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 梦的终结（1 / 1）

01

时间的长河平静地流淌而过，向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方向，没有为谁停留过一分一秒。它总是很慢地在每个人身边走过，虽然极为轻缓，通常会觉察不到它的存在。但这一个个毫不起眼的瞬间层层叠叠地累加在一起，却是如此长久。它的轻描淡写的恍然消逝，使人措手不及，只留下了斑斑点点模糊的印记。以至于每个经过了这种稍纵即逝的长久的人，都会在心里感到丝丝的凉意和阵阵惊讶。

于是，人也就在这无尽的怀念里感叹着时光与岁月的青葱。而在人们哀怨的时候，时间却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它的路程，没有终点的前往。不为任何人停留，哪怕是一秒。

十二月的将近，小镇的冬天也终究是要降临了。而随着冬季的到来，小镇里即要失去的又是什么呢？

湮月望着氤氲着一片似乎永远都驱之不去的阴霾的天空，模糊的充满了哀伤的思绪的瞳人正如这片毫无生气的天空一样黯淡。深沉而滞重。飒爽的朔风呼呼地刮过树梢，带着点阴郁里特有的寒意，似能把一切都冻住，在长街上留下一片空旷。寂寥而悠远。

冬天，仿佛是在转眼间忽然降临的，没有任何的预兆。吹过了一阵肆虐的寒风，前两天还是日暖花香的小镇，而今却只剩下了一番凋零错落。冗长而冷寂的步行街道，目光所能捕及的地方，只有萧萧地在风中飘落的几片枯萎之叶，冷清平静得有些诡异。人原本落寂的心，也因这一凄切而更加消沉。

果然还是茗雪说的对：只有待在友人的身边，心灵的忧伤才会被湮灭。但如今，多久没有见到她了？而在这样的令人心生哀愁的节气里，她在做什么？是否也在抬头望着寂寥的天空，把孤独吞进肚子里？而谷雨呢？

每个周末，湮月都会前往教堂后面的墓园，为母亲献上一支秀美的百合。这是他无论如何也都不想落下的事情。他坐在墓碑边，伸手抚摸着镌刻其上的文字，跟母亲说很多很多的事情。包括自己身边发生的事，以及小镇里发生的事。

他有很多次都提起了谷雨，那个跟母亲有着同样名字的女孩：她已经长大了，变得非常的坚强，再不像小时候那样让人担心。每当谈到茗雪，他整颗心灵都在颤抖，汩汩地流淌着怜爱的情感：雪儿很温柔体贴，像妈妈一样，做什么都非常努力。他平淡地笑着，妈妈，替我照顾好霜儿哟，那孩子一定非常孤单呢。

他知道母亲虽然已不在人世，但也一定在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心声。那个温柔的微笑总能潜入梦里，抚慰着那颗受到创伤的脆弱的心灵。而他也知道，自从失去了母亲的怀抱，一切都得倚靠自己。因为一座墓志铭石碑的距离，隔断了两个世界。

有这么一次偶然的机会，湮月见到了休病假的谷雨。那是在十一月末尾的礼拜日，他在母亲的墓碑前坐了很长时间才舍得离开，如同是命运的驱使，他迈步前往了树林的更深处。当小墓园内里林立的无字墓碑出现在眼前时，他看到了一个穿着新式黑白修女服的纤瘦身影。那位如弱柳扶风的女孩正是谷雨。

许久不来学校，谷雨的脸色显得格外憔悴，甚至连嘴唇也似乎淡尽了血色。只剩了一丝霜白。她手里挎着一只精巧的花篮，篮子里放着数十支白色的百合。谷雨在一座座空白石碑前走过，每经过一座墓碑，就蹲下来将一支百合放在石碑下方。湮月上前接过花篮，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湮月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这里的墓碑都没有刻字？”谷雨半跪在地上，将一支新净的百合置于一座石碑前，伸手摩挲着了无刻痕的碑面，眼里流露出悲悯的色彩。

“其实在这座小墓园里，沉睡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自从我们的小镇失去祝福，开始衰退之后，一直到现在。一共三十六名孤儿流浪在街头，最后均因为饥寒而不幸夭折。他们短暂的一生都生活在悲惨的命运里，历经了苦难。他们最后失去的，何止是生命呢？”

“守护精灵的沉睡，人们的善良之心曾一度被埋没。沉睡在这里的孩子们正是小镇失去善良之牵绊的牺牲者。他们的一生经受的就只有悲哀的诅咒，没有祝福，更无从有过幸福的时刻。”一滴晶莹的泪水在谷雨脸庞滑落。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这些孩子都已得到了解脱，善良在小镇的人民心中觉醒，孩子们也终于可以安心永眠了。如今小镇的孤儿也已得到了美好的祝福，再也不会重蹈悲惨的命运了。”

