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那些逝去和不该逝去的（1 / 1）
铂银清楚地记得，刚才幻象神说的两句话：
“神在人间界的灵魂只能从头顶或者手部脱离。”以及“赫瑞的体内已经有了财富神，一个神格只容得下一个神，所以腐烂神是不可能侵入他身体的。”
所以，当赫瑞的头顶飘出蓝色烟雾时，他瞬间迷惑了——难道幻象神搞错了，腐烂神侵入了赫瑞体内，并且从他的头顶逃出来了？？
很快，他听到半空中那团蓝烟中响起了不满的抱怨声：
“我受够了！幻象神，再这样下去我也受不了了，你们在进行这种荒谬的计划时，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呃……考虑你这个财富神的感受吗？”幻象神慵懒地耸了耸肩，“老实说，没有。”
“我就知道！我不陪你们玩了，你们好自为之吧！再见！”说完，财富神气鼓鼓地盘旋向上，一溜烟消失了。
附身的神一离开，赫瑞便失去了记忆。他被眼前腐烂的昂理吓得大叫一声，扔开他的手惊恐地后退，同时用眼神向屋子里的其他人求助：“阿德里安！铂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这具腐烂的尸体又是什么东西？”
昂理听见父亲叫自己“腐烂的尸体”，两颗眼球顿时冒出怒火。
“我不是尸体！我是你的儿子昂理！”
“荒唐！不准胡说八道，昂理才只有两岁而已，怎么可能变成你这种恶心的模样？”赫瑞不安地大吼，“来人！快把这东西给我拖出去！”
然而，不论他怎么喊叫，门外的守卫都因他之前的吩咐而置若罔闻，门上的青铜大锁也依旧牢不可摧，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将钥匙放在了哪里。他一边发疯大吼，一边拼命推着大门，一副想要破门而出的疯狂模样，完全失去往日冷静威严的国王形象。
铂银和亚刹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事情发展得太快，谁也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料到居然是这样的收场，幻象神不但没杀死腐烂神，反倒把财富神赶走了……最糟糕的是，赫瑞的失忆将整出计划搅得一团糟！
“现、现在该怎么办？”亚刹只能看向幻象神，指望他能有办法稳定局面。
“真麻烦啊，财富神那个孬种，才稍微用了三分力气他就痛得受不了了，明明再忍个几分钟计划就成功了呢。”
“喂！我在问你，现在该怎么办？”亚刹着急道。
“不要急嘛，我已经在思考了。”幻象神仍然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现在赫瑞国王体内已经没有了神，这个计划就行不通了，除非你们能再找到一个被神附身的王族。当然前提是，那个神不能再像财富神那样软弱，至少要再撑得久一点吧……”
在幻象神自言自语嘀咕时，昂理紧张地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听见幻象神提到“赫瑞国王体内已没有神”时，他的嘴角咧开，脸部神经抖动，焦黑溃烂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表情。
亚刹按捺不住地喊：“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消灭腐烂神了？拜托，你不是最古老的神吗？消灭一个劣化神对你来说应该易如反掌吧？”
幻象神翻翻白眼：“的确不难，但我可没有自信在杀死腐烂神的同时，还能保全你哥哥的性命。”
听到这里，昂理的脸部神经又是一颤。
突然间，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赫瑞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向他扑来，刚想躲闪，却来不及了，腐烂的昂理从身后将他重重扑倒在地。异臭和狰狞的脸带来的恐惧，让赫瑞一时惊慌失措，他越是拼死抵抗，昂理将他抱得越是紧，紧到他几乎都无法呼吸了。
“哈哈哈哈！就是这样没错！把你身体里的神逼走，是为了让我把腐烂神转移到你体内吧？感谢诸神，原来这才是驱逐腐烂神最好的方法！”
“父王！”“陛下！”
铂银和亚刹惊叫着想上来帮忙，莱丽莎却急切地拦住了他们，她不是害怕他们会招惹腐烂神上身，她也不怎么理解这些被神附身的事，只是出于本能地恐惧着这一切。她尤其不准亚刹上前，哪怕半步也不允许，尽管亚刹焦急地向她解释自己不会有事，她仍然死死拖着他的手臂就是不让他走。
房间里充斥着昂理得意的笑声，仿佛一切已尘埃落定。铂银和亚刹气愤难忍，却也不禁开始绝望，时间已经太久了，就算此刻拉开昂理和赫瑞也来不及了。
可昂理的笑声却忽然尴尬地停了。
“为什么……我还是这副样子？”昂理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毫发无损的赫瑞，一脸呆然，“神格明明已经空了，为什么腐烂神还没有转移？”
赫瑞推开他站起身，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说：“你真的确定神格是空的吗？要不要再确认一次呢？来嘛，不要客气呀！”
铂银惊魂甫定，忽然明白了过来，面露惊喜道：“幻象神？……是你!”
