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拿不出手(1 / 1)
易连川解了袖扣把袖子往上挽,伸手拖过床尾的小桌,摆上一只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保温桶。
洛安低头看见桶上画着的一圈古画。这像是在讲粥铺的故事,夸张地回溯到了唐朝。洛安不由一笑,她还从未听过有从唐朝传承至今的粥铺。有钱人果然不简单,刚一回来就能嗅到自己圈里的味道。
易连川奇怪地看她一眼,递给她一把精巧的银勺。
是南瓜粥。
“不喝么?”
“我想待会儿喝,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自己喝,或者我喂你。”
洛安的脸蓦地涨红,闷头搅着粥,吱吱呜呜地说:“等……等凉一点我自己喝。”
他不为所动,极具压迫感的高大身形在床边坐下。洛安瞬间觉得被他的气息包围,惊恐地转头看他。
“你别靠这么近。”
易连川坏笑,露出一口白牙,故意往洛安身边蹭了蹭,伸手环住她的肩。
“为什么?”
洛安觉得没法呼吸,脸红得跟发烧似的,挣了挣,他的手臂却铁钳似的纹丝不动。
“你的脸好像更红了,又发烧了?”
他“担忧地”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不……不是,你快让开,我要喝粥了。”
“好吧,你快喝,喝完我带你回家。”
洛安低头喝讨厌的南瓜粥,易连川在旁自言自语:“你的衣服都拿去洗了,我让金瓯再送一套过来吧。”
洛安呛了一口,忙阻止:“不用了,我明天再回去!”
她在心里迅速盘算着,让一个男人替她准备贴身衣物好不尴尬。再者,大半夜的影响人家休息多不好。
易连川显然不这么认为,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助理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实实在在拿来折腾的。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从外套口袋里扒拉出手机,修长的手指按下一个快捷键。
“给姚洛安准备一套衣服。”
“随便。”
“尺寸?”
易连川皱了皱眉,扭头看洛安一眼,把电话掐断。
洛安以为他要问她的尺寸,正搜肠刮肚地想答案,他却语出惊人:“你的尺寸实在拿不出手。”
洛安的脸又红了,这回是气的。
他仍然不知死活:“70B吧,真是小得可怜。”
他甚至用那双好看得可恶的大手比划了两下。
洛安隐忍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都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洛安摇头,心里冷笑:想炫耀自己阅女无数么?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他摆出困惑的表情:“没想到你喜欢粉色,我以为会是黑色或者紫色。”
洛安想了半天才回过味来:“你……”竟然翻看她换下来的衣服。
“没错,是我替你换的衣服。”
洛安有种想死的冲动,尤其是看到他脸上恶意的笑。
她这辈子唯一一次恋爱也只发展到亲吻的程度,如果不结婚,她绝对会老实地做一辈子被人嘲笑的老处女。
“没有男人替你换过衣服?”他抱着手臂看她,一对桃花眼满是笑意,“难怪上次看到我的裸体那么激动。”
“谁说没有?!”洛安喊得头一阵发晕,他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她就没有人追么?
“谁?符以晙?”
洛安没有发现他突然的阴沉,只是意外他知道符以晙。
“你认识他?”这是个多遥远的名字,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连面容也变得模糊,只记得一个高瘦的背影。来来去去,他留给她的总是那样一个冷漠的背影。当时不觉得十分难过,现在回忆起来却有无限的悲凉涌上心头。
易连川没有回答,连他的外套也没有拿便旋风一样刮了出去。嘭的一声,仿佛墙壁也在震动。
第二天,金欧来接洛安出院。
洛安没有问起易连川,昨晚他莫名其妙地对她好,又毫无征兆地发脾气,喜怒无常,令人难以招架。做不了夫妻,连朋友也做不成。
可恨的是他一靠近她便搅得她方寸大乱,这哪是系里有名的“冰山美人”该有的作为?果真是浪得虚名。真正冷的不是面冷之人,反倒是脸上时常挂着笑的人真正冷心冷情,谁也无法轻易撕破他伪装的面具,走不到他的心里,就像易连川。
“易总去国外出差,大概一个星期后回。”
金瓯忽然交待公事似的报告,洛安淡淡地应了一声,平复的心境却再度泛起细碎的涟漪。
易连川就像美丽的罂粟,明知有毒,却忍不住被吸引,被迷惑。她要的是细水长流的爱情,水到渠成时共筑婚姻的围城,然后生一双乖巧的儿女,过精打细算的平凡日子。齐大非偶,易连川这个位置的男人,爱情女人唾手可得,诱惑太多,坚持似乎也没有必要。
大三的课明显比头两年少了许多,上课的学生也寥寥无几。这个年代再没有人奉行“师满下山”的旧训,满腔热情只想着在外面的世界闯荡游历。当然,这也是求职时因缺乏实践经历频频被拒而引发的无奈之举。K大设计系在外的名声并不好听,女多男少,每逢周末总有各式名车在宿舍楼下大排长龙。大一时洛安见过一身名牌的同班同学趁着夜色掩映匆匆钻进中年男人的车里,被亲吻后慌张地扶正大得离谱的墨镜,畏畏缩缩生怕被熟人看见。后来,这样的表情便极少见到了。习惯是个奇妙的东西。
在近郊一家高尔夫酒店做兼职服务生时,洛安也曾撞见同系的女孩被油光满面的猥琐男人按在怀里灌酒。她装作没有看见,若无其事地退出门外,心里不是不难受。如果可以,哪个女孩不希望在自己最好的年华与喜欢的男孩谈一场羽毛般纯洁的恋爱,不希望被心爱的人捧在手心细细呵护?无奈的堕落,贪婪的堕落,背后无不以某种牺牲为代价,值不值得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洛安从不觉得自己比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高尚,对幸福的定义不同,追求幸福的方法也千差万别。有人甘愿像家燕一样来回奔波数次衔泥筑巢,有人却只想做走进漂亮笼子的金丝雀,谁又能分辨他们哪一个更幸福。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早了些,秋风一起,梧桐的叶子便渐渐黄了。干枯的叶子划过冷硬的路面,发出哧哧的声响。洛安裹紧毛衣,匆匆走过一辆又一辆锃亮的私家车,清瘦的身影在这落寞的季节里显得有些孤单。
出校门往左不过百米就有站牌,每隔几分钟就有装满人的金属盒子停下又开走,周而复始地见证这座城市的日升月落兴衰枯荣。
“姚洛安!”
