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 蓉儿不哭（1 / 1）
刚被两个姬妾扶起的童子一下子瘫跪在地上，颤抖道：“少主……少主饶命啊。我等奉少主之命将蛇群赶在前面，经过一座山时山上树林突然着起火来，火势不知怎的，就大到无法收拾……”
欧阳克的瞳孔紧缩，脸色也变得铁青，一字一句道：“树林着火，你们却不知即刻将蛇群赶出山吗？”
这蛇群，不知费了他和欧阳锋多少心力，养蛇千日，现在却连一次用处都没派上，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童子此时冷汗直下，汗水有盐，流经被烧坏了大半的脸上极其难受。可他不敢去抓，他全身哆嗦不已，却是连话都吓得说不出了：“小……小人……”
众姬妾脸色都沉重下来，不敢再发一言。
“让老乞丐替他说！”洪七喝了口酒，替童子回答了，“他们自然想马上把蛇群赶出去，可惜树林边界都被撒上了雄黄，林中火势又还不大，所以蛇群根本不敢越雷池。而且，靠近边界的地方火势最大，蛇群就更不敢拼命逃出了。可树林里的火也突地变得可怕起来，他没办法保全蛇群，才赶回来报信。”
欧阳克瞳孔一缩：“是你？”骤地狂笑，他气得咬牙切齿，“难怪，难怪堂堂洪老帮主会来这里找小辈麻烦，原来如此。若没人活着回来，怕是今晚过后你每每想起此事都会笑出内伤吧！”
他明目张胆在丐帮的地头上掳劫娘家妇女，就是故意引得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这里。却没想到对方将计就计，用同样的招式摆了一道，甚至丐帮帮主都亲自来唱了一出戏。
错就错在，他低估了丐帮，丐帮却没有看低了他。
这个低估人的毛病，让他初入中原就吃了许多亏，可就是改不了，以后他也还会继续吃这个亏，不过这是后话了。
一直对那片古怪树林耿耿于怀的黄蓉也想通了，道：“原来那树林里挂着的石油，是七公你的主意！”
难怪，要把石油挂在树上，这样树林里火势不会很快加大，蛇群受到的威胁还不算灭顶之灾，绝不敢轻易越过雄黄圈。
等周围的树木熊熊燃烧，形成一个范围空前根本不可再跨越的禁区时，树上被猪尿包也因高温而破裂，里面包裹的石油尽数倾下，树林陷入烈焰狂暴的吞噬中。
那时就算蛇群着了急，要硬闯出去也来不及了。
“老乞丐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我丐帮弟子死得糊里糊涂，在你没来得及下手之前出了手而已。江湖恩怨，本来就是你死我活。更何况，小毒物，你为的是在金国一展宏图，老乞丐为的，不过是保卫大宋百姓安宁罢了。”顿了顿，洪七叹口气：“但现在老乞丐不会害你性命，毕竟你欧阳家只有你一根独苗了，老乞丐做不出这等缺德事。你走吧。蓉儿快过来！”
欧阳克低头看她，正当她要说“不”时，他却横着眉，沉声道：“我原以为你是想我才找我，没想到，背后竟是如此的阴谋狠毒。可笑我还暗自雀跃，以为我的蓉儿终是舍不得我，呵呵……原来你不过也是利用我！哈哈哈哈……”
猛地推开她，欧阳克狂笑：“哈哈哈哈，我欧阳克如今也被人利用了，蓉儿，你很好，很好……”亏他还掏心掏费哄着她、宠着她，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不，不是这样！欧阳克，我根本不知道七公的计划！”黄蓉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被郭靖扶住，可她没有一点感觉：“我不知道树林的布置是为了对付蛇群，不知道这些乞丐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更不知道七公来这里是拖延时间，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好玩，你从来就这么顽皮，怎么会将我放在心上！”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他的心阵阵刺痛，嘴角却挂着笑。
