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祸起(1 / 1)
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刻,被浓浓的烟雾呛醒,睁开眼已是浓黑一片,火的灼热扑面而来,一会儿就被刺激得泪流满面,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到底在这个装满稻草的仓库里睡了多久,她一点概念也没有。什么都看不清,除了鲜红明亮的火光,什么都听不见,除了火焰吞噬稻草的啵毕声。她害怕得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甚至,就连自己的呼救声都细小如同蚊蚋,在烟熏火燎之中,她只觉自己无比渺小,像只蚂蚁一样任人踩踏。不知喊了多久,从未有过的绝望充溢胸口,睁不开眼,看不清方向,她一开始还试图闯出个生路,可走不了几步就被扑面的炽热吓退。试了不同的方向,闻到头发被烧焦的臭味,她终于摸到了坚实的墙壁,可左右都是高至屋顶的草垛,她除了拼命呼喊实在想不出什么逃生的方法。
掀起上衣将口鼻捂住,她努力睁大被烟熏得直流泪的眼,要出去,一定要出去!可这样的绝境,谁会来救她?
出来的时候她只随口说了句要去小荷塘玩水,两家父母本就是来避暑的,又怎么可能在炎热的午后出门,厉杰那小子向来坐不住也早溜得没了影,只有一直在看书的厉璟文抬头瞥了她一眼,而她根本没有在意。
记得自己原本顶着炎炎烈日走在乡间小路上,后来实在被农村毫不留情的艳阳晒怕了,躲进一旁存放稻草的仓库里。这里的农民还是习惯用稻草烧火,所以家家户户都有或大或小的仓库。她坐在蓬松的草垛上,闻着新鲜的草香昏昏欲睡,原以为自己找到了纳凉的好去处,谁又会知道,工作之前的最后一个暑假竟是这样的轰轰烈烈,充满了悔恨、懊丧,以及无言的愧疚。
她无比后悔独自一人出来,躲进这个几十平米的仓库,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行踪,尚在午睡的农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险情。她被烟熏地不停咳嗽,使劲拍打墙壁,用尽力气大喊。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些,却像只落入沸水中的青蛙,可怜而可笑地挣扎着。
渐渐地,浑身力竭,头晕目眩,眼中的泪已凝成绝望滴滴滚落: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她,爸爸,妈妈,厉杰,厉……
突然,她似乎听见几声异样的响声,如同迷雾中的一点光明,她心中希望倍增,激动地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不知道是在哪个方向,她艰难地往外挪动身子,冲着熊熊火光高喊:“救命啊……”
一股热风夹带火星而来,她眼前忽然一暗,高大的人影扑过来:“娇娇,娇娇!”
听见熟悉的爱称她喜极而泣,也不管是谁就一把牢牢抱住:“厉杰厉杰,你可来了……”
一心以为那便是厉杰,只有厉杰才疼她爱她,像个英雄一样能在火海中救她于危难,以前总怪他吊儿郎当惯了,谁知也有这样如天神一般伟岸的时候。她心满意足地圈住男人,也不顾此刻依然危急,只不过多一个人陪她,她便已感激涕零,更何况那是自己心爱的人。
笔直的腰杆一僵,那人开口:“站得起来吗,我们要赶快出去,你跟紧我。”
慌乱中她听出这不是熟悉的那个嗓音,急忙抬眼,男人的侧脸在火光里耀眼异常,是厉璟文!怎么会是他,来不及多想,她被男人攥着胳膊往外拉。
一出暂避的死角,热浪席卷而来,仓库不大,可是地上已到处都是熊熊燃起的火焰,根本无处落脚,也不知他是怎么闯进来的。头顶的房梁亦在高温下摇摇欲坠,她被护住脑袋一点一点往门口挪。
果然是高材生,这样的环境下竟也能辨明方向,她一直处在思维混乱中,任由他用打湿了的布捂住脸。她微微心惊,他的两只手都护在她身上,自己的口鼻却暴露在浓烟之中。这怎么行,自己有手有脚,无需他这样的照顾。她刚要挣扎,却被他蓦然转过的目光震慑。
烈焰已是明如白昼,而他的目光耀眼更胜晨辉。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她立刻安安分分地垂下头,跟着他艰难地找寻出路。
她被安全地罩在身下,像被护在母鸡翅膀下的小鸡仔,自己在他心里永远都是个不懂事又可以任人摆布的黄毛丫头吧。她正想着,忽然侧面燃着的草垛轰地倾倒下来,来不及惊叫,她只记得自己被牢牢压下身子,伏在地上,耳边却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吟。
身体周围的温度陡然拔高,她只觉自己已深陷烈焰之中,像是……铁板牛肉?她无比钦佩自己胡思乱想的能力,而身后的男人显然不像她那样神游太虚,只停了片刻就抱着她奋力钻出草垛。
幸好仓库不大,只要走对了方向几步外就是生的希望。她忽然想起是男人保护了她,直接面对了燃烧着的稻草,那岂是血肉之躯能够承受的?果然,背上的衣衫早已一触即燃,她一下红了眼,使劲扑打他的背,却只闻到皮肉烧焦的臭味。
门外艳阳高照,消防车警笛长鸣,她托住男人的身子发狂般喊道:“救护车在哪里,有人受伤了,快叫救护车来!”
看见一旁的老乡们已在自发地救火,她指了指怀里的人叫道:“快朝他身上泼水,快啊!”
一盆接一盆的凉水倒下,退去灰黑的脸渐渐显出异样的苍白,“厉璟文,厉璟文!你怎么样了?”她焦急地大叫,却只看见他直直盯着她,轻微地晃一晃脑袋。
他靠在她怀里,一双厉眸早已累得闭上,两个人蜷在地上,都被水淋得透湿。想到刚才那燃烧着的草垛从高处落下的情景,她悄悄抬起一直覆在他背上的手,掌心上红的白的黑的,散发着刺鼻的恶臭,怀里的男人终于忍受不住,疼得打起颤来。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惊惧,自己好端端的只烧焦了头发,而赶来救她的人却无辜蒙难,整个后背没有一丝完好的皮肤,充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疱。
泪水,一滴一滴滑出眼眶,她转过头,不让眼泪落在他伤痕累累的背上,男人的喘息一声更甚一声,她默默垂下眼,厉璟文,你真是个傻子,为什么不等消防车来,为什么要逞英雄?
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她不是不心存感激,哪怕这是她一直讨厌的人,更何况他还受了伤。
为什么是厉璟文!任何人来救,都不会让她觉得这么歉疚伤心,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伴随着粗重喘息的,是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加之烧伤的痛苦,他不停打着颤,一直以来高大健壮的形象也有如今的脆弱,她不由心生怜惜,紧了紧环在男人腰上的手,哽咽道:“厉璟文,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她不是一个狠心的人,终究还是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