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猜心(1 / 1)
骨头的确不好啃,何况他用的还是左手,筷子都拿不利索,只用勺。
所幸肉炖得极烂,她把碗拨过来,用筷子把骨头上的肉拆开,挑出骨头,重新放回他面前。
屋里很安静,有柔和的阳光透过纯白的窗纱照进来。
他吃饭的样子极斯文,勺子不会碰到碗,喝汤不会发出声音,细嚼慢咽,十分专注。
她停住筷子出神地望着他。
一个人的出身往往可以在一些细节上体现出来,并非刻意表现,只是自然流露。她失望地想,他们之间的差距始终如无法逾越的鸿沟。也许他说得对,她是自卑了,她的确配不上他。
爱情是没有理由的,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她低头往嘴里塞了口米饭,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嘲讽的浅笑:爱情怎么会没有理由?完美的爱情应该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否则必定忧喜参半。
如果在一起不快乐,又何必互相折磨?
至于平等,那不过是地位悬殊的男女自欺欺人的借口。只有在童话里,才有结婚后灰姑娘和王子过着幸福的生活这样的结局。
何况她还不是灰姑娘。
她世俗、自私,从来没有灰姑娘的善良纯真。
她又从学校搬回来,因为他需要照顾,于情于理,她义不容辞。
她像每一个普通的主妇,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偶尔与他说话。
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好,起初还跟她去超市买买菜,后来就再也不去了,尤其是每次方盛霄来复诊之后。
方盛霄嘴巴实在是毒,遇上他易连川也只能甘拜下风。
洛安一边感叹终于有人能压压他的气焰,一边看他被气得脸都变了色又忍不住觉得方盛霄不该如此对待他的病人。
其实,易连川的暴躁是有原因的。
方盛霄从不对他炫耀他可以每天洗澡,他总是云淡风轻地告诉他:“你知道医生都很忙的,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大医生,有时候忙起来十天半月不洗澡也是常事。”
然后又补充:“时间久了,新陈代谢产生的废物会被衣物摩擦蹭掉的。”
这句话就纯粹是恶心人了,尤其是对易连川这样近乎洁癖的人。
洛安见他脸色难看,忙找借口躲出去。
关门时,她听见他问:“真的那么恨我?”
门轻声合上,她没有听见方盛霄的回答。
有什么事沉重到要用恨这个字呢?
方盛霄走后,易连川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出来过。
洛安去叫他吃晚饭,敲了半天门,他才应了一声。
屋里没有开灯,她被浓重的烟草味呛了一下,抬眼见黑暗中一点红芒。
他正靠在窗台抽烟。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
她自作主张摸到门边的开关,按下去。
他回过头来,俊秀的眉微微蹙起,适应了乍然亮起的灯光,视线落在她脸上。
因为手伤不便,他总穿宽袖的毛衣。
洛安以前觉得这种样式的毛衣穿在男人身上太显女气,没想到他穿着却只有好看。
“你先吃吧,我去洗个澡。”他起身,将剩下的半截烟掐灭。
“你的手……”
“没关系,”他一顿,朝她淡淡一笑,“方盛霄敢那样激我就证明已经没事了。”
洛安顿觉无语。
方盛霄实在算不上尽职,他哪里来的自信不会被炒掉?
她忽然想起下午无意间听到的那句话,心里不由产生一些旖旎的想法。
易连川娶她是出于利益考量,对她也无感情可言。
他对方盛霄虽然有时也发脾气,但总归是包容的,以他的性格实属不易。
方盛霄为什么吃准了易连川不会辞掉自己呢?
也许他们相爱至深,方因易与她结婚心生怨恨,对他处处冷血无情又似有情,易有错在先,心怀歉疚,故百般忍让。
不,也许他们早生嫌隙。
小齐的存在便是证据。难道小齐的妈妈真是为了攀龙附凤设计了易连川?易连川怀恨在心,当然不会对这个孩子喜欢得起来。何况他的存在还时刻提醒着方盛霄他曾经的背叛。
洛安倒吸一口凉气,一切合情合理得令她心惊。
易连川不知她已转过这些心思,见她脸色难看,问:“怎么了?”
