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四 龙嫡(1 / 1)
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刺目。
我下意识的用手遮了一下,发觉自己还活着。
这简直是荒谬。
我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荒芜的山岗上,身旁俨然躺着一个面色灰白的老头。
这还不算,身后躺着一个男人,七窍流血,血已凝固。
我觉得有些诡异,忍不住站起来眺望,一山坡子上尽是尸体。
——乱葬岗!
我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了事情的始末,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的腰腹,除了衣服破了,竟然没有伤口。
总不至于是借尸还魂吧!
我一路小跑着下了山岗,正巧山脚下有一条清浅的小溪,我扑到岸边一痛乱照,发现水里的脸还是秦风月那张小脸,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伸手摸了摸脸颊,一路向上,摸到眼角,动作缓缓止住。
——那对眸子是金色的!
一阵恍惚,我狠狠捶了捶太阳穴,百思不得其解。
少林寺的和尚一定是以为我死了,所以才将我扔到乱葬岗的,那就没可能再救我了,整个武林都被砉醉统治了,那参禅的各门派也没胆子再来救我。
莫非……我倏地想起那一日在四季谷,萧漓也曾有过这么一对瞳子。
那时他说,他是回光返照。
我傻傻的坐在溪边,又悲又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死。
既然老天白白赏了我这么些时间,有些事没处理的也该好好善后,我想起了琼华谷里昏迷的炎翎,一个人单挑十八铜人的流觞,还有那一天被砉醉打成重伤的寒洲。
现在的琼华谷里只有一窝子伤兵了,这群伤兵还是忠贞不二的那种货,死都不会离开琼华谷的。就算我要死,也要安顿好他们才对。
但愿砉醉是个守信的人,也但愿我昏的时间不要太长,我摸了摸衣身上,松了口气,双剑还在,面具还在。
总不能让人发现秦风月死而复生吧,那约莫就要天下大乱了。我将面具架在脸上,垂首看着溪水面,果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了,那对金色的瞳孔很陌生,带着金属的冷色。
抓紧时间,我一路杀向了药师谷。
敲了一通门之后,开门的依然是蘭婆婆,她见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
我二话不说要往里面挤。
“来人哪!救命!”蘭婆婆喊。
我依稀觉得这不太对,从前这脾气古怪的老太太是不会有事没事就喊救命的,难道这药师谷里还请了什么护卫不成?还未想通,只见青天白日下一道蓝光如流水般泻出,我翻身拔剑,一紫一白交错一格,架在胸前。
蓝田剑!
对面的剑客望着我的兵器眼神一动,蓦地收剑,沉声道:“风月?”
我松了口气,无可奈何道:“项大哥,我们要不要每次见面都这么凶残。”
蘭婆婆大为震惊:“这是秦风月?”
项昆仑皱眉道:“应该不会错。”说罢他伸手要来揭我的面具。
我退了一步,讪讪道:“我自己来。”
揭下面具,见那二人眼中的惊愕之色,我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先进来吧。”蘭婆婆道:“我去同谷主说一声。”
项昆仑拦了蘭婆婆一把,低声道:“她刚睡下,等她醒了再说吧。”
蘭婆婆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行,我先给你安排个住处。”
我愈发纳闷,项昆仑已经颇有药师谷男主人的气场了,但目前倒容不得我乱想。
“我就长话短说。”我说:“现在江湖上都说我死了,那你们当我死了就行,但是我有个遗愿,希望你们帮我完成。”
蘭婆婆点点头,皱皱眉,显然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
“我不知道琼华谷还在不在。”开口我就有些哽咽:“不管在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帮我将四大护法的伤病都治好,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了。”说到这里,想到我又要死了,我不禁将面孔掩在手心里哭了。
项昆仑搂了搂我,无声的安慰,我愈加觉得舍不得这些人,忍不住靠在他肩膀上放声大哭。
“丫头,你先别哭。”。蘭婆婆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样,药师谷是不会同那些人同流合污的,你在这里住着,没人敢欺负你。”
“不用了。”我擦擦眼泪:“我会连累你们的,我现在就走。”
“你敢走!”一声清喝炸响,我呆了呆抬起脸,只见一个鹅黄衫的少女撑着腰站在不远处,柳眉倒立,她腹部隆起,竟是身怀六甲。
“你你你!”我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项昆仑清俊的眉间划过一丝焦虑,他先于蘭婆婆跨上前,握住龙湘的手道:“你怎么出来了?”
龙湘摇摇头,冷冷的盯着我道:“我不出来,你是打算一个人出去流浪么?”