忽而一阵清风席卷而来，在石碑林立间发出”呜呜“的幽怨。谷雨停下来抬起头看向了湮月，“湮月听到了么，风儿的声音？这其实是亡灵祈祷的歌声，即使生前得不到温暖，死后却也还是由衷地祝福着这个小镇。这或许就是孩子们心中的纯洁与善良，没有一点儿的杂糅。”

——所以，让我们一起来祝福他们吧。

花篮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百合，谷雨跪在墓园前双手虔诚地握在胸口，冥目默默祈祷。风中飘散着百合的香气，拨动了秀发的缕缕翻飞，显得灵异而秀美。湮月也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地躬身拜下。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遗忘了你们的存在。

祈祷完后，谷雨开始跳起舞来。伴随着无数逝去灵魂的祈福之歌，纤长的身段婉转出婀娜的掠影。欣柔的长发和同衣袖、裙褶在风中尽情舒展，配合轻盈无声的舞步宛如在空中开出的一朵睆好的花儿。这是灵魂的舞蹈，抚慰魂灵的“寂静之舞”。

最后，舞步停了下来，风也渐渐止息。一切都归于了安静。

这是为逝去魂灵而跳的舞蹈，我和谷雨老师的约定——谷雨回首望着身后的男生，平静地说道，我已经继承了老师的意愿，亡灵们重又获得了抚慰。但是我们的小镇什么时候才会苏醒呢？

02

辗转已至十二月，这一学期也迎来了结束。泠梦已经离开，谷雨收到了她的别离信件，却无缘见上最后一面。但这都是上天注定的事情，或许这一次的遗憾是代表了不久后的再次相遇呢？这也是未知的定数。

图书馆变得更加的冷清，湮月坐在窗边看书，周遭却没有一个人。这段时间他只认得了两个字：安寂。

冬天的倏然而至，树叶在席卷的风中萧萧而下，现已几近落光。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枝杈。学院西角的树林小径极少有人走动，落叶在路面铺开了满地的斑驳，踩上去发出“嚓嚓”的脆响。感觉非常特别。东边的废弃网球场刷上了一层新油漆，安上几面网子，现已被改造成受人欢喜的羽毛球场。

文学社教学楼后面的葡萄棚依旧在风中萧瑟，显得格外悲凉。体能设施区也被铺上了一层细密的或有些黄的小叶片，是从一旁的高壮榕树上掉落的。

湮月坐在一副高高的双杠上，抬头茫然地望着遥远天际被风吹刮成线形的云霭。没有茗雪、谷雨、泠梦在身边，他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重又拾回了孤独。就如同一个小孩子在海潮退去的白色沙滩上无意中捡起了一枚海螺。他向后倒去，双腿将身体倒挂在铁杆上，过了一会儿后翻身坐好，再向后倒去。如此反复，天地也跟着在视线里翻转了起来。

当不知是第几次倒吊下去的时候，时年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边。她蹲着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他，“你怎么了，湮月？好像很孤单呢。”

湮月没有起身，依然倒挂着。但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位美丽的女孩。

时年摸了摸他的脸颊，“是在想茗雪么？既然思念人家，就应该去找她呀。此时的茗雪一定也是非常想念你的才对。我真搞不懂你们两个——彼此都喜欢着对方，思念着对方，却没有勇气相见。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但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个冬天还是无以抵抗地降临，茗雪此时也一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你们是担心伤害到彼此才会选择逃避，只相互在心里缅怀。”时年手指抵在了湮月的唇边，颦起的眉头萦绕了满溢的愁绪。

“但是，悲伤的隆冬即将到来，茗雪也许会被小镇带走——即使这样你也还能够坐得住么？命中注定了的事情，缘起缘灭正如花儿的开谢，即使到了最后也还是要别离，你们也还是会存在于对方的心里。这是从来都没有泯灭的情感羁绊，不是么？”

时年低头在湮月的额头落下一吻，“我想此时的茗雪一定已作出了抉择，她在等着湮月呢。所以，去找她吧——把过往里未曾提及的话语全部都说出来，她一直都在等着那一天呢。”

03

参加完期终测试，长达两个月的寒假便如期而至。伴同这漫长假期一起来的，还有悠久的孤独。

湮月漫无目的地走在天堂路的步行街道，偶尔有一两片叶子如蝴蝶般地在眼前飞落。或是风儿的拂过，带起了地上的黄叶翻飞出去，落在几米开外。但他都无暇顾及这些，逐渐接近了十字街口，脚步变得越来越慢。或许，茗雪就站在那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是否真的愿意去面对知晓了一切的茗雪？

