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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他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除了那双血色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放开我的手，他直起了身子，“抱歉。”转身的刹那，我听见他那么说了一句，嗓音温和之极。
而那个词让我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里。
抱歉？！
我不禁用力的抓着躺椅的扶手，挺直了身子，他真的想要我的命么？！
可是，他背对着我，我根本没法解读他的神色，我能做的只是盯着他笔直垂下的发丝，侧耳倾听他吐出的每一个字。
嗡嗡的低语在他的抬手示意下化为死寂，那一刻，炎热的广场就像被凝固了一样，甚至连躁动的风都停滞下来。
“我的子民们，”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痛有力，“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件荒唐的事情。萨萨，越狱逃走了，从城北城防监狱。而我埋伏在城外的斥候传回的消息是，他逃进了北方山林。”
那句话让人群哄的议论起来，因为他的话中所暗示的东西再直白不过。
一个与赫勒人勾结的奸细逃往亚的驻地，这说明什么？傻子也能想出来。
他再一次抬了抬手，示意人群安静。
“我重来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重来没有想过。我相信我的兄弟，爱我的兄弟，就像相信着你们，爱着你们一样。”他的语调非常沉痛，仿佛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悲伤，“我曾一度认为是斥候的消息有误……可是……可是另一名奸细让我彻底心凉。”
叮叮当当的锁链声从台阶下传了过来，当那命衣衫褴褛的女人被扔在我脚边时，我大吃一惊，差点站起身。
莉莉丝！？
在人群的交头接耳中，迪奥转过头来，深红的眼睛没有底。
不轻不重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却让我的心再一次剧烈的跳起来。
他想干什么？！
他要做什么？！
无法预知的心悬让我觉得背后开始汗湿。
“他甚至将耳目安-插-在我的身边。我的‘侍女’。”他开口，那句话让我楞住了。
“她甚至偷走了皇储的徽记，”说着，他向一边让了一步，让莉莉丝完全的呈现在人群面前，“为了骗开恶魔的锁链。如果不是萨萨的同党叫出了她的名字，我想我根本猜不到我的身边竟然藏着这样一把利刃。她每天随侍在我左右，如果我没有发现，她会奉命怎样对付我，对付我的幼子？！”
高台下再一次涌起了波涛般的哗然。
至此，迪奥的话已经非常明白。
我原本以为莉莉丝会尖叫，可是她却只是一言不发的低垂着头，手指紧抓着铁锁，不住的颤抖。
异常的平静让我抿起了唇，不期，一直悬在半空的伤腿碰在了衣裙上，或许那阵沙沙声唤回了她的一丝神智，她慢慢抬起头，望向了我。
蓬乱的头发下是满眼的泪。
噢……我不禁拧起了眉。
几乎在瞬间，那双血色的眼眸扫了过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想他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
安静，如果不想死的话。
我当然不想死，所以，我移开了目光。心脏却在怦怦直跳。
“我很爱我的兄弟，我们血脉相连，”沉默了一会儿，那双让人脊背发冷的目光终于转了回去，“但是，我一直觉得愧对他。我甚至曾想过将王冠戴在他的头上，用以平息他心中的不满与怨恨，用以换回他日渐偏移的灵魂。我想，或许就是这些的不满与怨恨惊扰了神灵，导致艾伦遭受到种种劫难。可是，现在，我的子民们，我又怎么可以将你们的性命交给一个私-通赫勒的内奸！？”
他的嗓音趋于高亢，微微颤抖的声音里散发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站在这里，我便要守护你们，这是我的职责，我的义务，更是上天赐予我的使命。如果一个战士知难而退，谁来守卫国土？如果一个父亲知难而退，谁来守护孩子？如果一个男人知难而退，谁来守护亲人？守护挚爱？我不能后退，也绝不后退！”
沉重的钟声响了起来，悠长的余韵中，铁靴与铁蹄纷纷集结，一队队士兵从远处的街巷里汇入了广场的空地，顿时，骏马高亢的嘶鸣此起彼伏，远远的，我看见欧斯卡骑着高头大马立在骑士队的最前端。
“我们的军队集结在这里，我们的兄弟将去征伐将我们一直陷于为难的奸细，我们的剑与长矛将穿透敌人的身躯，我们将为上天献上鲜血和生命！”那一刻，他的感情迸发到极致，几乎在振臂高呼。
“生命！”“生命！”“生命！”
被他感染的士兵与城民们也随着他一同握拳高喊，穿透耳膜的咆哮合着利器碰撞的铿锵震得高台也在微微震动。
“神灵也将会为我们的奉献而送来期待已久的甘霖！特蕾莎！”那一刻，他忽然转身指向了我，深红的眼眸里像燃起了炙热的火苗，“为我们祈祷吧！艾伦，必胜！我们，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就在那时，微乎其微的哭泣在我脚边响了起来。
那名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被侍卫们扯着头发，拖向了高台边的木架。
血迹斑驳的铁钩穿过她的手掌，将她死死的钉在刑柱上。
殷红的血沫溅在她的头发上，脸颊上，与她的眼泪混在一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那一天艾玛流下的一样。
或许，用不了多久她会与她身边的艾玛一摸一样。
