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过境（1 / 1）
姚洛安竖起了满身的刺，对近日来频繁出现的“前夫”从不假以辞色。
他既扬言要与她争夺她视若生命的女儿，她和他的战争便开始了。她不介意他对她的看法，忽略掉那些旖旎的情思，只将他当做一个敌人。
他告诉小叶子，他就是她的爸爸，小叶子高兴坏了，立即拉他去找徐家宝示威。
“徐家宝你好，我是小叶子的爸爸。”他好不得意地抱着女儿，睥睨脚下肥胖的小孩。
洛安站在不远处，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是小人，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但她同时又心疼女儿的委屈，她知道隐藏在霸道野蛮后的是没有父亲的遗憾。可是她注定只能在父母之间选择一个，这样棘手的难题实在不该叫一个小孩子来做。
他自然可以提供充裕的物质生活，可她怎么忍心让小叶子像小齐那样在缺少爱的环境里长大。感情的贫乏远比物质匮乏更具杀伤力。
易连川对女儿的疼爱她是看在眼里的，也许潜意识里她只是在找一个让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而这一点理由正随着父女俩越来越亲密的相处变得愈发微不足道。
二人关系僵凝，在孩子面前却要粉饰太平，孩子的心最是敏感，蒙上阴影即是一辈子如影随形。
易连川几乎每天都来，到了饭点洛安很自然地留他一起吃饭。他们多数时候没有交谈，彼此只跟小叶子说话。
给小叶子喂饭的差事他一手包揽，比她还耐心仔细。她看在眼里，想起他对小齐的冷淡，简直不可理喻。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半个月，洛安不知易连川接下来的打算，紧绷的心弦倒是渐渐松懈下来。
终于，有一天晚上，易连川给小叶子讲完睡前故事，下了楼没有如往常那样当她是透明直接离开。
洛安正在工作灯下扭着脖子仔细拆缝歪的边线，他走过去，一言不发地站了片刻，直到她发现。
“有事？”她边干活边问，头也未抬。
“我准备带小叶子回去。”
她一顿，没有答话。
他最了解她这种温吞的拒绝方式，看着柔顺实则倔得令人头疼。
“我已经找好学校，九月入学。”
入学？小叶子这么小，已到入学的年纪了？
“是不是太早了。”
“不然你以为呢？”她听见他仿佛是嗤笑了一声。
“我不想让她这么早就上学。”她希望女儿的童年可以再长一点，不要以后回忆起来都只有读书的那一段。一辈子的时间接近四分之一在学校里度过，枯燥又遗憾。读到博士更恐怖，大把的青春都耗尽了。
她的思绪飘远了，被他一声冷哼拉回来：“让她留在这里做什么？跟你学做衣服么？”
这句话简直带了职业鄙视的味道，话一出口他已后悔，但见她毫无反应，立即又怒气腾腾，恨不得再说出点什么来令她失色。
他恨透她对他的冷漠，更恨自己这样几乎没有尊严地企图唤起她对他的在乎。
“户口落了么？”
她终于抬起头，歉疚地看了他一眼：“没有。”
“我带她回去落户。”
洛安低下头继续拆那条歪歪扭扭的线，她不能拒绝，她怎么能挡在小叶子前面阻碍她？
她觉得她的宝贝正在一点一点地远离她，一切重新在他的掌控之中。她不是第一次知道物质对生活的影响，然而她的爱在现实面前显得这样苍白无力，她还是难过。
“如果我也回去，可不可以让我照顾她？”
卑微如此，已经是在乞求。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妥协，但这一刻她没想过再争。
她想起他抱小叶子时温柔的表情，哄她吃饭时的耐心细致，想起小叶子把吃剩的糖果塞进他嘴里时的肆无忌惮，亲得他满脸口水时咯咯的笑声。
父女间亲昵的互动竟让她高兴之余生出一丝嫉妒，她的小棉袄原来更贴爸爸的心。
“随便。”他冷冷地丢下两字，心里却微微一动。
她很快收了店，在家具上蒙上白色的布。行李几乎都是小叶子的东西，满满当当装了好几只箱子。
易连川带来的人把东西运上车，他见一层几乎没动过便问：“这些都留着么？”
“嗯。”洛安惆怅地回望一眼，将门锁上。
她用心经营了这些日子，没想到还是关掉了。不过租约还在，等小叶子长大一点她还是要回来的。她只是想给小叶子一个适应期，想知道她的新妈妈对她好不好。
易连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将小叶子抱在怀里，抿着唇，沉默地看着车窗外溜过的风景。洛安自然不知哪里又得罪他了，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于姐带小韬去了小江那里，一时半刻回不来，他们走得也急，来不及当面话别。
小叶子这还是头一回出远门，一双圆乌的眼好奇地四处观望。
他们办好托运，仍是易连川抱着小叶子往安检处去。
洛安从上到下皆是棉质衣料，走过去连探测器都没响。那父女俩却被安检员为难地拦下了。
“抱歉，这个不能随身携带。”