但湮月终于是没有见到茗雪，站在十字路口的女孩是小依子。她是出来帮妈妈买沙律酱的。湮月买了热乎乎的章鱼丸子和她一起坐在了步行街的木椅上。

依子喜好章鱼丸子，她津津有味地吃着，倒也不忘时而给湮月喂上一两只。她很倚赖湮月，说长大后要当他的妻子。湮月感到非常无奈，遂说道，“你做了我的妻子，那么茗雪姐姐怎么办呀？”

“这么说也是呢，真令人头疼。”依子嘟着可爱的腮帮子，皱眉想了一会儿，“这样的话，茗雪姐姐当湮月哥哥的正妻，依子当小妾就好了。”

湮月敲了敲她的头，没好气地道，“小屁孩一枚，竟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好痛……”依子捂着头，赌气地说道，“依子才不是什么小屁孩呢。明年春天依子就要去学校念书了，而且比同班的孩子都要大一岁哟。”

“既然依子不是小屁孩，那就不应该有这些奇怪的想法。”

“恩，我知道了。”依子把最后一枚章鱼丸子放进嘴里，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依子长大后，湮月哥哥会娶我么？”

“小屁孩。”

“我不是小屁孩……”

“你就是。”

“我说不是就不是……”依子已经气得不行了，她坐到了长木椅的边上，把头别过去看向远处一棵光秃秃的玉兰。不理睬人了。

湮月别无他法，只好连哄带骗地说，“好啦，依子不是小屁孩，而是好孩子。依子不是答应了帮妈妈买沙律酱的么，不能让妈妈担心，要赶紧回去才行哟。”

“湮月哥哥要送依子回去，不然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那么走吧。”湮月牵起了依子白嫩的小手，然后向另一条街道走去。

花园小区。两人走过了数条街道，转向右手边，迈开了一百步的距离。依子的家——湮月以前的家，偌大的花园和典雅的小洋楼便安然地映入眼帘。由于冬季的降临，院子里一派凄寂的景象。那方曾烂漫开满白百合的花坛竟也是一副衰败的气象。

凋谢的百合经已零落成泥，化作了养分滋养着底下安眠的球茎。待到春天来临之时，它们也许会次第绽放，再看一季的洁净阳光吧。

临分别前，依子挥手道别，“湮月哥哥，再见了。下次要和茗雪姐姐一起来看依子哟。”

离开的时候，湮月经过了那座同样种上了百合的小院子。白色的小洋楼经由了十多年的风雨淋洗，光华已经褪尽。院子里静悄悄的，此时屋子的主人显然不在家。

湮月再次来到这座小别墅是在第二天早上，屋子的主人——年迈的和蔼可亲的老妇人刚从菜市场买菜回来。老妇人显然很激动，只见她沾湿泪眼，双手颤抖地摩挲着湮月的脸，“这么多年没见，月儿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湮月虽然强忍住内心里酸楚，但泪水还是禁不住地润湿了睫毛。他把手抬起，放在老妇人干瘪的手背上，露出温暖的微笑，“恩，姥姥，月儿来看你了。”

“快，快进来。霜儿也一定是非常想念你了，那孩子一直都很想见你呢。”老妇人推开了门，客厅隔间的木案一张相片被裱在橡木相框里，两边各燃着一支红烛。相片里的小女孩正笑得天真烂漫。

“霜儿，月儿来看你了。”老妇人跪在香案前，用洁白的绣了雪花冰晶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原没有落下一丝微尘的遗相。然后退开在一边，“月儿，快来给霜儿上一炷香。这孩子一定会高兴的。”

湮月把霜落黑白的遗照抱在怀里，身子伏在地上，起先只是小声抽泣，继而身体里的感伤再也无法抑制一丝一毫。

已经有多长时间了？内心里一直都在隐忍，从不让自己的悲伤化作为眼泪？无论有多么难受或者说是多么难过，长久以来都没有哭泣过？自从妈妈去世后，他就学会了独自面对，因为他知道已没人可以依赖。原已抛弃的泪水，如今却似如永无止息地掉落。

——真正的坚强到底是什么？不是说只要不再哭泣就好了么？不是说只要把悲伤埋葬起来就好了么？我做到了这一切，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那么脆弱？

04

湮月其实一直都知道霜落已经离开了人世，就在一年前的冬天，小镇的雪开始飘落的那一个晚上。凄寂的夜里，落下的是纯净的月之光与洁丽的天使之羽，而飞起的却是数不尽的白色纸鹤。它们舒展开轻盈的翅膀，在月光之下映照着润泽清亮的光华，一只只地迎着飞舞的雪花逐渐飞去了无尽的夜空。朝着月亮的方向。

这些纸鹤便是小霜落送给小湮月最美丽的祈愿。而今它们追随着自己的根源，在夜空中架起了一道白鹤桥。于是，他也便知道霜儿是被小镇的冬天带走了。而从此被长埋在厚厚的白皑皑雪层之下的，又是一颗什么样的心灵呢？心与心之牵绊，是否就此断弦了呢？