“啊，若不是我反应快，及时钻进国王体内，搞不好刚才就真的被这小子得逞了。”被幻象神附身的赫瑞沉下脸，看着昂理的眼神冷漠又充满鄙夷，“虽说我留了后招，却也没想到你真的会狠毒到这种地步。国王好歹是你的父亲，你居然想都不想就对他下手，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你的人性到哪里去了？都被腐烂神吃了吗？”
昂理怯怯地贴着墙壁，以他的智商还不能理解幻象神的手法，但目前的情形已足够让他明白，他想转移给赫瑞的计谋失败了。
幻象神叹了一声：“亚刹，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真的确定要留这种人渣性命吗？换作我的话，我刚才就已经直接把他连同腐烂神一起消灭了哦。”
亚刹显得十分犹豫，却仍有微弱的坚持：“可是，那都是因为被神附身的关系吧？哥哥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你这种妇人之仁，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你的。”幻象神直言不讳道，“不过算了，反正这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事，我就不多嘴了，今天的计划就到此为止吧。”
昂理见大家都一副准备收手的模样，不甘心地嚷嚷起来：“等一下！站住！你们就这样不管了？那我身上的腐烂神该怎么办？”
幻象神借赫瑞的身体，一把揪起昂理的脖子，不客气地威胁道：“别不识好歹！当别人好心放你一马的时候，你应该说谢谢而不是继续找麻烦，听懂了的话就快点闪开，哪边凉快滚哪边去！如果再被我发现一次你企图把腐烂神转移给国王，你最好给我——”
他说到一半，话音中断了，昂理目光凶残地瞪着他，双手按在了他的胸口。当他把手拿开后，一把雕刻精美的短剑便留在了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短剑深深插入直至剑柄，并且准确地对准了心脏。
幻象神迅速从神格中抽身，赫瑞闭上眼睛，就这样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身后莱丽莎发出了尖叫，亚刹愤怒地上前狠踢了昂理一脚，将他从赫瑞身边踢飞。铂银吩咐莱丽莎快打开门，后者匆忙找来钥匙，哆哆嗦嗦地想打开青铜大锁，可手指却不听使唤。铂银飞奔至赫瑞身旁，紧张地握住剑柄，以最快速度抽出短剑后，立刻将交叠的双手覆盖在伤口上。
“坚持住！陛下，我马上就为你治疗，拜托你一定要撑住！”鲜血如泉涌，将铂银的袖口乃至胸前染红了一片，他不断地倒抽冷气，呼出白色雾团，可血仍然止不住。
昂理脸色惨白，紧紧握住父王的手。
幻象神站在他们身后默默看着，不忍心说出事实——假如国王还有救的话，他刚才就不会脱离他身体了……
莱丽莎终于打开了锁，门外的守卫惊闻哭声，心惊胆战地走进房间，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国王后，不禁吓得腿软，噗通一身跪倒下来，金属重铠撞击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
“发生什么事了？……陛下！！！”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御医叫来！”亚刹振作起精神，站起来主持大局。
“不，没用了。”铂银垂下染血的双臂，表情沉痛地站起身，“陛下已经……过世了。”如果连他的净化能力都救不了的话，那这世上就再也没什么力量能挽回国王的性命了。
亚刹贴着墙瘫软下来，湿润的眼中充满震惊和懊悔，他们此番计划只是除去腐烂神而已，为什么最后却会变成这样？……幻象神说得对，就是因为他一直犹豫不决和心慈手软，才给了昂理不断伤害他们的机会，只是最终受害的不是他，而是父王。
想到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害死了父亲，他就捂住嘴痛苦得发不出声。
