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淬血红叶(1 / 1)
她记得她“出生”那天,被人用力拍打着后背,然后眼前便是一阵明亮。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却仅仅张开一条缝。熟悉的声音让她局促不安,她转头看着那个黄袍加身的人,被他抱着,凝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睛,泪眼朦胧。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吗?她以为被人拉入不明马车、进入苍梧宫,便是她遇到的最荒唐的事,可如今,那都不算什么。死而复生,而且复生在别人的身上,苏即怎么也不敢相信。
也许活着并不是件好事。直到苏即慢慢发觉自己的体温、感受到新鲜的食物,才敢确定,她,苏即,还活着。准确地说,苏即死了,死了整整一年;活着的是璩姝宜,相国大人的女儿。
她为何再说死后一年又活过来,她自己也想不清楚——难道死后马上就活过来就能想得通吗?她反而不去想了。
逐渐习惯新的生活,姝宜也开始留意到一些和过去有关的事情,譬如诸葛璇、譬如珍妃,他们都被发配到南疆,唯有沈云溪留在皇宫,还住在崇安宫。
苍梧宫的女人们都在诸葛琰即位后相继生病死去,所以苍梧宫才能空出来,作为璩沐“养老”之用。
璩家到了璩沐这一代,有三个儿子,老二璩沐,老三璩远,老大则是先帝诸葛清越的父亲诸葛子城。
算来,她算是诸葛琰的堂姑,可璩沐和璩远已经改姓,倒也不存在辈分问题——不过,这都是皇室秘闻,外人只道璩家是诸葛家的远亲或者世交罢了——这些还是璩远喝醉后讲的。
那时,她还不会说话,对璩家的事情还不了解,不敢确定真伪,也从未向旁人提起过。
往事如尘,随风而散,却能在心上留下一层难以擦去的浮尘。
直到湛宇三年,璩远被擢升为皇上贴身侍卫之前,姝宜总有很多时间和自己的亲人呆在一起。也就是在湛宇三年,她和诸葛琰的轨迹再次相遇。
“姝宜,叔父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姝宜坐在马车里,往帘外张望,听到璩远说话,便放下帘子。
远处的建筑让回忆一股脑地涌现,那不正是诸葛琰为她建造的揽月小筑吗!诸葛琰亲笔题字的匾额还挂在正中间,朱红色的大门还是敞开的。
新的身份让姝宜几乎忘记曾经的爱与恨,她似乎真的成为这具小身体的主人,拥有一个爱他的父亲和叔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璩远听到姝宜的惊呼声,视线从她的身上转到马车外,“咦”了一声,问道:“你知道揽月小筑?”
“听人提起过。”姝宜含糊着,嘟着嘴。她年纪太小,话还说不清楚。
“是啊,皇上还在这里和他心爱的女人住过好一段时间。”璩远记起过往的硝烟,脑海中浮现出苏即的绝世容颜,“我们的姝宜比那个人还要好看,将来一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她总是这样跟着璩远,穿过大街小巷,来到郊外,喝一碗杏仁茶,然后再回到苍梧宫。
年复一年,店小二还是那个店小二,他收起铜板的动作还是那么干练,杏仁茶的味道也还是绵软可口。
湛宇三年,郊外的秋更显萧瑟,甚至郊外的红叶也比苍梧宫的更红更美,就像淬过血似的。
三年,这片树林还和从前一样,茂密、寂静,在密林深处的平地上,似乎还能看到诸葛琰被暗算围攻的场景。唯独不同的是,密林之外,多了几个店家,这家茶铺也显得不再孤单。
望着远方零落的秋叶,她感叹起命运的无常。“嘎,嘎!”一群乌鸦飞出树林,拉回姝宜的思绪,也惊得她浑身颤抖。
“总有人想吃野味,连乌鸦也不放过。”店小二抬头看着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伸手接住一根乌黑的羽毛。
店小二和璩远一同感叹着为了美味胡乱杀生的刁民,没人注意到她的魂已经随鸟群飞远。
惊弓之鸟,总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当年诸葛琰被洛王暗算,她就是这样发现他的。她倒是应该感谢这些鸟,否则也不会阴差阳错地为诸葛琰挡上那一箭。
“四哥,到这么远的地方就为了喝这破玩意?”稚气未脱的童声引得茶铺的人回头张望,姝宜也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说话的是个才比木桌高半头男孩,而和他同行的男子虽然身穿杏色缎面长袍,却更为扎眼,浑身散发的气质深深吸引住姝宜的目光。
璩远和店小二双双凝视着两位新客人,姝宜思忖片刻,方才明白他们为何惊讶。说来这个小茶铺,湛宇元年便开张迎客,如今已经三年之久,客人却没见得多起来,而今突然来了两位如此打扮的贵客,自然要惊喜万分的。
“让你吃就吃,不知道是谁吵着要跟来。”杏衣男子端起瓷碗,四下环顾着,抿了一小口。
“好吃吗?”男孩看着兄长尝过后,仔细观察着兄长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放下瓷碗,打量着坐在别桌的客人。
“啪”,男子打了一个响指,叫来小二:“你这店怎么这么冷清?杏仁茶也不是不好喝啊!”
原来是为好打抱不平的侠客。姝宜想起刚刚扭头时看到的虚影,低头喝了一口早已凉掉的杏仁茶,拽住璩远的衣角,示意他赶快回家。
未等璩远开口,璩家叔侄二人的目光双双被眼前之人吸引过去。那名杏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带着那个男孩,走到他们一旁,毫不客气地和他们坐在一桌。
看着两人如此厚重的绸袍、精美到让她这个以刺绣为生的人都赞叹的绣纹,姝宜知道,此二人非富即贵。然而她的清净日子还未过够,不想见到任何和权力沾边的人,生怕再次被卷入纷争当中。
她起身要走,怎奈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