妖人的生意也相当多。可这里是蓬山脚下，难道也有妖孽？
“今天是瞿道长接管紫英观的大喜日子，场面大得很，我正打算关了店门过去看热闹，茶水我请了，客人你也一起去吧？”
原来是下逐客令啊。我笑了笑，摸出几文钱放在桌上，混在人群里，朝紫英观方向走。
听周围人的交谈，紫英观是这方圆数百里之内唯一的道观，里面的道士个个都是降妖除魔的好手，周边百姓多半受了恩惠，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
虽然分属“妖孽”，但是我也算是修道者，所以见了道士总是避而远之，免得起什么冲突。今天来看热闹，也并无进入道观的打算。
可是天不遂狐愿，我就那么夹在人流里，生生的被冲进了道观里，推到了人群的最前，离观中的道士不过一尺之距。
我竭尽全力屏住呼吸，眼睛警惕的四下张望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人发现了自己是前来送死的妖怪，变成“瞿道长”的开门大喜。万幸的是，虽然相去不过数尺，那些道士的精力却全部集中在典礼上，并无一人发现我的存在。
我的斜前方站着一个年轻道士，身穿道袍，背着铜八卦等一干降妖的物事，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正迈着方步缓慢走向八仙桌的瞿道长。
不知道是阳光的原因，还是他真的修为过人，我在那道士周围看到一层模糊的光圈。我不由得向他靠近了一些，谁知脚下一动，那光圈便消失了。
好了，这下想逃都没机会了。
我无奈地站在他的背后，目光在八卦和黄符之间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他的腰间，一把短柄的桃木剑上。
虽然我没少遇见过道士，但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到降妖用的东西，顿时好奇大发，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要试试自己会不会被伤到。
但就在我手马上碰到桃木剑的时候，那家伙却向前垮了一步，让我抓了个空。
他全然不知背后就站着一个妖怪，从容的上前一步，从八仙桌上拿起了一把长长的桃木剑，郑重的交到瞿道长手里。
瞿道长两手托着桃木剑，向八仙桌拜了几拜，然后转身向人群：“从今之后，瞿某便是紫英观观主，方圆数百里的邪魔妖物听了，速速离去，休得害人，否则便丧于我这剑下。”
人群沸腾起来，欢呼声一片。
我捂着嘴偷偷的笑，一只五百年的妖狐就站在你的面前，你都浑然不觉，还敢说下如此大话，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吧？
年轻道士已经退了回来，站在我前面。
我刚刚抓了个空，这次决定先向铜八卦下手。铜八卦中间镶着一面小圆镜，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的狐狸脸，不禁好笑，低下头仔细观察着。
就在我看的正开心的时候，那人却转了个身面对我。
我吓了一跳，以为被他发现了，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退回到人群里面去。
他有些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歉疚的笑了笑，从我旁边挤出了人群。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跟在他后面出了道观。
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
他出了道观，径直向南面走，脚步轻盈两袖生风，身姿倒也矫健。
“道兄，道兄，请留步！”我不敢太快，压慢步子，追在他后面。
喊了几声之后，他才意识到我在叫他，当下停住，转过来面对我，脸上没有表情。
我却顿时舌头打了结，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窘迫的看着他。
“兄台叫住我，有什么事？”他问，极其客气。
我回过神来，于是上前拜了一拜：“道兄，你如此匆忙，是要到哪儿去啊？”
“这位兄台，”他匆匆还个礼，“在下要事在身，不便多言，还望见谅。”
“是，那就不打扰了。”我连忙点头，转头跑开。
他依旧脚步如飞的往南走，看上去很是着急。
我松口气，定了定神，又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一路出了城。到了傍晚的时候，他走进了一个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