“没事。”她飞快地转身逃离他的房间。
他愣了片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以为她大概是怕他要她帮他洗澡。
整晚,她睁眼未睡,在黑暗中反复思考前因后果。
她几乎已经认定他们是一对。
当初娶她而舍姚筠希大概是觉得她比较好打发,至于生孩子?她不知道他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如果是真的,他想五年后还彼此自由,而他又有了足够多的继承人,与方盛霄在一起也不必担心家人的强硬阻拦。
方盛霄会愿意么?一个小齐已让他心存芥蒂,何况再多几个。易连川就算为了他们的将来想多要几个孩子,也不得不顾及方。
她翻了个身,对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不是不可悲,先被符以晙抛弃,再嫁给一个不爱女人的男人。
吴毓枝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这个。
不过,易连川爱不爱她,她大概是不会在意的。
船到江心补漏迟,所幸发现得早。她应该高兴,因为原本就没想过和他天长地久,可为什么还是很难过?
像是玩你追我跑的游戏,知道追的人不用心了,跑的人也觉得兴味索然。
周末,金瓯把小齐接回家。
吃过晚饭,父子俩难得地坐在一起看电视。
小齐穿着洛安给他买的卡通睡衣,盘着小腿坐在易连川身边,不时看两眼易连川打着石膏的手。
“爸爸,你疼不疼?”
“不疼,”易连川皱眉看了眼他的睡衣,对在厨房洗碗的洛安说,“怎么给他穿成这样?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洛安一边在水池里刷碗,一边回他:“小齐还不是男人。”
“听见没有?她说你不是男人。”
小齐低头抠弄白嫩的脚丫,不吱声。
事实上,他喜欢洛安给他买的这身睡衣。上面有好多毛茸茸的小鸡,好歹可以弥补一下不能养小鸡的缺憾。
洛安洗了盘水果出来,小齐一看是自己喜欢的樱桃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
被易连川拍开。
“去洗手。”
小齐乖乖地从沙发上翻下来,拖了拖鞋去洗手。
洛安拿毛巾给他擦了擦手,抱他坐在腿上。
一整盘樱桃都是小齐的。
易连川瞥了眼他俩的亲昵样,问:“干嘛都给他?”
“你不是不爱吃么?”
“我现在想吃了。”
洛安觉得他是故意找碴,敷衍道:“待会儿再给你洗一盘。”
他瞪了她一眼,丢下杂志起身回房。
“爸爸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洛安笑着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要不我们分一点给爸爸吧。”
洛安真是心疼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
两人来敲易连川房间的门,他没有应。
洛安把耳朵贴近了一听,里面嗡嗡的像是吹风机的声音。
他刚才洗过澡没有吹干头发,原来是回房吹头发来了。
她推门进去,看他正坐在床上用左手举着吹风机给自己吹头发。看他们进来,只淡淡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她把玻璃碗交给小齐拿着,走过去接过吹风机。
“我帮你吧。”
他没有反对,招手让小齐过去。
小齐脱了鞋爬到床上,挑了颗最大的樱桃喂到他嘴边。
他皱了皱眉,还是张口吞下。表情是痛苦的。
洛安偷笑,早知道他不爱吃这些酸东西。
“洛安姐姐,你也吃。”小齐站在床上,又喂给洛安一颗。
“叫阿姨。”
小齐哦了一声,坐下来继续吃樱桃。
“姐姐或者阿姨都无所谓啊。”洛安随意说了句。
“难道你想跟他同辈,叫我叔叔?”他笑着问。
“你多大年纪?”她拨拉几下他的头发,关掉吹风机,屋里立时安静下来。
“你不知道?”他似乎很意外。
洛安摇头,把吹风机收进柜子里。
他气急败坏:“没心没肺的女人。”
洛安背对着他自嘲一笑,她倒宁愿自己是没心没肺的女人。
“小齐,吃完了记得要刷牙,九点之前上床睡觉。”
“你干什么?”他问。
“回学校一趟,薄米找我有事。”
“让她过来。”
“我已经跟她约好了,”她解释,“她上班的地方离这里太远,也不方便。”
他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一个键:“去接一下姚洛安的同学薄米,地址?”
他以眼神询问洛安。
“我不知道具体地址。”
“她的手机号码?”
洛安飞快地报了一串数字,易连川又转述给那边的金瓯。
他挂断电话,看她:“在家里等。”
洛安想,她现在真是不折不扣的全职保姆了,甚至连一点自由都没有。
“我的号码是多少?”
她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号码自己难道不知道?
“小齐,告诉她。”
“138×××××××8。”
“记住了么?”
“嗯。”
他的号码没几个数字不是8,很好记。
“姚洛安!”
洛安把手机拿开一点,防止被薄米爆发力极强的狮子吼震破耳膜。
“易连川不肯让你出来?”
“嗯,你到哪里了?”
薄米半天没有回答,洛安能听见电话那边车流呼啸而过的声音。
她安静的时候,往往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安宝,我很羡慕你,嫁给易连川那样的男人。”
洛安没有说话,她有什么值得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