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Chapter 57（上）（1 / 1）
Chapter 57
缭绕的雾，都幻化成了致命的毒气。
吸入肺中，便引得全身病变。
她仿佛能听到每个器官逐一衰竭的声音。
大恸。
有多久，没有顾引翾的消息了。
她以为，他就要淡出她的生活。
她以为，他们再无交集。
她以为，他们就这样，空抱彼此的几年记忆，将那时的青春和感情，全都埋到土壤里，然后各自过完余生。
而现在，她时隔一年多，又有了他的消息。
他就要结婚了。
与她彼时的同窗。
命运总这么捉弄人吗？
为什么刚好就是他，为什么恰好就是你。
无尽地酸涩将她吞没。
嗓子眼是难尽的苦咸味道，挠着她的喉咙，上下翻涌。她抱着窗沿，开始剧烈地咳嗽。
随着咳嗽的节奏越来越快，她换不过气，胃里的隔夜酸水全都上泛到喉间，她扯着窗帘跪下来，头一垂，嗓子口的苦水全都窜出。
胃里一阵一阵地抽搐，她坐在窗脚，撑着地面止不住的呕吐。
全世界摇摇晃晃，巨大的晕眩感袭来。
“浅浅！”
刺鼻的呕吐物气味纠缠着她不堪一击的神经。
她听见有人叫她，脚步声越来越近。
“怎么了？！！！”
那人的声音宛如天外飘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拽住那人的裤脚。
熟悉的气息混合着她杂乱的情绪一并交织，她的额上沁出汗珠。双臂倏尔被有力地架起，她跌进某个结实的胸膛。
她试图抬头，看清来人的面孔，可惜刚扬起似有千斤重的脑袋，她就只觉眼前一黑，然后再无知觉。
记忆的漩涡将她旋入其中。
她听见一声声轻唤。
“浅浅”、“浅浅”、“浅浅”……
那声音忽而变为顾引翾，又忽而变为辽望。
继而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澌灭。
再睁开双眼。
屋内是温暖与明亮。
好多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妈妈，爸爸，辽望，郑姨，辽展，李丽……
“浅浅，你醒了啊？想吃点什么？妈妈给你做！”
“浅浅，现在感觉怎么样？”
“浅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浅浅……”
七嘴八舌的场面立即出现，所有人都围在她床边，仿佛她大病初愈。
“既然醒了，那就让她安静休息吧。”辽望的声音从一片聒噪中闷然传出，“要不，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跟她说说话。”
大家适时缄口。远妈妈看了辽望一眼，又关切地掠过远浅的脸，最后环视在场每个人：“那也行，我们守了这么久了，这会儿也该给他俩留点独处空间。”
于是大家挨个出去。
远爸爸最后一个出门，关门之际拍了拍辽望的肩。
屋内的暖气让远浅手心冒汗。
她闭眼不看他。
眼前慢慢浮现出昏迷之前的画面。
最后的镜头，是他将她搂住，那之前呢？之前是她蹲在地上呕吐不止。再往前呢？是……是她得到消息，顾引翾要结婚了……
更往前一点……她记得，她要跟他离婚。
真是讽刺。
顾引翾要跟张依萱结婚了。而她，要跟辽望离婚了。
她的体温在回暖后又冷却。
“在想什么？”他接近她床边，“之前已经请了医生来看过，没什么大碍。”
她整理呼吸，视线停到枕边的手机上：“既然这样，找个时间把婚离了吧。”
他将她的表情反应一览无遗。
“那天你呕吐昏阙，手机也没关。后来，是我帮你挂断的。”
“哦。”她淡默。什么都瞒不过他，又何必瞒，“你知道了？”
他不回答，只是贴近她，把她肩下的被子往上拉扯一些，将她包裹得更严实。
她缩进被窝。此时心已沉静，再无波澜。
他的手指从被角滑到她脸侧，指腹轻抚两下，直到她面色不豫，才收手，平缓地说：“浅浅，我不想离婚。我要收回那时的话。”
“我离婚跟顾引翾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去找他，更不会傻到破坏朋友的婚礼，你大可不必这样。”她毫无思索地放言。
他抬眉：“我没有觉得与他相关。”
“那为什么突然反悔？”她不解，之前明明答应得干脆，怎么就刚好在她得知顾引翾的婚讯后，就不想离了？