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寂静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的气氛压得每个人都抬不起头。
最先回过神的是守卫，他扫视了一遍房间里的贵族，最后还是决定听取在场地位最高的铂银的意见。
“公爵大人，我现在就去请斯塔克团长大人过来。”
他一转身，一个黑漆漆的影子便飘了出来。自事件发生以来，这团黑影就一直安静地蜷缩在角落，此刻却忽然站了出来，摆出趾高气昂的模样残忍又幼稚地笑起来：
“哈哈！对，去把大家都叫过来！国王死了，现在地位最高的人就是我！我再也不用听任何人命令了，我就是新国王！今后这个国家的一切全都将属于我啦！！”
一瞬间，他的话激怒了在场所有人。亚刹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既心痛又失望地大吼：
“你竟然杀了父王……他是这样努力想救你，而你却偏偏杀了他！你知不知道，父王有多么爱你？即便你变成这副模样，即便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你啊！你知道为什么你害死那么多守卫，却仍能大摇大摆在宫中走动吗？知道为什么他想把玛嘉嫁给你吗？知道为什么宫中王权争夺战闹得沸沸扬扬，你却仍然保有王储的头衔吗？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杀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从心底里真正爱你的人啊！！”
到最后，他几乎激动得哽咽，声音颤抖不已。
昂理仿佛被他刺激到似的，也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
“你又知道什么！”他那两颗滚圆的眼球中流下了透明液体，“自从我被腐烂神附身之后，我就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根本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在乎我，这个宫中真正关心过我的人只有玛嘉一个！只有她不嫌弃我身上的臭味和脓血，只有她愿意抱我，温柔地摸我的头，也只有她曾经为我驱逐过一次腐烂神，那些才是我能亲自体会、亲手感觉得到的关心，其他一切都是假的！”
他说完气喘不止，突然转身，热情地向莱丽莎走去：“所以我才要成为新的国王！只要我当了国王，就没人阻止我娶玛嘉了……对不对？玛嘉，我们结婚吧！你答应过我会成为我的王妃，也答应过会治好我的，对不对？”
莱丽莎吓得魂不附体，铂银急忙挡在她身前保护她，亚刹咬牙从手腕中抽出藤蔓，运用他的生长神能力，将昂理的手脚束缚了起来。
昂理仍疯疯癫癫地叫喊玛嘉的名字，死命挣扎，完全听不见任何警告。
就在这时，骑士团团长斯塔克赶到，看见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愣了好半天才问：“公爵大人，王子殿下，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怪物吗？”
事实上，除了铂银等少数几位王族之外，谁也不知昂理被附身的秘密。众人平日所见的昂理殿下，都是黑布裹头、面具遮脸、且全身绑着绷带的模样，没有人见过他面具底下的真面目。而此刻他脱光了衣服，活像一具焦黑的腐烂尸体，身上又没有任何可证明自己的东西，就更没人能认出他的身份了。
听见斯塔克的疑问，亚刹和铂银都是一愣，随即两人对视了一眼，仿佛想到了同一个念头。
亚刹脸色阴沉，语气坚决道：“斯塔克，这就是杀死国王陛下的凶手，我现在命你将他就地处决！”
斯塔克怒目圆瞪，秉持对王室的忠诚和身为骑士团团长的正义，他立刻拔剑，把剑尖对准昂理的喉咙：“是，遵命！”
“什么？”昂理起初觉得又滑稽又莫名其妙，随后渐渐明白了亚刹和铂银玩的把戏，脸色开始变得难堪起来，“我懂了，你们几个居然想害我！我是昂理！我是王储……不，我是新国王！斯塔克，我以国王的身份命令你，快把亚刹和铂银这两个叛徒拖出去斩首示众！”
然而，纵使他再怎么强调，他仍然无法证明自己，失去记忆的他对国家政务一窍不通，也无法回答王储该懂的基本常识。走投无路之下，他终于意识到了危机，一改狂妄的态度，开始恬不知耻地向亚刹求情：