湮月去了霜落的画室，那个她生前待得时间最久的地方。墙壁上挂满了他的画像，画桌上平整地铺开一张两米见方的画布——凄风吹过的寂静的夜之森林，皎月为中心的空旷草地洒上了一层白霜光泽，一个天使坐在钢琴边，张开了一双庞大的翅膀。

一切都在奇幻与美妙中沉寂。只是尚未完成。也许这幅画作永远都无法完成了吧，因为那个孤独的女孩已经沉睡，再也醒不过来了。她被囚禁在了一个悠久的梦境里。

女孩的闺房，席梦轻柔床褥、蝉翼薄纱窗帘、雪花冰晶墙纸……一切如旧。在这里封存的，是永不改变的儿时印记。床头坐守着一只很大的布偶公仔，折翼小天使正寂寂微笑。湮月将小天使紧紧地抱住，那上面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儿的女孩的气息。

躲在树林里画画的女孩，站在落日海边的女孩，漫步走在天堂路的女孩……那个女孩一直生活在悲伤和孤单里，直到那一天她的生日即将来临，小镇早早地为她下了一场美丽的雪。

她在呼唤着，她在寻找着，她也在逃避着。而长大后的男孩却已遗忘。曾经的约定以及所有的过往。待到终于忆起，那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却已永远离去。最后，一切都已尽飘零。

但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忘记，而是不想面对？彼时的湮月早已不是儿时那个温柔善良的男孩，因为妈妈的过世，他已沦落成一个冷漠的不良青年——小女孩最讨厌的类型。

他不敢与女孩相认，害怕她从此讨厌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正当他决心改变想要找回曾经，女孩却已离去。这或许就是他一生都要背负的悲哀的命运。小镇施下的诅咒。

那之后的再次绝望，他变本加厉，对这座悲哀的小镇再不抱有任何希冀。直到夏季将要结束，落日海边再次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是一个奇迹，沉睡中的小镇精灵许下的愿望。那一刻，他知道小镇从来都没有死寂，改变的决心再次在他心里滋生，坚毅绝然。

或许是冥冥中便已注定了的，命运中的相遇。他知道，女孩脆弱的心灵再也经不起伤害。于是他牵起了女孩的手，决定用全部灵魂去保护那个奇迹般的女孩。无论她是人还是妖精。

昔日的逃避，曾经的遗憾，过往的回忆——这一切都早已注定要再次面对的吧。或许在女孩的记忆里，时间一直都停留在一年之前她回到小镇的时候。现今，冬天已再次降临。如果在这个冬天让她在孤独里沉睡，到了来年夏天结束之时，她是否会再次出现？而她的记忆，也一定还是滞留在重回到小镇那时的初秋季节吧。

但这样真的好么？小镇会一年年地改变，包括人、包括事、包括物。而女孩却永远都只能停留在那个年龄，那个回忆里。也许这只是她的一场梦，一场永无止境的梦。反反复复地循环，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

那个生活在梦境里的女孩一定非常痛苦吧。是时候该下定决心了，是时候该让这场梦结束了，是时候该让她安心了。也许这个世界从此会消失色彩，甚至是光与希望。但她一定在等待着吧——在梦里徘徊，等待着圆了的那一天。

05

霜落的骨灰是被风带走，继而洒在大海里的。因为她从小就向往海洋。世间里一切被孕育出来的灵魂最终都会追根溯源，努力地寻找自己存在的起源。湮月抱着小天使慢慢地走在天堂路步行街，他要去往海边。他现在唯一所能做到的就是让霜落安息。在美好的祝福里永眠。

海涛之声渐渐听闻，天气的转冷，天空中飞翔的海鸟已落得稀少。海边风很急，迎面刮来从身边迅速席卷而过，带来刺骨的寒意。有着些少砾石的沙滩被海潮冲刷得显出了白色，浅滩上站着一个纤瘦的女孩。潮水一波波地涌来，漫过了脚下的沙地，待刚要碰触到皮鞋鞋底，却又缓缓退去。

“霜儿……”一声尖锐的呼唤划开了隔绝的海之气浪，扩散在悠远的海天之际。

随着这等待了多久才终于谛听而到的呼声，断绝了多么遥远距离的两个世界，如今都已归于安宁了么？女孩回转身来迈开奔跑的脚步，那个被时光埋没的约定，如今终于可以实现了。而那个漫长的梦境，也终于是要结束了。

再过不了多久，寒风就会吹过这片沧桑变幻的土地，严冬便会到来。当晴好的夜空中的月亮再化一度阴晴圆缺，终究完完全全地展露于了无星宿的静夜之时，伴随着有如神祗的月之光芒，一同从天而降的便是宛如棉絮般轻盈柔软的雪花。