他眼球微转，似乎在找一个恰当的词语来描述。
“浅浅……”他的手挪进被子里面，探到她浅握的拳，一根根拨开，绕住她的指头。
细微温柔的动作极度缓慢。
她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她不熟悉的意味，那眸光，如同怜惜一件珍宝。
“浅浅，医生说……”他薄唇轻轻闭合，像是生怕惊扰了她，“你怀孕了。”
时间浓缩成一粒朱砂，凝入人心。
而思绪晃晃悠悠，难以回笼。
很久之后远浅才将自己出窍的灵魂收入躯壳。
酸甜苦辣一并激荡而来。
怀？怀孕了？
身体太僵硬，以至于没有了一丝知觉。
“不要离婚了。”他在被子下绕着她的指头，移到她腹部的位置，摊平，轻放，“你肯定也不希望，宝宝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吧？”
宝宝、爸爸。
这两个词从他口中淌出，竟让她震到无法抗逆。
他带着她的手在腹部画圈圈，轻柔的触感让她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松软。最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的手上和手下的小腹上。
那里明明还平平如也，完全没有一点与往常不同的迹象。
可他却告诉她，那里有他们的孩子？！！！
生命真是神奇的东西。
她难以想象，她的小小身体里，竟然还孕育着另一个小小的身体。
“浅浅，不要离婚。”他见她态度已不似之前那么坚硬，趁机絮然道，“医生说，你太瘦，要多注意身体。刚好你也辞职了，就在家里呆着，郑姨给你好好补补，公司的事情，我都让辽展协助处理了，我平时会多在家陪你。”
她的瞳色忽明忽暗，覆在小腹上的手也一紧一松。
他挨着她坐下，突然身子斜倾，将头贴近她腹部的位置，看着她恍然失措的表情自言自语：“现在还感觉不到呢……宝宝，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
女人生来是容易心软的感性动物，又何况多上一个母亲的身份。
她听完他这句话，最后一点抗衡的力气都被抽去。
宝宝，妈妈，爸爸……
这些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词语，填补着她内心原本最坚硬冷漠的一处。
之前所有的狂风暴雨，在这一刹那都浓缩为滋润的雨露。
兜兜转转，几度下定决心，终还是磨为绕指柔。
她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是止不住那冰泉，就这么夺眶而出。
他直起身子去为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嘴唇扩出微弧：“哭什么啊……医生说女人怀孕期间容易情绪化，想来是真的。”
“我饿了……”她拂去他的手，自行擦干眼泪，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他一怔，深思这三个字是否有更深层的含义，是不是代表，她已经接受了他不离婚的提议。几秒后他终于展眉：“想吃什么，我让郑姨去准备……”继而又补上一句：“以后我得监督你多吃点，老是这么瘦，让我怎么放心。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字字句句，都离不开孩子。她明白，事已至此，她与他，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撇清关系。
几天之后，辽望打点好家里的一切，回到辽氏，同时远浅怀孕的消息登上报纸。
之前关于他们感情婚姻的猜测以及辽氏负面信息的传言不攻自破。
所有人都认为，是远浅怀孕，辽望才暂放公事休假陪着老婆。于是外界又一边倒地开始大肆褒扬辽氏董事的顾家爱妻之词。
辽氏重新走上正轨。
辽展调上顶楼，办公室挨着辽望，由李秘书协助办公。
辽望将在公司的时间缩短三分之一，抽出更多空闲在家陪远浅。
自从怀孕的事情公开后，远浅就没真正过过几天安静的日子。