“你你你!”我仍然石化中。
“我什么?”在项昆仑的搀扶下,龙湘走上前一把拍掉我的手:“我要当娘了,你要当干娘了,你敢走试试?”
“不敢。”我双目呆滞:“孩子他爹是谁?”
“我。”项昆仑面不改色道。
我:“……您真直白。”
这大概是这么久以来,唯一让我高兴的事了。
一高兴,我就准备在药师谷等死。
“湘儿下个月临盆。”蘭婆婆一边摘菜一边对我说:“这么些日子,都是项大侠留在谷里帮忙,我看得出,他是想负责任的。”
我手里刷着锅碗纳闷道:“他们俩这算个什么情况?”
“我问过湘儿,她不肯说。”蘭婆婆淡淡道:“不过可能她还是放不下阿漓那小子吧。”
我托腮想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项昆仑的眼睛痛萧漓很像,这也算是一种情感的寄托?
但是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项昆仑都没有理由辜负她。
这样也挺好。
“对了,丫头。”蘭婆婆抬头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蘭婆婆皱了皱眉,站起身扒开我的上眼皮细细查看,我嗷嗷叫唤,半晌她松开手,又将我拖进了客房。
“啊呀阿婆你扒我衣服作甚!”
蘭婆婆也不多话,扒下我的里衣,了然看见了微微泛着金色的纹路。
“有什么不妥么?”我纳闷。
蘭婆婆沉吟片刻,神色不明的问:“你爹娘是谁?”
“我爹是秦栩,我娘不知道。”
“我问的是你的亲生爹娘。”
“哎?”我一愣:“什么意思?”
蘭婆婆凝望了我片刻,慢悠悠道:“秦栩不是你亲爹。”
更深露重。
我抱膝坐在阶前,望着天上几颗寥落的星子,愈发清醒。
秦栩不是你亲爹,蘭婆婆笃定的说,你是龙嫡,也不会轻易死。
我倒已经无力去悲喜,眼睛里的鎏金色彩将睡意灼烧的一干二净,留下一汪烟尘。
是与不是又怎么样?他死了,再去想不过徒留伤感。
或许我比萧漓好一些,至少“力量”是嫡传,捡回一条命了,只是传我这力量的人是谁呢?
来了些兴致,闻得“吱呀”一声,见远处项昆仑掩了龙湘房屋的门走出,夜风吹得他发丝轻荡,倒是安详。
这个快要当爹的家伙倒是任劳任怨。
我撑着下巴,饶有兴趣。
他悄然走下台阶,冷不丁看见了我,唇角的笑意还未凋谢,不由得有些羞赧。
我吐了吐舌头,扭过头去表示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走近了,半晌轻声说:“为什么不睡?”
“睡不着。”我说:“你为什么不睡?”
他愣了愣,有些心虚的将头撇到一旁,我“扑哧”笑了,无可奈何:“你喜欢她?”
“不。”他眉宇一沉,断然道。
“少来了。”我说。
他双颊上染了一层绯红,眉宇皱的更深了:“需要负责,仅此而已。”
“随你怎么否认。”我办了个鬼脸:“那你等孩子出生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退隐,未尝不可。”
见我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轻叹一声,话锋一转:“上邪怎么样了?”顿了顿又道:“好久没见他了。”
我一怔,这回轮到我吃瘪了。
对啊,上次我不告而别,一来一去都这么久了,他他他!
项昆仑静静的望着我,眸子里有淡淡的疑惑。
我讪讪一笑,觉得费解不已。
“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事没做。”我斟酌着词句:“我现在得赶着去做,过些时候再回来……别告诉龙湘啊!”
说完,我将面具架在脸上,飞身奔出围墙。
徒步赶往离恨天,纵然轻功大好,仍然翌日中午才抵达。
避开人耳目,我推开离恨天的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家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埃,我用手轻轻蘸了一些,莫名的觉得凉薄。
他去哪儿了?
转向去了小厨房,发现灶台上有做了一半的时蔬,散乱的铺陈着,果真没有那一日我叫嚣着嫌弃的鲫鱼。
忆起这小子做菜的手艺倒是一绝,和他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他在准备吃食。
想着想着唇角倒是勾了起来,但很快我重重的叹了口气,他是生我气了吧。
不过看这样子,他更像是突然离去的,而且去了不短的时间。
墨上邪啊墨上邪,你小子有种,平白又让我多了一份内疚感。
“啪嗒”。
我猛地回首望着门外,这个废弃已久的离恨天,谁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