小叶子无辜地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自己抱在怀里的一瓶未开封的草莓酸奶。
易连川觉得不过是瓶酸奶，回去再买不就行了？他正想着怎么跟小叶子解释，没见那双无辜可怜的眼睛里已聚起一层水汽，待他反应过来，哇哇的哭声已经吸引了一大片旅客的注意。
他顿时无措地站在那里，洛安亦是无计可施地皱着眉。小叶子任性惯了，每天午饭后隔一个小时必喝酸奶，且非草莓味不可。她一直奇怪这喜好遗传自谁，她不爱草莓味，他更不可能。
年轻的安检员红了脸，腼腆地低着头，其他等待安检的旅客热心地做起说客，软硬兼施，不忍这精灵般可爱的孩子喝不上那瓶心爱的酸奶。
“不过是瓶酸奶，你们未免太紧张。”
“小题大做。”
“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你不让她拿着，她登了机还得哭，别的乘客还要不要休息了？”
……
“那你们走吧。”
小叶子抽噎着，睫毛上还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等一等，能不能让她现在喝？”
不等洛安开口，一位五十左右的女士已动怒：“刚吃完午饭能喝得下吗？”
这个年纪的女性正处于非常关键的时期，与其争辩当属不智。
安检员摆摆手，放行。
“等一等！可不可以现在喝一口？”
……
易连川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安检员，小叶子护住酸奶也和她爸爸一起盯着人家。只几秒，那可怜的安检员便讪讪地走远几步，假装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
这时，小叶子忽然眼神一亮，望着某处地方破涕为笑。
洛安松了口气，只管跟着父女俩往前走，再不想别的。
易连川边走边替他的宝贝女儿顺了顺额前细软的头发，听洛安说：“这样要惯坏她了。”
“下次坐家里的飞机。”
洛安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要宠上天了。
起飞后洛安便觉得不舒服，遇上气流颠簸得厉害。她自己坐在靠后的位置，与易连川他们隔了几排。
灯光映得她的脸纸一样的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她强压住一波接一波反胃的感觉，向空服要了一杯水。
勉强喝了几口，她将椅背调低，闭目休息。
轰鸣的噪音中她竟然睡熟了，不可思议的梦前来造访。
天气晴朗，她带着小叶子在云朵上散步，软绵绵的路，踩一脚便陷进去。小叶子高兴地跑着，这时天边忽然出现一道彩虹，她忙松开洛安的手，好奇地往前走了两步。那一脚却是踩空的，小小的孩子急速地坠落。
洛安在梦里痛叫一声，睁开眼，背上一层冷汗。她疲倦地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汗湿的额际，还好只是梦。
坐进回市区的车后，他们便更沉默了，只有小叶子依依呀呀地巴在玻璃上朝外看。洛安心里为难，他虽答应由她照顾小叶子，却始终不曾谈及细节，比如回来后小叶子住在哪里，随他还是她？
原来的家她自然不能住，他与阿苼是那样的关系，她若住进去岂不惹人非议。也许她可以先在附近找间酒店，等租到合适的屋子再搬，他同意小叶子和她一起住的话最好不过。
她这么盘算着，安顿好小叶子便拿了包要出门。
“去哪儿？”
他从冰箱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灌了几口，眉间尽是疲惫。
大概是昨晚又熬夜了，即便有金瓯在，很多事仍要他亲力亲为。易家在内地的公司已从A市往外延伸，不出几年又是一个庞大的集团。
“到附近转转，晚一点我来接小叶子，”她小心地解释，“她第一次离家，如果我不在，可能会闹。”
冰箱门被他用力甩上，沉闷的声音似有不满。他红着眼瞪她，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那眼神几乎要将她灼穿。仿佛还嫌场面不够热闹，他转身时袖口带翻桌上那只宝蓝的旧花瓶，一声脆响伴着四溅的碎片抛砖引玉似的惹起孩子极具穿透力的大哭。
以前他们吵架常常是悄无声息地冷战，现在倒是热闹了许多。
她跑进房间去看被吵醒的小叶子，抱在怀里温柔地哄。旅途劳顿，眼皮渐重，很快重新堕入梦乡。
她掖好被角，转身，他正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这里留给你们住。”
她追出去，反手将门关上，仍压低了声音问：“你住哪里？”
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在玄关换鞋：“不关你的事。”
他赌气的一句却刺得她立即钻进防卫的壳，再不敢伸出任何表达善意的触角。曾经冷漠是她的壳，她打碎了钻出来，发现阳光很好，空气却十分冷冽，于是她又做好新的壳把自己藏进去，这辈子再也不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