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Chapter 37(下)(1 / 1)
约定的地点是在市中心某个知名大厦门口。
远浅特意在家简单打扮了一番,迟到几分钟才去。
到达地方的时候,何秋扇手里的冰淇淋已经只剩下蛋筒了,很显然等的时间并不太短。
“远姐姐一向喜欢迟到?”
何秋扇笑眯眯的,貌似无辜。
远浅明明记得,在电话里,她是冷冰冰地叫自己远浅的。
“没有啊。那次平安夜去舞会,那么冷的天,我在校门口等了你和引翾可不止一小会儿。”远浅也笑。
何秋扇眨眨眼,不说话。
“以前听说你不是本地人啊?”远浅说的平淡,“我看你的房子都租出去了,还以为你回老家了呢。”
“其实我算半个本地人。”何秋扇说,“这个假期我就住市里。”
“市里?听说你家境很不好啊……”
“远姐姐好像听说了我很多事情啊?”大眼睛忽闪,“是挺不好的,假期要打工,所以住在亲戚家。”
“工作不忙?”远浅心里有疙瘩,说话也就免不了带点刺,“还能有这么多空闲时间找我出来聊天?”
“今天刚好有空。”何秋扇依旧笑得无邪,“我想去一个地方,这边认识的女生也不多,所以想到了你,你可以陪我去吧?”
远浅意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问:“去哪儿?”
何秋扇拦了出租车:“没多远,一会儿就到了。”
远浅在车上做了很久的思想挣扎,她不知该不该就这样跟着去了。何秋扇跟司机说的那条路,她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有点慌,有点急,甚至乱想,会不会是要设计她,去之后把她怎么样。
一路上何秋扇都不怎么说话,远浅忐忑不安的,也不觉得近,车子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在一个环境还不错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而远浅怎么都想不到的是,何秋扇带她来的,是这样的地方。
Y市精神病医院。
她杵在门口,望着大门上的字,迟迟不敢迈步。
何秋扇扯扯她的衣角,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她困惑,但更好奇,于是脚也不自觉地随之迈进大门。
刚好身边有个年长的医生推着一个老爷爷走过去,看见她们,便朝着这边打招呼:“秋扇啊,又来看你妈妈啦?”
远浅惊诧地望向身边的何秋扇。却见她亲切自然地答道:“是啊,孟医生早!”
那位医生点点头:“真是个好孩子,都上大学了还每周准时来看她,今天她气色不错呢!”
何秋扇微笑致谢,脚步却加快了些,往着更明确的方向走去。
在特殊加护病房,远浅终于见到了那个表面上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女人。
那个女人四十多岁的脸上略显苍白,但是头发和衣服都被打理得很干净,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大美女。就算是此时,除了眼神的涣散,整个人看上去都还算清雅秀丽。
她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就连她们进来,都好似没有看见一样。
“妈妈,我又来看你了。”何秋扇走过去,帮那个女人换上新拖鞋,“这个星期过得还好吗?”
那个女人反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何秋扇看上去对这样的反应很开心,于是挨着女人坐着,拿了把梳子开始给她梳头发,一边梳一边说:“妈妈,今天我带了朋友来看你,她叫远浅。”
那女人仿佛有了一丝感应,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门边的远浅。
那眼神太过空洞,让远浅不自觉打起退堂鼓。可是这是在医院,又是在别人的长辈面前,于情于理,她都不能逃走的。
“你妈妈……”她似乎想找点话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劲,于是后半句撂在口中,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妈妈,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打壶热水来。”何秋扇没有急着去接远浅的话,而是贴心地给那个女人的腿上搭了块薄毯,轻轻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带着远浅出门去。
外面阳光很好,却照不进这封闭的走廊。
何秋扇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才回头对远浅说:“没有想到,我家是这样的情况吧?”
远浅不出声,她知道,后面肯定还有其他的话。
“远姐姐,我比你小两岁吧?”何秋扇停下脚步靠到墙上,“我妈妈精神开始异常的那一年,我才五岁。什么都不懂。”
远浅没有插话。
“其实,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何秋扇抿了抿嘴,“从某种程度来讲,我是私生女。我爸爸和我妈妈相爱了很久很久,这些,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是我从妈妈的日记里看来的。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了,爸爸带妈妈回了家,可是爸爸的爸爸……也就是我爷爷……他不喜欢我妈妈,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听上去很老套的故事对不对?我爸爸那时候正是风华正茂,心里只有爱情,哪会把家人的威胁放在眼里,于是他们准备先生孩子……你知道的,在那样的年代,他们以为,只要孩子出生了,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饭,我妈妈就肯定可以进门了……”
“难道……”
“大概跟你猜的差不多。我爷爷根本不吃这一套,甚至还拿这来侮辱我的妈妈,说她不检点,说她这样的女人,妄想靠着这种招数进他们的家门,还把爸爸软禁了,不允许他再见我妈妈。那时候妈妈怀着我,在爸爸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求他们让她见我爸爸一面,可是根本没有用。而这么大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家乡,连我外公外婆都不让妈妈回家了,觉得她未婚先孕,还被男人抛弃,在外丢了人。可怜的妈妈便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何秋扇揉了揉眼睛,叹了一口气,“我妈妈在外面生下我,把我养大。我爸爸偶尔偷偷摸摸地跟我妈妈见上几面,给她塞点钱,让她好好带我。还承诺,总有一天,一定会把她娶回家的。”
远浅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何秋扇笑得酸楚,“后来,妈妈一等就是五年。虽然又累又苦,但是只要还有希望,还有爸爸的消息,她都觉得可以撑过来。”
话到这里又停顿了几秒。
何秋扇背过身,目光朝向远处:“可是世事难料,就在我五岁的那一年,她等到了最后一个消息,我爸爸给她写了一封信,附了一沓钱。信中的大致意思是,他要结婚了,让她不要再等了。”
远浅以为,这样的桥段,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原来生活中,真的可以实实在在地上演。
“很戏剧对吧?”何秋扇说话的声调渐渐降低,“可是现实并不仅仅如此。你或许想象不到,就在我妈妈看完信之后,就抱着我一起,从窗户跳了下去。”
远浅一惊,心跟着提上去。
“好在当时住的老楼房并不高,她只是受了伤,人昏迷过去,被送到了医院。而我在她的怀中,竟安然无恙。故事到这里,本来还不算太糟糕,对吧?”