“亚刹，我错了！我知道你和父王一样爱我，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不会忍心杀我的，所以你也不会对不对？拜托！我可是你的亲哥哥啊！快向大家证明我是你的哥哥昂理吧！”
亚刹一脸哀伤地凝视他，充满怜悯，同时又夹带鄙夷和不齿。
“不，最爱你的人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你就带着你的忏悔下地狱去吧！”他退后一步，最后看了他一眼，黯然转开脸说，“斯塔克，我不认识他，动手吧。”
“不不不不不……”昂理发出垂死的咆哮，无奈手脚被缚，只能眼睁睁看着斯塔克的剑刺进自己的心脏。他的脸上出现了和刚才赫瑞国王相同的表情。
一瞬间，一股浓黑的烟雾从他的双手掌心喷出，以极快的速度在房间里四处乱窜。
“是腐烂神！”铂银大喊，“幻象神？”
幻象神即刻幻化成一道白色烟雾，以更快的速度缠上黑烟，一黑一白犹如两条长蛇般在半空中扭成一团。
“真没办法啊。”白烟像是十分伤脑筋地叹了口气，“虽然我在人间界还没玩够，但看样子也必须回去一趟了。腐烂神这家伙就交给我处理吧，虽然暂时消灭不了他，但把他带回天宫界后，我会想办法把他关起来的。”
铂银松了口气，脸上浮现淡淡的伤感：“那么，谢谢你。还有，再见……阿德里安。”
“啊，也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的陪伴，我在这里玩得很愉快。”
“还会再回来吗？”
“这个嘛……”白烟挟持着黑烟渐渐消失，声音已小到几乎听不见了，但还是保持一贯的吊儿郎当的风格，“会还是不会呢？”他最终也没有给出明确回答。
终于，腐烂神、幻象神和财富神都消失了，国王死了，昂理也死了。
一切都结束了——
亚刹收回缠住昂理身体的藤蔓，看着地上两具胸口插着剑、至死也没有瞑目的尸体，无力地跪倒在地。一天之内，他同时失去了父亲和两位兄长，一种令他窒息的疼痛包围了他，令他陷入了绝望的迷惘中……他不断回忆半小时前的每一个片段，试图想搞明白这该死的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因为他始终无法接受同时失去三个至亲的事实，永远也不可能！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也插了一把剑，并且就像任何伤口一样，最初的一刹那麻木迟钝，随之而来的剧痛却足以把他击垮……
当铂银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并将他用力抱紧时，他再也忍耐不住，闭上眼像个小孩子般伤心地哀嚎起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你没有错。”铂银按住他的脑袋，坚定地说，“错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
亚刹哽咽自责：“如果我没有得到父王的赏识，如果我不是自私地只考虑自己，如果我没有提出这个计划，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我们没有制止昂理，事情可能会更糟。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振作起来吧，你也不希望让莱丽莎担心吧？”
亚刹回头看向莱丽莎，她也红着眼睛在陪他一起哭，他沉默地向她走去，两个人立刻紧紧拥抱在一起。
“莱丽莎……”
“嘘，什么都不要说！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亚刹再次闭上眼，感动地无法自抑。
铂银说得没错，他必须振作起来。往好的方向想，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今后，他将会有新的亲人、新的家庭还有新的责任。
他将迎接新的明天，而鹰格兰王国也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