欧阳克忍不住自嘲。她不过是耍他罢了，利用他的宠溺，暗自打乱他的计划，毁了他的心血，折了他的羽翼……
可笑！从来是他利用女人，什么时候，自己也蠢到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上次赵王府一别后，他就在日夜思念的折磨里认清了自己的心，甚至写信让欧阳锋赶来同他去桃花岛提亲。原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对任何女子交付真心了，没想到这次却爱进了心里。深到让他渴望婚姻，可现在，他唯一的希冀啊，却是一个阴谋的玩笑。
这个玩笑，开得他心口仿佛要淌出血来。
悲极攻心，他舌尖一甜，喉咙涌上温热的腥血。他强行将那股腥味吞回腹中，不禁想起有人悲痛致死，他没有不信，只是没想到哀大，莫过于心死。想起母亲去世时，血呕到地上盛放得妖异的罂粟，于此时一样是世间最为美艳的绝望。
他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心，黄蓉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欧阳克我……”
“不必多言，黄蓉，是我瞎了眼，识人不清，的确不是你的错。”欧阳克甩开她，不再看泪珠滑下她的脸颊，转而对洪七放话，“洪帮主，这笔账，白驼山庄定将十倍讨回，后会有期！”说完他强自运气越过墙头，白衣姬妾们也立刻撤走，只留下被烧得半死的童子昏倒在院中。
泪水溢满眼眶，模糊了欧阳克踉跄远去的背影，黄蓉无力半跪在地上，她双手捂脸，哭得撕心裂肺：“不是……我真的不知道……靖，靖哥哥，他不会再理蓉儿是不是，他不会再见蓉儿了是不是？”
怀中的黄蓉哭得全身不住颤抖，郭靖心里的难过并不比她、比欧阳克的少半分。他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抚着她的背轻轻叫她：“蓉儿……蓉儿乖，蓉儿不哭……”
看着成天调皮捣蛋，仿佛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黄蓉这幅模样，洪七不忍地蹲在她身旁，拍着她肩膀安慰：“蓉儿乖，别哭。蓉儿，好孩子，告诉七公，你真喜欢那小毒……欧阳克吗？”
半响，就在郭靖要庆幸不已时，她却抬起头看着洪七，啜泣着点头，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欧阳克眼里的冷意，眸中的决绝，都轻而易举地刺痛了她。
“好，蓉儿，七公这就去找他解释。唉……七公老了，见不得小姑娘痛哭流涕，蓉儿哭成这样，都不好看了。等小毒物……咳，欧阳克来看到你这副样子，怕是得吓跑。”洪七哪辈子和小女娃儿打过交道？他周围常年都是流血不流泪的汉子，几时要他哄着的……见自己的话一点不凑效，他只得承认败下阵来，嘱咐了郭靖好生照顾黄蓉，他便深吸一口气朝欧阳克离开的方向追去。
哭了多久？黄蓉不知道。她连怎么回的客栈，怎么过了一夜，都不知道。醒来时，枕边冰凉凉，湿了大半边。双手支起身子，她勉强起了身。
“蓉儿你醒了？饿了吗，我去给你叫些饭菜来。”郭靖从板凳上起身，似乎一宿没睡，眼皮黑了一圈，人也显得疲倦。
本想摇头，但……她轻轻点头：“靖哥哥，我还想吃芙蓉糕，你叫小二多准备一点好不好？”
看她想吃糕点，郭靖觉得她是哭了一夜，宣泄得差不多了，也不作他想，他嘱咐她不要起床便出去张罗点心饭菜了。
见他关上了房门，她有些无力地站起来，打开窗户，她轻启略显苍白的唇：“靖哥哥，我走了。蓉儿不想被他记恨一辈子，我要去找他，跟他说我从未玩弄他，我要他。等他明白了，我就不再离开他。他的落寞，我懂的，所以蓉儿要好好爱他，照顾他。”
这几月来的经历让她成熟不少，与之前那个任性的黄蓉比起来，她已经学着顾及她在乎的人的感受。所以，纵然她的心仍是伤痕累累，说的却是要照顾他。
