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小隐隐的番外（1 / 1）
他射出了第一箭之前，就知道他回不去了。
那铅头镝，是一种袖箭，小巧力劲，甚至还是哥哥跟他一起研制而成的，哥哥万万也想不到，他会用了这箭射向他。
第一箭中在肩头，哥哥回身看他，诧异莫名。
他又射出一箭，心里还是慌张，偏了，中在肚腹。
哥哥单膝跪倒在地，又尽力挣扎要站起来，为什么？他没有说话，却用朗星般的眼睛逼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就因为你的眼睛！
他胸膛里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我恨你，我恨了你好多年，为什么偏偏你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再射出一箭，直直冲着哥哥心口，他必死无疑！
哪想到，哥哥竟然往后倒退一步，他眼睁睁看着箭身刚刚触到他，他就往崖下掉落了。
到底射中了么？
他掉下去是死了么？
他心里惊疑，日出已经红艳似火。在崖上呆了这半天，他时时尽力往下边看，但什么也看不清。必定是死了的，这般的高。
朱钦，我终于，将你杀掉了。。。。。。。
小时候，他最喜欢黏着哥哥，哥哥生得好，虽然只比自己大两岁，个头儿却比自己长好大一截，不像自己，怎么也长不高。
我什么时候才能跟哥哥一般高啊？他经常稚声稚气地问。
哥哥就笑，抬手将他抱起来与他平视，说，那小隐可得多吃饭才能长得很高，快些长高了跟哥哥一起去骑马。
他努力吃了很多的饭，哥哥心疼他，有什么父皇赏赐下来的珍贵吃食也都分给他，那些东西他都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父皇为什么从来没赏赐过这些给他？
父皇为什么总是用手掌抚摸哥哥的头发，脸上都是喜爱和慈祥，但那目光一旦到了他身上，就是刺骨的寒霜？
他去问母后，母后只是悲切地看着他叹息。
他想不明白。
也许是自己长得没有哥哥高，父皇摸不到他。
他拼命吃饭，拼命的长，终于有一天长得跟哥哥一般的高了。
宫里的柱子上他作过记号的，哥哥的身高出被他划了一道印子，这天，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头顶能触到那印子了，可能还差了小指指节的一点长度，但父皇必定能摸到他了！
他满心欢喜，向着永寿殿奔过去。一路上宫人都不搭理他，也不向他行礼，他才懒得管他们。
进去了，永寿殿里空荡荡的？太监们呢？
他也没留意，向着父皇住的暖阁走过去。
“啪！”是杯子被摔在地上的声音，力道很大，不难察觉摔它的人怒意十足。
父皇发了脾气么？为了什么？
他不敢出声，悄悄过去伏在门边，看到父皇正背对着他站在案边，肩背被怒气刺激得一起一伏。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隐儿是你的儿子！我与朱宣从未越矩过！”朱宣是他的九叔，几年前得了暴病死了。
说这句话的是母后，她也在房间里，站在父皇身后，同样背对着他。
“哼！”父皇冷笑一声，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扭曲的暴怒与不屑。
他害怕被发现，连忙缩了脑袋。
他们声音这么大，不用看，他能听见。
“你以为朕是瞎了眼么？朱隐从出生就是一双丹凤眼，这两年越发成型了，试问朕的兄弟几个，还有谁是丹凤眼！。。。。。。。。。钦儿出生以来，我以为就算是一个铁块，也教我捂化了。我这般的爱着你，为了你，宫里的那些女人我一个都没有宠幸过，太后与朝臣给我的压力你可明白？但你还是全然不顾，竟然跟朱宣生下那孽障！”
“不是的，你听我说。。。。。。。。”
“我来问你，十年前我去河间行营那夜，你在哪里！”
“我。。。。。。。。。我是去见了他，但那不过是要断了他心思！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既然嫁了你，怎会做出那般背德之事？”
“巧言令色的贱人！我最初也是如此信你的，只要你说没有，那便是没有。。。。。。直到那孽障生下来！我看到他第一眼就痛得心如刀绞，简直想一手捏碎那脖颈。。。。。。。你是恨我么？你恨我，才要这么折磨我么？”
“他是你的儿子！。。。。。。你当真杀了他，只会后悔一辈子！”
“滚！”
他以为母后会走出来，但她并没有。
“呵呵。。。。。。。”母后笑了，声音里全是惨烈：“你从没有相信过我。。。。也罢，到了今日，我不怕说出来给你知道。。。。。是，我恨你！我恨你明知道我跟朱宣有情，却求了太后将我指给你！我恨你不信我与他的清白，竟将他毒杀！我恨你百般宠爱钦儿，却对隐儿蔑视冷落！。。。。朱隐朱隐，你用了这‘隐’字！。。。他是你的儿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哐当。。。。。。那是铜器砸在青砖上的声音，他知道是父皇盛怒之下推倒了立灯。