起先或许只是稀疏的一两片，但很快便会绵密起来，继而进行着铺天盖地的仪式。守望着失去了翅膀的飞舞，然后将一切都静谧地包裹在柔软温暖的襁褓里。但晶莹菱镜却从此陨落，世界失去了颜色。所有的祝福似乎都被这无辜而忧伤的雪埋葬。

到了那时，被雪花湮没的小镇就会浸渐浮现出它的本原，那将会是一片茫茫无垠、旷无际辽的雪原——小镇冬天的起源，一切悲伤的开始。

而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无伤的雪花已滴落在谁人心涧？

06

似如无尽的秋之初始，冗长的火车轨道笔直地穿越而过空旷寂辽的山谷原野。“蹬蹬”的轻声时时听闻，那是皮鞋底部踏在狭窄铁轨上所激荡而起的声响。平稳却也绵长，不见其停息。似乎永远都会维持着这一不急不缓的音律。

遥远的前方，蔚蓝的天际一道唯美的航迹云被风吹得流散，渐渐化作为点点泡影。那急促的风带着海水淡淡的腥味，在吹散了浮游在空中的云彩后进入到这片原野。随着它的悠长地肆虐而来，平原里翻涌了阵阵绿油油的浪涛。

我听到了风的旋律，那是空幽谷原里的恣意蔓生的青草的歌声，它们在风中如痴似醉地舞蹈着，为这片沃野平添了一番美妙的韵意。

我站住了脚步，伸展开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经过山谷的草之绿浪过滤的风儿已变得极为平缓，内里酝酿着漫溢的新净怡然，毫不含糊地窜入鼻息化开了一股清沥味道。风儿的幽幽拂过，身上的疲倦与燥热顿时消失得无影，耳目也为之一新。

身后的远方，一列火车鸣响了悠长的汽笛驰掣过来。我退开在一边，站在不远处看着火车从身边经过，波波气浪冲撞在身上，掀起了衣褶与裙裾的翻飞。细密的发丝打在脸上，有着丝丝的撩痒。列车迎风渐越远去，偶尔拉响的汽笛也已微弱。我追随着列车远去的方向，逆着迎面袭来的风儿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无数红色的小蜻蜓在空风逆袭中安然飞舞，它们或是集聚成一群，又或是分散开来。我微微抬起了左手，立时有一只红蜻蜓伫立在食指指尖。或许是飞得时间太久有些倦累了，小蜻蜓迟迟地不肯离开。我也想让它多待一会儿，但隐隐感觉到手臂传来的酸麻，最后还是把手放下了。无了立足之地，那只蜻蜓只好重新飞起，奔赴向伸手可攀的低空。

山谷、青空、航迹云、海风、铁路、红蜻蜓……我想，我弥久的向往也终于出现在眼前了。我已忘怀了旅途曾有多么漫长和艰辛，我也忘怀了起始与过程。我只知晓自己是一位孤独的旅行者，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我要去往一个沉眠于落日中的小镇——这是支撑着我一直望西走的目标和信念。

或许，我是在寻找着人生幸福的起源。又或许，我是在寻求一个永远的归宿。这些我都无法明了，但我的内心里居住着某个素未谋面的人。她告诉我，在那里——落日海边的小镇，我能找到答案。包括我的记忆，我的身世以及我之所以存在的意义。

我终于到达这座恬静的小镇，是在走过了不知多少漫漫长路之后。时值昏晚，我来到了海边，迈步跨过了一道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堤坝——在我看来，它与我走过的途程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我赤脚站在豸伏了阳光的温热的沙滩上，慢慢地淌进了清凉的海水里。在仅存的少许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了大海。

在之前的旅程里，日日夜夜，我一直都在期盼并想象着海的样子。而今终于得以目睹它的波澜壮阔，一直连绵至天际之下。潮水如流似云，它的缓缓浮起与退却，温柔地抚摩着我的脚丫。很清凉，也很舒服。我喜欢这样微妙的感觉，跟站在被风吹拂的草原是有着太多的不一样的。

我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临近地听到海涛声，以往都是在睡梦里隐约听闻，悠远而长久得犹如声声呼唤。或许，我就是听从海涛的呼唤才会走上这一趟旅程的呢？我开始意识到，那个存在于内心深处跟我说话的人，或许就生活在这片辽无际涯的大海里。我们之间的对话与呼唤，是两颗隔了千万里遥相共鸣的心灵。

但我走到了终点，却也还是没有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悲伤却善良的女孩。

一只白色的海鸥发出尖戾的长鸣，展翅在头顶飞过。我的目光追随着急促的白色掠影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弧线，最终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长长堤坝，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俨然塑像一般。那是一位身材消瘦的男生。