“人活着就好……”远浅吐出一口气。
“可是你知道吗?”何秋扇动了动肩,“我妈妈从医院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什么?”远浅的所有注意力,已集中在这个故事里。
何秋扇一字一顿:“她放火,烧了整个医院。”
她放火,烧了整个医院……
远浅身体里某根神经被狠狠地拉扯了一下。
“难道是……”印象中,高中历史老师好像在某次课上无意提起过这样一件事情,据说当年被封锁了消息,那一直是Y市几大悬案之一。
“十几年前轰动全市的,第一人民医院的那场大火,就是出自我妈妈之手。”
何秋扇这句话刚刚落音的同时,那边就传来了一位小护士的呼叫:“秋扇,秋扇,你妈妈又发病了,你赶紧过来!”
远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何秋扇已经往之前那个房间冲过去了。她来不及多想,也跟着往那边跑。
刚到房间门口,远浅就看到了门边的病号牌。
之前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而这时,牌号下面的名字晃入她的眼中。
“何眉”。
原来何秋扇的妈妈叫这个名字,而且,何秋扇,是跟她妈妈姓的?也难怪,她和妈妈相依为命,爸爸那边又不承认她们,不跟妈妈姓又能怎样呢?
正寻思着,远浅就听到了屋内混乱的声音。
放眼过去,就看到何秋扇和两个医护人员已经将何妈妈按在了床上,而何妈妈四肢不停乱动,表情狰狞地喊叫着什么。
“燃烧……燃烧……弱智……弱智……如常……贱……贱……”
她嘶吼着,挥舞的手臂好似拼命地要去抓住什么东西。
远浅往后缩了缩,靠在门边,不敢再往前。
“镇定剂!镇定剂!”那个医生用自己的腿夹住何妈妈的双脚,朝边上的人喊道。小护士闻声慌忙跨过去。
过了好几分钟,何妈妈才终于安静下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等到医护人员跟何秋扇交头接耳说了几句话,走出房间之后,远浅才慢慢地从刚刚的情形中恢复过来。
“不好意思,你第一次来,就让你看到这样的事情。”何秋扇抱歉的笑笑。
远浅突然觉得不太自在。
第一次来?何秋扇说话的感觉,仿佛暗示她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样。
“我还是不明白。”远浅索性直接提出疑问,“你让我来看你妈妈,到底有何用意。”
这一次,何秋扇看了远浅很久很久。
久到远浅浑身都有了毛骨悚然的错觉。
“远姐姐,我觉得,你和引翾哥哥,不会在一起的。”
远浅险些没有站稳:“什么意思?”
“你们不合适,就像我爸爸和我妈妈一样。”何秋扇用了一个很奇怪的比喻。
远浅的脸拉下来:“你这个人太奇怪了,我要回去了。”
“远姐姐。”何秋扇突然堵在门口,挡住她的去势,“你不觉得,你和引翾哥哥的问题太多了么?”
“我知道,是你让引翾哥哥再也不理我的。你觉得是我的存在影响了你们。可是我想说,就算没有我,你和他也不可能走到最后的。你们俩,根本就不可能再是你们最初的那个样子了!”
“你莫名其妙!”远浅真的生气了,这种生气,不仅仅来自于何秋扇的话,而更深的来自于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惧。
“远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妈妈是什么时候疯的?”
“关我什么事!”
“我曾以为,是在那场大火里疯的,也曾以为,是从楼下跳下来之后摔着头了疯的。可我后来才醒悟,都不是。我妈妈真正疯的时候,是在看到我爸爸的那封信时。”
“那又怎么样!”
“我五岁之前,其实是没有名字的,我妈妈想等着嫁给我爸爸后再给我起名,所以一直叫我小名,小鸟。直到看完爸爸那封信,她突然对我说,何秋扇,我们不等爸爸了,我们一起走吧。五岁的我,活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我妈妈的眼神,那种绝望到底的冰冷。”
“我爸爸写了什么内容,我早就忘了,唯独最后一句,记得清清楚楚。”
“远姐姐,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你和引翾哥哥,已经回不到最初了吗?”
“远姐姐,你知道我妈妈发病时口口声声喊的是什么东西吗?”
“远姐姐,你知道我爸爸信里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远姐姐,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这个吗?”
“是的,都是因为那句话。”何秋扇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又出现十几年前的那一幕,“我爸爸抛弃我妈妈的那封信,用的最后一句是——”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