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二 阴阳永隔(1 / 1)
逍遥门比平常更静了些。
金红色的火光热烈的映照着半边天空,前一秒住在此地的人仍然活着,然而再暖的火烛也暖不了一地的荒凉。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空气之中,带着新鲜的生杀的味道。
楚烬知道自己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沾血的剑无声无息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皱了皱眉,剑上的粘腻让她很不舒服。
“我不喜欢自己的血沾在别人的血上。”
后面的人清朗的笑了:“不好意思,这倒是失礼了。”
“你杀了这一大家子,让我怎么办?”楚烬说。
“自然是给你留了一个。”那人笑道。
楚烬怔了一怔,只觉得对方手掌一推一送,绵绵强劲的内力猛地将她的手引向一个方向,她根本来不及抵抗,手臂已经穿透了一具肉体。
血糊在手指间,楚烬愕然望着被串在手上的人,正是她要杀的逍遥门弟子,卢炯。
“扑哧”一声,那人将她的手从尸体里拔出,卢炯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这杀人的手法实在是太过野蛮,楚烬心惊肉跳的回首,见得一双湛蓝的眼睛。
这双眼睛不同于项昆仑的澄净冷毅,不同于萧漓的温润和蔼,瞳子深处隐隐嵌着野兽的眼眸。
楚烬浑身战栗。
那人负手,剑早已扔到了一旁。
“兄台当怎么谢我?”
“谢?”她颦眉反问:“你以为我当谢你?”
他朗声一笑道:“我可替你省去了不少麻烦。”
“那我请问,你杀这么多人的目的何在?”
“你觉得,我的武功如何?”他答非所问。
“糟透了。”
他回头,也不着恼,只是幽幽的,望着她。那双眼睛里邪意凛然。
“我知道你心里是敬佩我的。”他说。
楚烬手心冒汗,不知如何接口,只觉得这个人很奇怪,非常奇怪。
“我的武功,应当是当今武林最强的,是也不是?”
她沉默不语。
“是,自然是。”他自说自话着,仰天笑了起来,声音清朗如少年,却带着诡谲扭曲的猖狂。
“那你以为,我与秦栩相比,哪个武功更高呢?”
楚烬觉得脑后一凉,脱口道:“自然是秦栩了!”
弥漫着虚假的云淡风轻消失了,那人不再笑,亦不再自己回答,他僵硬的挺着脊背,仿佛一块顽石。
“不会是秦栩,绝对不会。”他猛地转过身抓住楚烬的手,撕心裂肺的吼:“我才是最强的,我一定会是最强的!我要称霸武林!”
“疯子。”楚烬无动于衷地吐出两个字。
“怎么你不信?”他又骤然间笑了起来,幽幽的说:“他们都是凡人,怎么能与我比呢。来吧,做我的随从,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楚烬眯了眯眼,勾唇笑“我等凡人怎配得上你?”
“兄台妄自菲薄了。”他说:“你的身法剑招我都见过,绝非等闲之辈。你看看你,却连个名号也没有,若是能为我用,定能让我如虎添翼。而我也能让你享受一世荣华,成为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楚烬笑出了声,嘲讽之意毕露,那人却斯毫不介意一般。
门外突然响起了簌簌之声。
“有人来了。”蓝眼之人挑眉低笑一声,飞身上了屋顶:“好好想想吧!祝你好运”
他身法诡谲至极,在黑夜中甚至看不出行踪轨迹,仿若凭空消失了一样。
楚烬朝门外看去,那一行人实在是眼熟,竟然是琼华谷的寒洲和炎翎两大护法。
这下糟了,她心说不好,此时在从房顶上逃跑肯定会被发现的。
思来想去,她摘下脸上的面具,放下头发,猫腰躲到一旁。
寒洲和炎翎二人见到逍遥门的惨状,瞠目结舌。
“怎么会这样。”炎翎怔怔然说。
“恐怕是仇家来报仇的吧。”寒洲弯腰查了查尸体。
“那我们岂不是又白来了。”炎翎颓丧道。
“算了。”寒洲安慰着说:“回去吧。”
“我们竟沦落到要与他们结盟。”炎翎吸了一口气,却压不住泪意:“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簌簌”一声,墙角处黑影掠过,果不其然被发现了,寒洲断喝一声:“哪里走!”便飞身而上,他轻功本就是极好,眨眼间封住了影子的去路,炎翎急追而上,偃月刀横划一个半圆驻地,截断退路。
月渐渐升到中天,影子露出了她的真面目,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
寒洲和炎翎几乎是同时跪倒在地,炎翎哭了,寒洲浑身微微颤抖,情绪激动。
“少谷主!”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就知道你肯定活着!”炎翎扑上来握住我的手,泪如雨下。
“我若说让开,你们会让么?”楚烬淡淡的问。
“决计不会。”炎翎擦了擦眼泪,坚决的说:“少谷主,请务必和我们回去。”
“我不要。”楚烬说。
她抬腿要走,忽然间寒洲和炎翎皆跪倒在地,各自持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少谷主。”向来淡漠的寒洲缓缓开口:“今日,若是你不同我们回去,我们两个当自刎于此。”
“你们威胁我!”楚烬回首怒道。
“就算是吧。”炎翎抢在前头说:“少谷主,这么多年,谷主他真心待你,点点滴滴你都当记在心里了,炎翎今日斗胆请你不要冤枉了谷主。”
提到那个名字,楚烬只觉得心头一阵烦乱,旧伤疤被摸出来“突突”跳动着疼,她不想在同往昔有任何接触,每一丝接触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你们谁的生死都与我无关。”她生硬的吐出两个字,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匕首入肉的声音,楚烬觉得腿一软,所有的防墙都坍塌了,她往回跑了,心中只是不停地咒骂自己的不争气。炎翎的匕首尽数没进自己的小腹,血如泉涌,寒洲面色惨白的冲上来抱住她,伸手去拔她体内的刀刃。
“少谷主……”炎翎断断续续的喊着那几个字。
“你少来了!”楚烬大喊:“什么少谷主!我不是你们的什么少谷主!你也不要替他说好话!凭什么要我回去面对这些不真不假的东西!我分辨不出来我不想面对为什么不可以!”