房间里半响没有声音。
“好。。。。。。好。。。。。。你终于承认你恨我了。。。。。。”父皇开了口，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声音终于低了下来：“安乐，我从第一眼见着你就喜欢你，发誓要护你一生安乐。。。。我爱你，即使知道你喜欢朱宣，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看到我的好，会爱上我。。。。。”
“但是你没有。。。。。你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让我伤心。。。。”
“安乐。。。。。。走到今日，我们终于是完了。。。。。。。。”
父皇快步走了出来，看也不看他，拂袖而去。
他听着母后在里面声嘶力竭地大喊：“朱允！你相信我！。。。。当日我们三人湖畔赏荷，执杯而歌，你都忘了么？。。。。。。。。。。朱允。。。。。。。。”
母后一声声直呼父皇名讳，声音渐渐沙哑。。。。。。。。
他没有走进去。
他只坐在门边，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
其实他是听不太懂父皇与母后的话的，但那些话里包含着太多的怨怒与绝望，所以他哭了。。。。。。
他知道父皇这辈子都不会像摸哥哥一般摸他的头了，他哭得心脏寸寸碎裂，几近晕厥。。。。
自那日起，父皇开始广立后宫，但多年来并没有弟弟妹妹出生。
自那日起，母后再也没有笑过了。
她总是坐在一片阴冷里，跟他说话也全是淡漠：“你就比不上你哥哥么？怎么就不努些力，叫朱允看看，你不比他大儿子差！”
她有时候也会怔怔的看着他，抱着他落下泪来，那怀抱，还跟以前一样温暖教他贪念。。。。。。
但她随即又会放开他，冷声吩咐宫女将他领出去。
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母后其实是爱着父皇的，但他的存在让父皇怀疑她，让父皇冷了心肠。。。。。。
所以她既爱着这个儿子，又恨着这个儿子。。。。
那时候他不懂，他以为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眼睛，最初他想剜下自己的眼睛，到了后来，他想杀了那个跟父皇长了一样眼睛的人，他的哥哥朱钦。。。。
是朱钦，夺走了父皇的爱，现在连母后也不再爱他。
在哥哥面前他仍跟以往一般娇嫩可爱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仇恨的种子一天天的生长发芽，将他的心渐渐撑慢满，快要溢出来。。。。。。
终于有一天，他开始了他的计划。
他向哥哥撒娇，说想偷偷出宫去玩儿，哥哥自然应他。
他又抱怨侍卫们跟着，路上不得恣意，哥哥便没有带上素凌青锋。
他们一路出来，身后只跟着李炎，那是他培养出来的，随时可以为他而死的死士。
他们向着南面的祁山而去，因为他说他想看最壮美的日出。
在山崖上，晨光初现，柔软的风将他的心吹得更加冷硬。
十四岁的少年，决心要亲自动手，他的哥哥是楚国的皇子，不能死在一个奴才手里。。。。
他向哥哥射了三箭，用着他们一起研制的铅头镝。。。
他跌了下去，下边儿是齐国的土地。
他仔细地思考哥哥还活着的可能性，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可能，于是他回去了，回去之前让李炎在他身上刺了两刀，他是他的人，疑人不用。
接下来的五年，他过得很好。
父皇与母后都伤心欲绝，那又怎样？
现在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母后不得不在意他，父皇不得不倚重他。。。。
他开始参与国事，冰冷的性子让他处理起事务来得心应手，其实很多事情都没那么复杂，只要足够狠辣。朝臣们都说他有人君风范，纷纷上奏要求立他为储，父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迟迟不动。
没关系，他等得起，反正他是第一无二的。。。。
为父皇分担起政务来就更加的尽心尽力，尽力到渐渐父皇在朝堂上有些艰难起来。
只有一点不好，他时常会做噩梦，梦见哥哥朱钦满身是血，在他身边徘徊不去。几番惊醒之后，他便让李炎执剑站在门外，方才能安然入睡。
比起他得到的，这只是一点小代价而已。。。。
突然一天，他接到探子密报，说是在齐国发现素凌踪迹。
齐国！
他的心事一下就被引发出来，素凌对朱钦忠心耿耿，出现在齐国绝非偶然。何况要是朱钦没死，最大的可能也是身在齐国。
必须去齐国走一趟了。
