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五 辜负(1 / 1)
我飞身翻上房梁,紧贴在椽木之上,握紧了袖中的帝女剑。
来人走进了屋子,大红色的袍子逶迤在后,我瞳孔一缩,是砉醉。
他来这里做什么!我屏住呼吸,见他慢条斯理的转了一周,似是无所得,又离去。
我微微松了口气,突然他走到门槛处停住。
“若是回心转意,就上苍峦镜天教找我吧。”他笑盈盈的回眸,平视前方,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湛蓝的眼睛此时竟然是金色的,同我一样的金色。
只一瞬,那金色褪去,眸子一碧如洗。
我抑制住要扑上去砍他的欲望,愣是没有出声。
他好像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不声不响的走了出去。
事情愈加扑朔迷离,砉醉竟也是“力量”的传人?!
我倏地想起他那一日在逍遥门的癫狂之语。
凡人,他称我们为凡人。
只是他如何能做到将力量收放自如,他方才那一番显露意欲何为。
我翻身跳下房梁,觉得耳畔一震。
周遭的器具都开始原地震颤,我猛地捂住耳朵,但砉醉的声音如空谷罡风般响起,一遍又一遍,振聋发聩,穿透一切。
“若是回心转意,就上苍峦镜天教找我吧!”
良久,余音渐息,我只觉得胸腔中一颗心狂跳,脑袋阵阵发晕。
“你做梦!”我用力摁了摁太阳穴,维持着仅剩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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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昆仑倚在栏上,看一池粉色的莲华。
“师兄。”
“师兄。”
。。。。。。
他刹那间的失神,方才那个女子在睡梦中的呓语已然充斥了大脑。
他本就是个寡情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孤身执剑,行走江湖,刀尖舔血,只知道对与错,正与邪,一切都很明了,不需要有任何的犹豫。
然而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开始超脱控制,一种抑郁堵在心口,淤泥一样,让他莫名着恼。
——他不喜欢那两个字,不喜欢那个根深在龙湘记忆里的影子。
这种奇怪的关系要维系到什么时候,又算什么呢?他只是需要负责而已,只要照顾他们母子而已!可是现在……难道真的被秦风月说中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夜间温凉,他却不清醒,脑子里的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层层缠绕,就如同这一池花朵,重重绽放,交叠,摸不出头绪来。
他愈发烦躁,这一池娇艳的花,开的动人开的长久,开在他到来之前,他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置气,仿佛从头到尾自己便是一个局外之人。
蓝田腾出,一剑斩在湖面上,湛蓝的光破开娇嫩的红,水花飞溅,花叶凋残。那沉入水底的黯淡的光泽同他的眼眸交映成辉,如斯落寞。
“叮铃”遥远的,好似大漠里的驼铃,幽幽渡来,项昆仑的身体蓦地绷直,他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栏杆。
“何必为了她伤神呢。”身后的女子娇声一笑,不知是讽刺还是惋惜:“一个女人而已。”
项昆仑怔了怔,他总觉得这声音熟悉,想要回头看上一看,却转不过脖子来,后颈像是石化,扭动不得。
“比她美的女子多,比她温顺的女子也多,比他热烈奔放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那女子微微笑着走近,一双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脖子。
“叮铃”又是那驼铃,仍旧遥远空灵。
项昆仑觉得似有蛛丝探入脑中,织成罗网,禁锢,困惑。
他凝眉,冷声道:“与这无关。”
“无关?”那女子巧笑嫣然:“也就是说,你只是喜欢她这个人而已咯?”