收拾好行李，她牵马出城，面对那一块开阔的大道，她没了方向。她不知道没了蛇群，他的计划会将调整成怎样，会朝哪儿走。天地悠悠，早已消泯了他的身影，再感受不到他的气息……眼圈有些酸涩，黄蓉赶紧甩甩头，把落寞的心碎赶走。左右看看，她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蛇群覆灭，他应该会去看看吧？他会去吧？她只能让自己相信，欧阳克会去树林。这条路，好长，好像走不到尽头。
她想快些赶到，见见他，像以前那样与他耍性子，可她怕极了他眼中的冷意，怕极了他没有留念地转身远去。
想放慢脚步，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快些走，再快些，欧阳克就在树林，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快，否则你会后悔伤心一辈子的！”
就这样挣扎，煎熬着，终是在黄昏时刻找到了被烧成焦土，如今还冒着黑烟的山头。
一天多的焚烧，整片树木经受灭顶之灾，所剩无几。一小半的树还在继续燃烧着，燃尽最后一点生命便归于尘土。
到处都充斥着肉被烧焦的臭味，还有蛇群特有的腥臭味，昭示着就在昨天有一批生灵葬身此处。
满目疮痍的林中，遍地都是被烧焦的蛇尸。有些蛇在最后终于冲了出来，有的成功消失在山脚，有的则死在求生的路上。
丐帮制造的“壕沟”范围里，成千的蛇几条或一堆贴在地面一动不动，火焰的烧灼使它们痛苦地扭曲，张着獠牙，蛇嘴中吐出的不是蛇信子，而是蓝色的烟，像是吐尽了自己生命的精华。
整座山没了任何声响，只剩下树木和蛇尸燃烧的嘶嘶声。甚至树木被烧完了，火也没有消停的意思，蛇群被烧出来的油不断外渗，延续着张狂的火焰的叫嚣。
和想象中一样，只是想象不到的极尽惨烈的让她震惊不已。
听多了黄药师口中的江湖的可笑和人情冷暖，她觉得生灵是幸是苦，都是人心所致。她常笑话黄药师为忠臣不平，为朝廷昏庸而怒，为人性本恶而哀，她觉得自己可以笑看世间纷纭。可现在，江湖恩怨中，这些被活活烧死的蛇，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小牺牲品。她这才觉得，一直认为的理所当然里有这么多挣扎和不甘。
活在水深火热里的人，也许并不是理所应当地要受苦，他们也如这些蛇，有所顾忌，却也有那么一群不畏前路凶险，从未放弃求生的勇者。
就像黄药师很是尊崇的岳王爷，即使最终被害，死在了救国救民的路上，却值得同情，崇敬，因为他问心无愧。
而这些为了生存冲过雄黄的屏障，和熊熊大火抗争，却已经奄奄一息的小蛇，不也值得同情吗？即使目标不同，却皆出于敬畏生命，才这般勇往直前，虽然她还是仍不觉得这些蠕动的动物有多可爱。
黄蓉实实在在地顿悟了一把，想起她和欧阳克，不也是为了为自己而活，活得不留遗憾，才一个任性妄为，一个不拘世俗的吗？
等等，话说，欧阳克不在这里。是啊，她有了新的体会，为此欢喜不已，却没有他，听她说，陪她笑。
在桃花岛的日子，她也会时时寂寞，黄药师虽疼她，却总归不是母亲，不懂得她女儿家的小心思，许多话，她也不便与他讲。岛上的仆人又聋又哑，个个与黄家苦大仇深，而且她也不愿与他们亲近。因为他们眼里还未褪去的残忍和嗜血令她反感。
她的寂寞孤单，只能和黄药师为她买来的福娃娃讲。
受了委屈，她就一个人躲进黄药师为冯蘅建的墓冢中，靠在冯蘅沉睡了十多年的玉棺旁，说着哭着，直到她沉沉睡着，就过了半日。
这些她都习以为常，可是现在……不住摩挲挂在腰间的小锦囊，里面装着她拾回的水晶杯。
她有收藏小东西的癖好，想将拥有的快乐留在记忆里，伤心了寂寞了，就看看以前的快乐，很能让她觉得安慰。
水晶杯凹凸的精致无法抚平她的委屈，精雕细琢在花间的“蓉”字，也不能缓解这磨人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