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被唤醒的噩梦(1 / 1)
陆忱的坐姿无可挑剔,十分端正却又不显得格外拘谨:两腿并拢,双脚自然地交叠,脊背挺直,双手叠放膝头,微微低着头沉默不语。速度上更新等着你哦百度搜索乐文就可以了哦!
对面两双眼睛,好像四只探照灯,把他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
陆忱一言不发地坐着,任他们打量,反正他又没比别多长一个鼻子少长一只眼睛的,看看怎么了,又看不坏。
心里虽然仍有些紧张,但已经非常明白,今天恐怕难以善了。
但是,那又怎么办?谁叫非要跟家女儿谈恋爱,想跟家攀亲戚的?特别家又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家境!
他做好了准备,如果何其贤夫妇说反对这段感情,他就会把自己的努力告诉他们,把两个相爱的事实告诉他们,恳求得到他们的成全。哪怕被他们训斥,被他们呵责,他也一定毫无怨言。他想,只要他够真诚,够努力,就一定能给他们留下满意的印象,最终应该可以获得他们的认可。
可是,当何其贤终于再次开口的时候,陆忱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因为,何其贤接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是陆传德的儿子?”
陆忱一下子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何其贤冷冷地盯着他,说:“也不用们面前演戏,们不是晓梦,不会被的外表迷惑。们是过来,这种,们见得太多了!以为装出一副守规矩懂礼貌的样子,就可以骗倒们,就可以掩藏起肮脏卑贱的出身?”
陆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那么看着他,脑子里只是一遍遍地回味他刚刚说过的那个词:肮脏卑贱的出身!
何其贤看到他的样子,冷笑中更多了一份鄙夷:“怎么,很意外?没想到,们会知道家里那些龌龊的丑事吧?跟说过了,们不是晓梦,不会被这副假模假样所欺骗的!”
龌龊的丑事?
那一瞬间,陆忱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冷了。
何夫也开口了,她尖锐的声音中难掩愤怒之意:“一个被公安击毙的毒贩的儿子,也敢来招惹何家的女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配跟家晓梦一起吗?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有妈,听说不仅是个瞎子,而且还是个神经病,丈夫死了,就扔下儿子跳楼自杀了!就这样的家庭出身,还敢来追求女儿?不是学医的吗?都不检查一下自己基因有没有问题?也不怕下一代再生个神经病出来!”
陆忱彻底明白了,家不是来表示反对的,家根本就是来羞辱他的!这样的态度,即使他把自己所有的尊严全都扯碎了跪膝盖下,也不可能换来他们的接纳和认可!
就听何其贤又接着说:“也别做梦了,们不可能把女儿嫁给这种卑鄙下贱的势利小做跳板,来实现往上爬的肮脏目的!实话告诉,女儿跟赵副省长的公子是青梅竹马的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别以为出去跑一趟就等于镀了金,可以拆散女儿美满的婚姻!垃圾永远是垃圾,有再好的包装也不可能变成金子!”
何夫接过丈夫的话茬说:“没错,别以为那些鬼把戏骗得了女儿,也能骗得了们!警告,别忘了,这边还有亲戚,如果敢继续纠缠女儿,们就……”
陆忱没有再听下去,他径自站起身,转身走出了会客室,听到身后何夫气急败坏地说:“谁让走了?给回来!哎——怎么这么没有礼貌?真是!真是没教养!果然是有老子养没老子教的……”
礼貌?教养?要不是看晓梦的面子上,早把俩从窗户里扔出去了!
小郑听到里面的谩骂,连忙迎上来:“陆医生,、怎么不把何厅长他们送走了再……”
陆忱回头看他一眼,说:“他们不稀罕送!”
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脚底下,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
耳边仍旧回响着刚才那些刀子一样恶毒的话语:“……被公安击毙的毒贩的儿子……瞎子……神经病……跳楼自杀……”
尘封了十二年,曾被刻意遗忘的那些记忆,就被这些刀锋般锐利的话语一一剜开,diàn yǐng画面一般脑海中争先恐后地苏生:
白布单揭开后那张狰狞到让他觉得陌生的父亲的脸。
他吐得昏天黑地,有递过来一张纸,那是个满脸同情的女法医。
报纸上头版头条的粗体黑字:“特大贩毒案件”、“击毙毒贩”。
还有各大报纸上登载的那幅交火现场的特大号黑白zhào piàn,zhào piàn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难以辨认。
卧室窗户正对着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抓住每一个问:“妈呢?”“妈呢?”“妈呢?”