发黑，发臭。
永不瞑目的瞪着生满蛆虫的眼睛，望着那片被烈日烤的发白的荒芜的国王广场。
依旧是那座陈设简单的宫殿，依旧是狼藉不堪的创口，也依旧是这名一脸温和的男人。
他半跪在我面前，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将散发着酒香的药膏涂在我的脚踝上。
温热的手指轻触着创伤，带出的阵阵钝痛让我不住的轻颤。
“很疼是吗？”他停住了，抬起头，再一次对我低声说道，“抱歉。”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那双鲜红的眼眸里，绽放出一层很美的色泽。
只不过此刻，那片艳红有些刺眼。
轻抿了一下嘴唇，我将脚踝从他手里抽了回来，架在椅子的边沿上，“你真的心存歉意么？迪奥？”
他蹙起了眉，那个表情让我微微扯起了嘴角，“那么，请收回吧。”
沉默了一会儿，他再一次将我的脚后跟攥在手中，“但是，它确实来自于我的内心。”
干燥的白色布条随着他的手指，一圈圈的裹在了我的脚踝上，紧致而严实。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如果他没有踏碎我的脚踝，我想我真的会再一次为他脸上的一丝不苟与如水平和而心动。
可是，这张看似温和的面具下，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它残酷，冰冷，无情，又难以琢磨。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忽然，他微笑着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抬起头，柔软的黑发擦过我的小腿，*清冷，就像第一次一样。
只是此刻，那种感觉让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就像有什么堵在嗓子里，吐不出，咽不下。
炎热的风吹了过来，将散落的发丝拂进我的眼睛，这让我很自然的随着风的方向移开了目光。
绷带在脚踝边打上结，他站了起来，“未来的几天，或许我会很忙，请安心留在这里，我会让人照看好你。”
“……照看好我？”看了看他，又扫了一眼他身后那些面无表情的带剑侍从，我讪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迪奥，”说着，我将撩起的裙摆从膝盖上推下，遮住了肿胀的如铁柱般的腿，“我不会再逃了，而且，我也不想步艾玛与莉莉丝的后尘。”
血色的眼眸微微眯了眯，“我对你是心怀感激的，莎拉，因为你曾救我了的珍宝。至于他们，”说着，鲜红的眼珠向后瞟了一眼，“我许诺给你安全，所以，战乱时，我需要他们来守护你。”
“战乱？”我重复了一句，那个词让我在忽然之间怔住。
这话是什么意思？
脑海中忽然浮起的那张脸让我用力的抠住了椅子的扶手。
亚汀斯！？
难道他已经回来了？！
难道那个混蛋就在城外？！
可是迪奥的话却让我的希望落了空，“他的儿子还在凡蒂城，虽然至今我也没有找到他们，但是，我肯定他们还没有出城。”温热的手指帮我摘去了挂在眼睫上的头发，随后，他望向了窗外，“而且与他们一齐失踪的南吉小姐，她还怀着萨萨的骨血，所以，我想，他们一定会回来，带着一场腥风血雨。”
那一刻，他微挑起嘴角，就像望着盘中鲜肉的野兽，流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等着，看看他是否会出现在我们面前。”说着，他垂下头重新望向了我，漆黑的发丝在我的眼前扫动，勾勒出一道道残酷的弧度，“猜猜看，他是最终能带着他的儿子逃入密林？还是，会成为一具尸体？”
那三天，宫殿里就像被冻结的时空，没有一点人声。
那种寂静让人发疯。
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将要发生什么。
无论我询问，诱惑或是请求，我都得不到任何信息。
而那些侍从们只是按着剑，盯着我的脸，一言不发。
如果说这座宫殿是一座监牢，那么这些人就是最得力的狱卒。
SHIT！我该早点想出法子溜出去。
溜出去？
我忽然自嘲的想笑，用那只被废掉的腿么？
午后非常闷热，我疲软的结束了烦躁的乱转，靠在被烤的发烫的窗台上，漫无目的的望向了外面暗灰发亮的石子路。
枯叶随着风在路上翻滚，那种感觉扣人心弦。
“今天很闷，”忽然，希苏打破了那片死寂，银杯从背后递了过来，“或许，要下雨了。”
“谢谢。”接过杯子，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远远的，几片巨大的灰色云层正翻滚而来，转瞬之间，烈日明媚被阴霾取代。
空气开始发凉。
甚至风也失去了原本的炎热，可它却开始更加发疯的咆哮，发黄的树叶在它的肆虐下左右摇晃，就像金色与绿色的海浪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浑厚的声响。
“要下雨了么……”我轻轻舔了舔杯沿，下一刻，一声巨大的轰响却让我狠狠的咬了下去，差点将牙齿蹦断。
杯子随着剧烈的爆炸声摔在我的裙子上，水洒了一身。
怎么回事！？
愣了一下，我立刻站起身，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去。
远处，东面的云层被一道道火光割裂，一声声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大地摇摇欲坠，我不禁擦了擦眼睛，更仔细的看过去，因为那根本不像是普通的闪电与打雷。
轰隆隆---
窗户上震下的灰尘簌簌的扑了我一脸。
那一刻，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压抑不住的喜悦让我差点叫出声，“上帝！那是火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