我知道他并非是没有魂灵的塑像，海风拨乱了他的头发和衣摆。他极其平静地看着我，那副玄青色的深邃眼瞳在落日映照下是如此明亮。即使隔开了数米外的距离，即使黄昏落下了阴翳，我也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内里的清透。

记忆里，他或许是第一个如此深情地看着我的人。于是我也便知道，我那孤单迷惘的旅程终究是要结束了。我和这位在命运中相遇的男生一同目睹了这座小镇的夏日终结。西面空中的落霞绚烂且旖旎，美丽盛大，不知方物。

这是夏季的最后一天，我们的初见，正如这无尽晚霞一样美好。

男生名为“湮月”，我与他真正的相识是在到达小镇十多天之后。那段时间每天黄昏我都能在海边见到他的身影，我们互相感知并在意着彼此，却没有过问一句话。我以为我们之间会就这么默言下去，各自守望着自己的孤独，奔赴无以预知的未来。

直到那天在天堂路的十字街口，一辆汽车向我飞驰而来。我当时并没有感到害怕，因为我知道那辆车不会撞到我。即使是撞着了又能怎样呢，我也不会有事，因为我跟生活在小镇里的人们不同。但湮月却奋不顾身地冲上来将我拉往身后，而他却差点被轿车撞上。

我将他带离了十字路口。我想，自从看到了他眼里的畏惧与悲凉的色彩的那一刻起，我想要守护这位背负了很多哀伤的清秀男生了。似乎是从未有过的奇妙的感觉。我也终于意识到他或许就是我长久以来一直都在期盼的最终归宿了。而此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守护在他的身边，永远地跟他在一起。

彼时我经常自己一个人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小镇的步行街道满栽的都是高壮的玉兰树，花儿在洁净的阳光下悄悄曳满枝头，许下了无数香馨，就像是美好的祝福一般。

我很喜欢天堂路十八号的“折翼天使”小店。经常在店内流连，自然而然地也便听说了“小天使”的传闻。我觉得那个获得小天使的小男孩一定是个幸运儿。

我和湮月的约会总是平淡而又轻松的。我们一起划船、一起品尝我烹饪的美食、一起在街上闲逛、一起看艺术展、一起去吃冰淇淋……为了拥有更多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创造出更多更为美好的回忆，我去了“夜月学院”。

其实我并不是“文艺社艺术班”的学生，但不知为什么，我真的很擅长画画。在艺术创造和欣赏等方面倒也有着自己的一套独特的见解。我白天的时间待在学校里，但却不像真正的学生那样有许多课程需要学习。在自己一个人觉得无聊的时候，我就反复地描绘着湮月的画像。一张又一张，渐渐地衍生出许多微妙的情感。

我发觉自己是越开越在乎湮月了。而我同时也知道，我的被许以沉睡的记忆正慢慢苏醒。

后来的后来，湮月牵起了我的手。我们的内心终于约定下来要在一起了。原本是很高兴的事情，但我那时却哭了，不知是因为感动亦或是其它的什么缘由或是情绪。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在于哪里——我或许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一只生活在某个人的梦里的精灵。我之所以出现在这座小镇，是因为背负了那个沉睡之人的愿望，我的使命也许仅仅只是要实现那个愿望。但我却不记得这个愿望了。

我隐约能够感应得到，湮月似乎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但温柔的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依旧牵着我的手，坚定不移。我也明白了他就是我在漫长旅程中一直所追求向往的目标，是我之所以存在的全部意义。我要跟他在一起，不愿分离——这是我自己的愿望，无关那个一直都在呼唤我的女孩。

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了解到那个引领我来到这座小镇的女孩名为霜落。她是湮月心里最重要的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们的小镇失去了祝福，悲伤笼罩在每个人身上。但在这永无止息的悲伤里，幸福的芽儿却在悄悄萌发。我和湮月在一起，遇到了很多善良坚强的人，发生了许多悲伤痛苦的事，也见证了不少幸福温馨的时刻。时间飞速流转，小镇的冬天渐渐到来，阳光不再姿残影乱。而我的记忆却也在这一点一滴的时光流逝里苏醒过来。

万物均以溯于本源，我终于见到了霜落，我也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我是茗雪，霜儿创造出来的霜儿。我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我生活在霜儿无止的梦境里。她在做着这场得不到解脱的梦。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吧。

世间一切拥有了灵魂的事物都在追求着幸福的真义。霜儿给予了我珍贵的灵魂，同时也给予了我她和湮月在一起时的记忆。她一定是希望让我留在最喜欢的人的身边，从而得到幸福吧。而她自己却只能生活在悲哀里，即使身体已经消失，灵魂却还在隐忍着悲伤与寂寞，得不到安宁。

所以，我是时候该下定决心了。我要离开，让霜儿的灵魂从此安息。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让她做完生前还未来得及完成的事情。我要实现她的愿望——从这一刻起，我的心灵以及我的一切都属于霜儿。