这一次,他没有再否认,似是无力否认了。
“看着我,来……”那女子在他耳畔呢喃:“看着我……”
驼铃响起,项昆仑木讷的转过头来,他湛蓝如宝石般的眸子此刻荡漾着一层灰薄的雾霭,空洞的像一副铜镜,里面映照出的绝色女子笑的妩媚而冷艳,琥珀色的眼神深处,藏着刀一样的憎恨。然而此刻在项昆仑看来,蛇一般缠绕在他身周献好的,是他为之魂牵的女子。
“湘儿……”他喑哑的喊了一句,蓦地扣住了那女子的后脑勺,凉薄淡色的唇重重的压了上去。
秦宓眼中的快意如罂粟般盛放,她激动的回抱住他拥吻,最终意乱情迷的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衣襟散乱,四肢交缠。
倏地,一切都静止了,秦宓眨眨微微有些湿润的眼,诧异的望着身上的男人。
“你不是她……”
项昆仑低着头,轻轻的叹息。
在他要起身离去的一瞬间,秦宓伸出藕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白皙的指尖悬着一只青色的西域魂铃,摇摇欲坠。
项昆仑怔了一怔,动作略略迟缓。
秦宓柔媚的贴在他身侧,上下摩挲,低声笑道:“你又何必画地为牢呢。”
“你说你要为她负责,其实你根本不欠她。”她蛊惑着:“她是自愿献身为你解毒,但你又因何而中毒呢?”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秦宓嗤笑一声:“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指尖的魂铃又一次震荡,项昆仑苦痛的闭上眼,似乎脑海中有激烈的交战,却迟迟不动作。
秦宓的面孔冷了下来,这个剑客的意志力比她想的要坚定的多,连西域魂铃都不能完全驾驭。
她蓦地一个翻身将项昆仑压在身下,稳稳当当骑在他小腹上,凑近了他的面孔吐气如兰:“郎君,湘儿从未想过要你负责,一心思慕,才私心留下那个孩子啊……”
威风拂过,魂铃大振,摧残人心意志最薄弱的地方,这句话仿佛三两点火星,燃了一方烈火干柴。
一切如火如荼般进行,直到两个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出现。
我是眼睁睁看着龙湘在一惊之后仰面倒下去的。
冲上去抱她的时候,我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仿佛一根烧的火红的铁棍直直的洞穿胸口。
血从她的身下汩汩流出,猩红刺目。
我蓦地回头,目光落在秦宓的身上,她衣衫半解,也丝毫没有要遮挡的意思,琥珀色的眼睛里俨然是恶毒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场好剧。
和秦栩那般相似的面容,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恶心和憎恶。
“贱人!”我咬牙低吼,反手推出袖中帝女,狠辣刺去。
秦宓脸色发白,显然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骤然间,那剑穿过了项昆仑的手臂。
血溅了他二人一身,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天灵盖,怒不可遏。
“不要杀她!”项昆仑沙哑的说,眸子里一片尘埃缭绕。
借此空隙,秦宓飞身而起,手中青色小铃一阵绝响,我下意识的用手去掩耳,余音不绝,待到再次清醒,秦宓已经不见了。
我望了一眼喘息的项昆仑,他低垂着眸子看地,一片空洞。
“湘儿!”
蘭婆婆赶到,她惊呼一声冲上来,我有些不知所措了:“该怎么办......”
“我先带她回屋,你去打盆热水来!”蘭婆婆颤声道:“我房里有早些备好的催产药,你将药包速速带来!”
“哦知道了!”我忙不迭的站起身,当走到项昆仑身边,我兀自压抑着呼吸,却还是忍不住怒道:“如果龙湘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好看!”
他没有反驳,只是一语不发的垂眸而望,宛若心死。
那一夜的我,从不曾如此胆怯。
我缩在龙湘屋外的一角,听着屋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觉得心在荆棘中翻滚,痛且怕。
“丫头!”蘭婆婆在里面急切的喊我:“快来换水!”
我脑袋一轰,硬着头皮进去,凳子上的铜盆,盆里的水鲜红鲜红的,仿若流逝的生命。
不敢多想,我回眸看了一眼微微掀起的幔帐,那里面一派血色缤纷,原来生孩子竟是这般生死劫难。
龙湘叫的凄厉。
水一盆一盆的换进换出,血色却丝毫不变浅,情况不好。我一遍遍在想,当时的情状,何德何能,我们几个会一起出现,命运真是残酷的东西。
秦宓,秦宓。为什么你每一次出现,总要带走我身边的一个人。
夜很漫长。龙湘的惨叫已然沙哑,孩子却还没有出来,我在门外急的团团转,却又插不上手。
夜色中,项昆仑缓缓而来,他手臂上的伤口没有包扎,还在流血,他面色苍白如纸,目光却带着焦虑和心疼。
我飞起一剑刺去,他没躲,剑梢抵在他胸口,我一字一句道:“你负她。”
项昆仑没有看我,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话,痴痴的望着龙湘的屋子,喃喃道:“一定很痛罢……”
“废话!”我气的大骂:“她在里面痛,生的是你的孩子!你却在外面和别人鬼混!”
“谢天谢地……”项昆仑轻轻的说:“方才不是她……”
我倏地茫然,项昆仑的神色倒不像是装的,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方才他竟将秦宓当成了龙湘?!
在我看来,这都是借口。
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天空,仿佛天外佛音。
我同项昆仑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冲进屋去,却见蘭婆婆怀中抱着一个皱皱小小的孩子,身上尚有污物,然而蘭婆婆没有即刻去洗,只是用另一只手缓缓的放下了幔帐,神色惨淡。
我目眦欲裂,只觉得眼前一片红,那血仿佛小小的蛇,从幔帐里的世界探出脑袋,沿着幔帐的下端滴落,蜿蜒......衔着一个生命。
“湘儿走了……”蘭婆婆沙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