洛安回头,远远看见穿灰色夹克的高大男生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仿佛是冬天里一束穿破云层的阳光。洛安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几缕头发,礼貌而疏远地微笑。
她等的车已到,久候的人群一窝蜂地涌上去,男生飞快地跑过来,满不在乎地牵住她的手在车门关闭前灵敏地挤了进去。
洛安借故刷卡,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刷完卡又往里挪了几步,抓住右侧的柱子。男生不紧不慢地跟上来,体贴地将她与周围的拥挤稍稍隔开。两人靠得极近,洛安低着头不敢动,尴尬得恨不得提前下车,身后的人却抿着嘴偷笑,让她窘迫仿佛是令他很得意的一件事。
洛安默默叹息:这个祝宇承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工科的博士,脸皮厚话又多,常常把她逗得哑口无言,少年班培养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么?全校的人都知道她们系美女多,可她反复强调多次,她身边只有一个薄米可以介绍给他,而仅有的这个薄米也早就表明心迹:非立业不成家,儿女情长暂不予考虑。至于她自己,没结婚前是忙到没时间恋爱,结婚后更加没有可能。祝宇承似乎并不相信她已婚的事实,毕竟没有人见过她有交往的对象,却突然冒出一个丈夫。
祝宇承跟着她下车,洛安闷头想了一会儿,停下脚步看他:“祝宇承,我真的已经结婚了。”
祝宇承双手插在衣兜里,橘色的灯光下,含笑的眼睛格外清亮:“我知道啊。”
洛安从背包里掏出钱夹,抽出内层夹着的一张婚纱合照。祝宇承终于敛了笑意,呆呆地看着那小小的一张照片。洛安以为他已明白,却又听他喃喃道:“不是合成的吧?”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吓人,他随即又说:“开玩笑的。”
洛安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洛安,你觉得幸福吗?”他站在她身后,影子拉得长长的,声音里透出从未有过的寂寥。喜欢的女孩子已做他人妇,他连追逐的权利也没有。天堂与地狱的距离不过一秒,幸福的不必自喜,不幸的亦无须绝望。
“一直很幸福。”有欲望才会觉得不幸福,如果从来没有过期盼,乐天知命,自然会是幸福的。只不过,这样的幸福就像白开水,健康安全却平淡无味。
祝宇承淡淡一笑,走了两步,站在洛安面前,低头凝视她淡漠的眼。
“可是我感觉不到。”
沉默片刻,他伸手揽住她的肩,笑道:“走吧,请你吃最后的晚餐。”
洛安顿了顿,想拒绝,终究没有。
路边的小面馆,夏天的竹帘还没来得及换,布置得倒是干净齐整。客人不多,他们选了张里边的桌子,点了两碗牛肉面。
祝宇承拿起一双卫生筷,撕开包装,将两根做工粗劣的木筷来回摩擦,仔细看过没有木刺了才递给洛安。
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很快就摆上了桌,老板还送了两碟自制的小菜。
洛安搅了搅面条,隔着淡淡的白雾看见祝宇承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墨绿色套头毛衣,看纹样像是手工织的。左胸口有一块小小的淡黄色,她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是一只小鸭子。
祝宇承不怕烫的大口吃面,奇怪地问:“笑什么?”
洛安指指他的毛衣:“你的毛衣很可爱。”
祝宇承低头一看,竟颇为自豪地说:“我妈织的,怎么样,不比你们设计系的差吧?”
洛安从善如流地点头:“是,阿姨的手艺真好。”
祝宇承满意地抿着嘴巴笑,左边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一双明亮的眼清澈得不染一丝杂质,干净又温暖。
洛安突然觉得伤感,低着头问:“祝宇承,我们以后还是朋友么?”
“洛安小姐终于承认我是你的朋友了?”祝宇承表情夸张地反问。
洛安不理他。
“你对人家这么冷淡,人家怎么知道你把人家当朋友。”
洛安满头黑线,极度无语地埋头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