我喜欢湮月，我真的希望能和他一起度过这隆冬即将到来的最后时光，但我知道不能够那么自私。有个女孩，她同样喜欢着湮月，而且自小到大那份真挚的感情从未消减过一分一毫。但是这样善良的女孩最后却只能默默地守望着悠久的孤独，自己一个人的飞翔。

谢谢你，霜儿。是你给予了我一切——包括与湮月的相遇，与大家的友谊，还有与小镇的牵绊。虽然我的一生很短暂，但却很开心很幸福。我是一个被幸运眷顾的人，我终究是找到了最后的归宿。我要守护在小镇精灵的身边，和所有逝去的善良的人们一样，默默地祝福这座奇妙美丽的小镇。

听到了么，湮月的呼唤？他抱着小天使，来赴你们之间的约定呢。快醒过来吧，霜儿——代我向大家说一声感谢。

再见，湮月……

07

我醒过来了，茗雪用自己的力量将我唤醒。她牵着我的手，微笑地看着我。我想将她抱住，但全身却没有一点儿的力量，只能看着她一点点地消失。在最后一刻，她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然后化为无数晶莹的冰雪光点。

我一直都沉睡在那片只有白色的无边雪原里，很长很长的时间。当我重新睁开眼后，茫茫无尽的皑皑雪原已不复存在。我看到了熟悉而怀旧的场景：浅淡落日、朦胧云霞、海岸堤坝……它们在冬之即将深沉的节气里虽然显得萧条，但在我看来，它们却是如此美好。

我看到了喜欢的人，他站在高高的堤坝上，怀里抱着那只失去半边翅膀的小天使。那一刻，我听到了他的呼唤。已经遗失了多年的温存，一直以来的憧憬与期盼。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地想要前往他的身边，跟他在一起的愿望——如今终于可以实现了么？

我迈开了脚步向堤坝奔跑而去，扑倒在他的怀里。

谢谢你哟，雪儿——你的那份真挚的祝福，我已经收到了。

我离开小镇是在八年前的冬天，我是出生在冬节的女孩。那一天是我的生日前夕，小镇即将下起一场美丽的雪。我和月儿约定要一起庆祝我的生日，我只邀请了他一个，因为他生日那天也是只邀请了我。而且我只有他一个朋友。

那两天月儿去了外面的大城市里参加钢琴大赛，他说他会把“折翼天使”带回来送给我当生日礼物。我期待着他的归来，我期待着夜幕的降临，还有天地间即将降下的一场盛大的雪。

但是，我的守望终究是没有得到结果。爸爸将我带离了小镇，去往北方的一座大城市。我哭闹了很久，但爸爸并没有生气，他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里弥漫的悲伤和孤独。妈妈已经离开了人世，在一年前的冬天里，他一定很痛苦吧。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安静了下来。爸爸一直牵着我的手，我回头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小镇以及那片被浅色彤云遮蔽的天空，我不知道要等到多久以后才能重新回到这里。

我们是坐火车离开的。那时候爸爸自始至终都抱着我，我听到了他轻轻抽泣的声音。以及那句悲凉的话语：霜儿，对不起……

我知道爸爸爱我，他会用全部灵魂去保护我，甚至明知道这么做会让我讨厌他。离开的那天是我的生日前夕，我希望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迎来子夜的舞雪。但这都已成为了无法回溯的事实。

火车车窗外的世界已被庞大的夜幕笼罩埋没。此夜的小镇，无边的雪景一定已亟待纷扬了吧。在明净的月光下，那个男孩是否还在抱着比自己身体高大的小天使茫然伫望？也许，他已等不到我的归来了，今晚的雪下，只有他孤独的身影。

离开小镇后，我一直生活在内心的孤独里。爸爸也一直生活在自责里，我在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爱护下渐渐长大。随着我的年龄的增长，他脸上出现了更多风霜，原本俊秀的脸容已被沧桑占据取代。我一直铭记着儿时的约定，我决定要回到小镇，去寻找曾经遗失的幸福。我知道，那个男孩一定还在等待着。

爸爸最后一次将我抱在怀里，他说我已经长大了，像妈妈一样拥有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的能力了。那之后我踏上了旅途，回到了人生之起点。

我回来了，但月儿却搬了家，我找不到他了。但我清楚，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的，因为我心里的期盼从未被浇灭。在我离开小镇的期间，月儿已长大，出落成非常帅气的大男孩。我们终于相遇了，但却没有相认，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彼此在身边的感觉。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谷雨阿姨过世了，我找到了她的墓碑，哭了很久很久。我终于知道姥姥说的“他们家发生了点事”是什么意思。既然姥姥不想让我为此闹心，在家里我也只好假装不知道。我跟姥姥学习料理，我想成为一个贤惠的女子，跟谷雨阿姨一样的温柔。这样的话，我就能够以自己的力量照顾所喜欢的人了。