找了个由头，他带着使团去齐国访问，一边让李炎派人加紧查探。
毫无线索，但他见着了她，齐国皇帝萧玄的妹妹萧嫣。
她娇小圆润，迷迷瞪瞪，前边就是回廊的水沟，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一直往前走。
他觉得好笑，便出言提醒，却骇了她一跳差点儿栽倒，他又连忙去扶。
她对他一向自得的美貌毫无所觉，反而疑惑地问他是不是朱隐。
他们前一晚的夜宴上分明见过。。。。
她急急要离开，他礼节性地要送一送，她心不在焉笑笑嘻嘻，却毫不留情地拒绝。
或许这是个有些趣味的孩子。。。。。
在萧玄的默许下，他开始往她的流岚阁跑。
渐渐地，他发现她简单、善良、快乐、坚韧、豁达，这些品质恰如一道月光，柔柔弱弱的，却一分一毫地驱散了他心里的黑暗，教他安宁。
呆在她的身边，与她斗嘴，捉弄她，他很欢喜，那些恨啊虞诈啊，他都全然忘记了。
他有些不愿意离开她，连寻找朱钦的事也很久没有过问，日子过得飞快。
但她心里有个男子，就是那个叫辛楚的侍卫。。。。。他敏感地发现了，嫉妒重新攫住了他，但他觉得自己是很喜欢她的，那他愿意去争取她的心。
于是，离开齐国之前他向她表白了。。。
还没等她回答，他却骤然发现他找的人就在他眼皮底下，辛楚，就是朱钦！
他顾不得了，她的事还可以缓一缓，当务之急是除掉朱钦！
于是三百里加急，他仓皇回国联合各方势力向父皇逼迫，他要他退位，这样即使朱钦回来，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令他吃惊的是，母后竟然也站在他这边。。。。。
可能这么多年，母后对父皇无望的爱，已经转变成了一种疯狂，她要将这个男人从龙椅上拉下来，只盼着他能重新看她一眼。。。。。。
父皇当年何尝不是这般的爱着母后？只可惜，他们没有跟得上对方的步调，以至于错了终身。。。。
但他还是失败了，父皇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中戒备，朱钦的回来让他如虎添翼。。。。。母后被软禁，好些朝臣被免职，父皇还要剥了他的王位。。。。
罢了罢了，他也有些心力交瘁，如今朱钦如日中天，就算他要杀了他也没关系，是他先辜负了他。
但朱钦没有，甚至当年的事他一个字也没跟父皇提起，看着他的眼光也跟看陌生人一样。。。若不是知道他曾经给弥月当了五年侍卫，他还以为他傻了。
弥月！对了，他还有弥月！
他的斗志又一次燃起了，纵然失去了一切，不是还有她么？
朱钦的案头日日有情报，他知道那是素凌在齐国的探子传来的。。。。呵呵，这人一派正人君子温文儒雅的作风，也会不放心自己喜欢的女人么？
他指使李炎时常潜入偷看，那些消息却让他如坐针毡。。。。。
卫狄，这个毛孩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也知道弥月很吸引男子，但桃花可以不要这么旺这么大牌么？三个皇子，一个何也思，凑起来都可以打圈麻将了。。。。
那时他正被勒令在自己王府中思过，父皇下旨贬他就是分分钟的事，反正已经无可挽回了，不如放手一搏，至少他能得到心爱的女人。
后来。。。。。后来的事，不提也罢，朱钦终于还是出了手，再次将他的女人夺走了。
他不甘心，没有人爱他，没有人需要他，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抽出匕首，他只想一死了之。
但弥月拼着手掌都差点儿被划断，救了他一命。鲜血喷涌而出，多么刺目。。。。。。
。他记起来，那日他将铅头镝射入哥哥身体，血也是像这样流个不停。。。。
弥月是在乎他的！哥哥朱钦是爱着他的！
为了自己的不甘心，他杀了自己的哥哥，还伤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他悔恨难当，泣不成声，这么多年一直背负的恨与内疚，统统都消弭了。。。。
在庶人镇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看着快活的弥月，他轻松畅快，横竖已经当不成皇帝，他决意要为自己而活。。。他才十九岁。。。。。。
但朱钦，他的大哥，天生就是他的冤家，不知道他跟父皇达成了什么协议，父皇一道一道的圣旨颁下来，召自己回去。
他不得已回了洛城，刚进得宫就被立为了太子。
这该死的朱钦！他咬牙切齿，眼睛里却不由得滴下了泪水。。。。
。。。。。。。。。。。。。
哥哥，从来就是我欠着你，你何需如此。。。。。
我知道了，你是要跟弥月双宿双飞，所以才把我留在龙椅上一世寂寞么？
弥月，我真的很寂寞，如果你能像对着哥哥那般的对着我笑，我宁愿也放弃这皇位，我们去浪迹天涯。。。。。。。。
弥月。。。。。可惜你的眼睛里，从来就没看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