炎翎晕了过去,寒洲点了她身周几处穴位,蓦地握住我的手,指间的血尚且温热。
“只是不希望你会后悔。”他淡漠的说,转而抱起了炎翎。
我鬼使神差的同他们回去了。
走到练溪河畔,一股萧条之气扑面而来。
我垂眸望着练溪河的水,发觉它似乎流的缓了,水也浅了。
脚下踏过的草泛着枯黄之色,一踩便朝两旁分开了,再不能恢复原先的形状。
琼华谷里的人很少。
从前的琼华谷如春如夏,花草峥嵘,然而此刻唯有落叶凋零一地,竟像是晚秋,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觉得这不可思议,似乎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
寒洲抱着炎翎,带着我走向空华殿,还未走几步,曲水已迎面而来。
“赶上了么!”寒洲迫切的问。
曲水抬眸望了望我,那一双一向微笑的眼睛里泛着奇异的死灰色。
“没有。”她垂下眼帘,声音颤抖:“谷主薨了。”
薨了。
这个字的意思,是不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即便我要恨,也无处去恨了。
明明彻彻底底的可以淡忘他了,但为什么心却痛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厉害,仿佛将五脏六腑放在熔浆里烫灼着,痛的几乎要落泪。
仿佛灵魂受到了魔障,一切言行都不再由我控制,我抓住曲水的手,张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曲水的脸颊上滑落两行泪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以为他不会死。”寒洲低低的说:“他说事先告诉你你会着急,只要你回来的时候能看到健康的他就好了。”
“结果他死了?”我空洞的望着寒洲,嗤笑:“他怎么可以这么蠢。”
秦栩,你不是很聪明么!你不是善于利用一切么!为什么连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都算不到!为什么连我对你放弃了你也算不到!!
“不,他在报复我。”我退了一步大笑起来,重重的撞在身后那棵广玉兰树上,“簌簌”落下一地的枯黄,曾经还是洁白如玉的广玉兰花,花海中坐着的紫衣如画,他转头缱绻的朝我笑,我扑上去他为了护着我摔倒,任由我闹任由我撒娇,转眼间化作这一地狼藉,我觉得刺目,只觉得眼睛深处要流出血来,为什么到现在我还只记得他的好:“他讨厌我,所以故意用这种方式让我难过对不对,他真狠啊……我……”我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我才不会上当,我不会去见他的,就算再痛也不会让他如愿……”
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的四大护法感到绝望。
秦风月这几天扛起了谷中杂乱无章的事务,却丝毫不提有关秦栩的任何事,她不哭不闹,冷定的可怕。
原本,曲水和流觞没有让秦栩下葬,是为了秦风月说不定会想要再见上最后一面,然而,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下葬的时辰是黄昏,残阳如血,没有其他人,只有四大护法。
琼华谷落魄的这段时间里,弟子们都各自离去了,然而那时,秦栩为秦风月失踪的事心忧,却无心管那些留走。
面对着棺木,四大护法各自无言,只想着秦栩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一生纵横,冷酷过也狠辣过,却在最后的那段时间因为一个人而浑浑噩噩,最终这样的走了,所谓一物降一物,大约就是如此。
棺中的人似在沉睡,那一袭紫衣鲜润如初,好看的远山眉宇却还微微颦起,令人心揪。他们都知道,临逝也没有见到秦风月是他一生的遗憾。
四个人之间有着无形的默契,始终没有盖棺,好像在等什么。
等了很久,曲水才开口,她嗓音里带着不自然的沉郁:“放弃吧。”
流觞与寒洲对视了一眼,各自走到棺木两旁。
尘扬土落,掩埋一个传奇的始末。
四大护法行完最后的礼节,离去。
我踏着夜色而来,跪倒在新坟旁。
曲水告诉我,秦栩被箭雨所伤,回谷之后就频频发烧,然而江湖上的势力趁机找上门来闹事,他一面要费心处理,一面要极力寻找我。
真正打垮他的是江湖上传出的我死去的谣言,传的那么惟妙惟肖,人人都认定我死了,然而四大护法还在执著的寻找我的踪迹,这都是秦栩的意思,他不信我死了,虽然那样的不信显得很脆弱。
他甚至将四大护法都派出谷去寻找,自己一人撑起了一个谷,身体情况急剧转下,或许是因为他强悍了一生,宛如神祇,没人料到他的生命也会有琉璃般脆弱的时候,就是一个错过,便永远的失去了。
月色如水,秋风如舞,风月伴你生生世世,这是你真正的心意么?
我抓住地上湿润的土,觉得眼泪流不出眼眶,心干涩的痛,满满的还有内疚。
太久太久没有发泄了,我不敢想不敢问甚至不敢提起,逃避没有丝毫用处,也不可能真正的将你从我的生命里切除。
或许我该为你哭一场,这样,两不相欠。
眼泪夺眶而出,我扑倒在坟前,仿佛要将千疮百孔的心榨干,将所有的泪都归还给他。
秦栩,我不想和你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