远妈妈不顾远浅的反对坚持每天都来辽家，吃喝拉撒睡都要亲自督导，还不忘随时传授自己当年怀孕时的经验，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以至于时间长了远浅一见到妈妈就只想装睡，因为只有她闭上眼睛耳根才能最清静。
远爸爸因为还要工作，只能隔三差五来看看她。由于辽望禁止远浅在怀孕期间过多接触电脑手机之类辐射大的东西，所以远爸爸每次都会给她带上几本小说漫画，助她打发无聊的时光。
李丽一家也来，不过辽展工作一忙之后，李丽跟辽展同时出现的几率就小了很多，大多数时候，她是跟家人一起来，给远浅带上些价格不菲的营养品。
偶尔还会有远浅不认识的人来看望她，动动脚趾也知道，要么是辽家的远亲，要么就是辽氏的高层或者公司的大客户，远浅象征性地跟他们说说话，礼貌地回复几个关切的问题，也算是完成任务。
期间赵小萍她们三人都给她打了电话，问候她的身体近况，赵娟还专门来家里看了她一回，但是大家都绝口不提顾引翾，就好像那个电话从未发生，那场婚礼从未举行。好在，远浅肚里的那个小东西贪婪地占据了她所有的生活，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顾及其他。
温挽也来过一次，那天辽望不在家，温挽陪她坐了一会儿，给她削了个水果，却什么也没说。走的时候刚好遇上医生来这边询问身体近况，医生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温挽便扯了桌上的纸，拿笔简单记上，然后帮远浅放在床边。等温挽离开之后，远浅拿过那字条，看着纸上轻盈秀美的字迹，蹙眉而思。
日复一日，生活的节奏枯燥的重复着。
等到远浅的小腹不复平坦，悄然无声地微鼓时，这个城市已进入冬季。
而辽家始终恒温。
三个多月来辽望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
不知是不是因为准爸爸的身份，他的性格也有所改变，本来订婚之后，他对她就已跟以往大所不同，但她怀孕之后，他那种温和的性情，在她的面前更是表露无遗。
每晚睡觉前，他都会轻趴在她的腹部，隔着肚皮跟孩子说话。
这样的场景，要是放在几年前，远浅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说完之后，才会安心地躺正，搂过她的身子睡觉。
她每次都问他说了什么，他在她耳边吐气：“等孩子长大了你自己问啊。”
有一次她忍不住反驳：“他才不会记得呢，现在都还没有思想呢！”
他吸吮她的耳垂：“要是他不记得，我再告诉你。”
她痒得躲开他的唇。他浅笑，把头埋在她颈后，突然问：“浅浅，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一惊：“怎么？医生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他说过了十六七周，可以查出男女，你要是想知道……”
“不不不。”她扭过头来对着他，“我不想知道……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我等着他给我惊喜。如果你知道了，也不要告诉我……”
“正好，我也不想知道。”他沉喃，“我跟你一样，男孩女孩都喜欢。”
她舒了一口气：“我以为，像你们家这样的，会比较喜欢男孩……”
“为什么？”
“因为要涉及继承家业啊，传宗接代什么的啊。”
“不是还有辽展吗？”他轻笑出声，“再说，我又没说我们只要一个孩子。”
她两眼瞪直：“所以，你们还是喜欢男孩对不对？”
他捧着她表情丰富的小脸：“我可没这么说，孕妇果然爱胡思乱想。”末了，添上一句：“只要是你生的，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什么我都喜欢。”
“这句话怪怪的……”她不乐意，什么破修辞。
“好了，老婆，你是白天睡多了所以半夜精神这么好？”他将她圈紧，“宝宝说他困了，该睡觉了……”
她嘟嚷：“是你困了吧……”
回答她的只有他平稳的呼吸。
她拉好被子，回眸一看，窗外月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