近到那么诡异的蓝天白云和旋转的世界。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甚至,连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楚。
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只是刻意地将它们埋记忆的某个角落,等着它们腐化成泥。
他以为,白天不去想起,晚上不去做梦,就可以将它们全都丢掉,不必去承受它们带来的恐惧和悲痛。
十二年,他就这样忘记了它们,以为自己可以活得和一个正常一样。
然而,今天,它们突然全都被挖了出来,彻底刨去上面掩埋的泥土,毫无保留地被暴露于天日之下,露出它们本来的面目,竟然清晰得好像昨天才发生过,甚至,连那些恐惧和悲痛都一如昨日般真切与深刻!
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承受不起,他选择了掩埋。
今天,这个二十七岁的男突然发觉,他仍旧承受不起,只是,却已找不到可以掩埋的地方。
它们,已经被抖落出来,再也掩埋不了,而他,只能生生地承受。
身旁,有说:“大哥,行行好,娃儿到现还没吃饭,可怜可怜吧?”
他茫然地回头,看到身边一个满脸脏污的女乞丐,身旁拖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把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他面前。
他低下头,机械地掏出钱夹,把里面所有的钱全都掏出来,放进那只手里。
女乞丐乞怜的眼神立即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恐惧,看他的眼光,好像看一个神经病。
神经病?遗传基因!
耳边又响起那些刺痛他每一根神经的词语:“……肮脏卑贱的出身……卑鄙下贱的势利小……垃圾……”
是啊,像这样的,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耻辱地活着?
他茫然地想着,回过脸来,这才看到自己站一处天桥上,桥下是四通八达的柏油马路,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
天桥很高。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摔死?
即使摔不死,也会被来不及刹车的过往车辆碾成一堆模糊的血肉吧?
他闭上了眼睛。
眼前,是雪片般飞来的报纸。每张报纸上都印着一张特大号的黑白tú piàn。
渐渐的,tú piàn有了颜色,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好像一滩新鲜的血迹。
有轻轻扯着他的衣袖。
陆忱重又睁开眼睛,茫然地回头看,还是刚才那个女乞丐。
“大兄弟,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
陆忱没有说话,就那么茫然地看着她。
“大兄弟,这么年轻,长得这么好,穿得这么体面,何必想不开呢?”女乞丐扯了扯自己身旁的孩子,说,“过得这么不容易,都没想过走那条路,难道还不如?”
然后,她递过来一张五十元钱,说:“谢谢,这个,留着坐车回去吧?啊!”
他突然觉得很可悲,连一个女乞丐都来可怜自己了。
就这时,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看到是实习医生小梁打来的,他被院里安排给自己做助手。
按下接听,小梁的声音传过听筒:“陆医生,哪里?今天早晨做了手术的十七床和二十三床,当时只下了口头医嘱,后面怎么用药和护理,都还没给们交代呢。”
十七床的那个病,术后需要加强护理,没有正式医嘱,怎么可以?
他挂了diàn huà,这才看到那个女乞丐还拿着那五十元钱看着他。
陆忱接过那五十元钱,说:“谢谢,想开了。”
八卦可能还没传过来,大家看到他的时候,似乎并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或者,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大家都是什么神情。
他回到办公室,若无其事地做完手头的工作,下班回家。
只是不知为什么,租住的小屋里,那天格外的冷。他裹着被子坐床上,还是抑制不住地一阵阵发抖。
还不到十一月,还没有立冬,天为什么就这么冷了呢?是不是因为从中午起就没吃东西的缘故,可为什么一点胃口也没有?
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晓梦”。
按下接听,何晓梦的声音传过听筒,向来娇柔糯软的声音竟是那样喑哑:“陆忱,为什么要骗?”
骗什么了?他茫然地想。
“为什么不告诉,爸爸竟然是个毒贩?打算骗骗到什么时候?要不是爸爸他们调查了的经历告诉,恐怕到现还被蒙鼓里?到底有什么企图?为什么要骗?为什么不告诉父母真正的死因?恨!呜呜呜……”
他很想说“忘了”,可是,有相信吗?连他自己,好像都已经不再相信,他曾经刻意地遗忘了那一段记忆。
不过,好像也不重要了,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挂了diàn huà。
晓梦,也许,还是副省长的公子更适合!
关了手机,就那样裹着被子躺下去,闭上眼睛。
眼前,是雪片般飞舞的报纸。
特大号的黑白tú piàn。
触目惊心的血迹。
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是父亲的,大睁着双眼!
陆忱蓦然翻身坐起,才发现自己一头冷汗。
四周是墨一样的漆黑和死一般的寂静。
哦,原来,是一场噩梦!
可是,却清晰地记起梦中最后那一个画面,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下子抽紧,就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十二年来,他竟然第一次做这样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好沉重啊,明天是回忆的最后一章,结束后,看陆忱怎么开始新的生活
(天津ht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