因为谷雨阿姨的过世，湮月对小镇失去了期冀，沦落成一名不良青年。我看到他在街头与一些混混打架，我没有上去阻止。因为我知道此时的湮月一定不想让我看到他这样子。后来，他终于自觉地回去学校上课了。他在一点点地改变着，虽然很慢，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很努力的。我很高兴，因为我在他心里的地位竟如此之高。

我站在海边看黄昏的沉寂，在天堂路漫无目的地走动，躲在树林里画画。我想寻回曾经的温暖。湮月跟我一样生活在孤寂里，我真的很想将他抱在怀里，给他足够的温暖。但现在还不行，因为他还在努力着，总有一天他会再次温柔地叫我“霜儿”——在我生日到来的那天。在那之前我会静静等候，期盼着那天的到来。到时候，我会说出那个冬天没有来得及告知的话语。

时间的流逝总是非常迅捷。秋日祭过后，小镇的树木均已掉光了叶子。接下来的天气越发地冷了。下过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当雾霭被被风吹散的时候，冬天已然到来。我的生日也渐渐近了。

湮月家的房子换了新主人，那是一名成年女子和一个已到上学年龄的小女孩。我看到小女孩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彼时妈妈还在。她也是像这女子牵着小女孩一样牵着我的手的吧。她们带来了一个很大的纸箱，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折段翅膀的小天使。我抱着小天使哭了，儿时的约定跨过了时空的界限，终以到达我的面前。

这个冬天，小镇的雪下得却有些早。我抱着小天使睡着了，外面的雪寂寂地下了。那一夜，小镇对我传来了呼唤。我知道我最终还是走上了和妈妈一样的命途。妈妈是被小镇的冬天带走的，在无穷无尽的梦境里徘徊。而我也许也会就这样一直沉睡。

在冬天的第一场雪下起的时候，我进入了一个永恒的梦境。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始终。折翼天使终于重新生出了翅膀，我躲在了它的庇护下，收到了祝福。我知道，我睡去的那一刻，脸上肯定是带着安然若梦的微笑。这样当姥姥看到我的时候，也应该不会那么悲伤了吧。

而最后，我已原谅了爸爸。或者说我根本没有恨过他，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知道，他会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里，像妈妈一样。我爱你，爸爸……

我用自己的永眠，换得了另一个灵魂的苏醒。我创造了另一个霜落——茗雪。我指引她回到了小镇，我希望她能够代替我守护在湮月的身边，我希望他们能够获得幸福。但悲哀的冬天再次降临，我的力量渐渐消失了。

在最后的时光里，茗雪用自己的力量将我唤醒，她自己却消失在那片凄凉的雪原。那孩子真傻，她竟然忘记了生命的弥足珍贵。仲冬来临时，她只要沉睡两季时光，秋之初始再临之时她就能再次回到小镇，回到喜欢的人身边。而我，却只能被永远带走。

但这或许就是我的愿望，茗雪帮我实现的愿望——时时刻刻跟月儿在一起，时时刻刻听到他的声音，时时刻刻看到他的微笑，时时刻刻感受他的温柔。听他为我弹奏的钢琴曲，吃他为我烹饪的料理，看他为我描绘的肖像……然后倚在他的怀里轻声地问道：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既倔强又笨拙，总爱耍脾气的小女孩么？她现在长大了，已经变成温柔体贴的大姑娘了呢。

我去看姥姥了，她正躺在藤椅上睡午觉。我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帮她掖好毛毯。姥姥年纪大了，总患风湿骨痛，很令人担心。但我知道她一定能长命百岁，只是我没有陪伴她到百年圆合的福缘。姥姥将要醒过来了，我得离开了。她一定不会知道心疼的孙女儿来看她了。但或许她在梦中见到我了呢？

我的生日前夕，冬天的雪终于要降临了。我想和湮月一起迎接美丽的落雪，在这一天，它不再悲伤。但我不能这么做，我还有必须去做的事情，我必须离开。因为我知道，有个女孩将会取代我守护在湮月的身边，那个女孩将会替我陪他一起看雪花的飘落。

到了那时，落雪已不再是小镇的悲伤，因为守护精灵总有一天会苏醒过来。而我的呼唤，也终于是得到了回应……

到了最后，

我还是没有把内心里珍藏的那一句话说出来；

我决定将它永远地埋藏在心里，

我知道，总有人会代我说出这句话来。

那之后，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了吧。

天使失去了翅膀，遗落人间，

为善良的人带来美好的祝福；

孤独的天使需要善良的人的守护。

那个女孩，一定可以守护在天使的身边。

而我，要去唤醒那个在冬天里沉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