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客人(1 / 1)
“你是说,他有可能还活着?!”方晓来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不……”司风迟疑了一下,终是摇摇头:“今天早上发现的尸体刚好在修罗场的范围内,我被大小姐叫去认尸——喂,我是说辨认尸体上的伤痕,不是认尸体是谁——的确是太像了,但是那力度差了。”
“‘力度差了’是指?”
“若是丁管事的话,伤痕是会深至入骨的,但这具仅仅是见骨,有些小伤口连骨都未见。”司风疑惑道:“我猜想,会不会是有人学会了他的手法?”
“嗯?好学吗?”方晓来极认真的问。
“呃?”司风不明所以的眨眼。
“我是说,好学的话,我也想学学看。”低垂眸,方晓来淡淡的开着玩笑。
“丁管事若泉下有知,一定会生气的。”司风表达他的不悦,凡是触及了丁平,他就保持不了惯有的淡定。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我‘老公’,我只是开个玩笑。”方晓来早就明白司风的感情,两人数年的相交,中间始终都牵系着一个叫“丁平”的存在。前缘往事,时光流逝间,偶尔也可以拿来调侃。
“我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老公,可是你却只是个挂名的夫人,扯平。”
“扯平?怎么扯得平!”
“是啊,扯不平……”
将司风简单安抚过,方晓来偏了偏头,奇怪的问:“既然根本不可能是他,那干嘛要对我说?”
“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为什么与故去的丁管事使用同一种手法。”司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见方晓来还是无所谓的模样,不由无奈的道:“大小姐很担心你。”
方晓来像听了一个笑话般的笑得极放肆:“我还有什么必要担心自己?天天呆在杀手窝里,给白家当管事,我要担心的怕不是会被杀死,而是会不会喝水时呛死、吃饭时噎死、走路跌倒摔死……呵呵,呵呵!”
“您是丁管事心心念念的人啊。”司风恭敬的行礼,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其中缘由。您没有必要被绑在‘丁夫人’的牢笼里,丁管事有知的话会希望您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的幸福。”
“司风。”方晓来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轻声的笑道:“你变了。当初你恨不得我跑到大马路中间对着整个世界狂吼——‘我是丁平的人’。现在,却跟我讲,要我放手寻找自己未来的幸福。呵呵。”
“逝者已去,来者可追,死并不是件坏事,追寻自己的幸福是人的本能啊。”
“是啊。”方晓来叹息,转过身:“别站在这儿了,走吧,还有工作要做。”他率先迈步,黑暗一把将他拥抱得紧紧的。放缓脚步,方晓来放任自己的表情变得苦涩而凄凉,呢喃自语:“可是,我觉得,寻觅幸福这件事,越来越难做了……”
“管事?”司风察觉出他的不对劲,轻声唤着,追了几步到方晓来近前。
“嗯。”看也不看的抬手,压在司风肩膀上,阻止他拉近彼此的距离:“对了,今天你去认尸,死的是谁知道么?”
“说到这一点,更是奇怪。”司风退了半步,使方晓来的手离开自己:“那个人的身份已查清了,是附近住家户中无业的小痞子。奇怪的是,他被发现时,裤子褪到大腿的位置,看起来……看起来似乎正在与人交合,就在那时候,被杀了……”
“死得很丢脸。”方晓来做了总结:“如果查得出是谁下的手,第一时间告诉我。”
“管事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方晓来摸摸胸口,低声叹息,转换了话题:“今年的雪,来得真早,而且还是难得的暴雪。”
“今天……还走么?”
方晓来摇了摇头,唇角一丝羞涩的微笑:“即使是我想要走,这雪也不肯让我走,倒不如就留下来……我想他了。”
“您说什么?”司风确定方晓来有说什么,但是他没有听清,想也不想的追问。
“嗯?”方晓来忽然停住了脚步,疑惑的向一侧的雅座扭过头去,小心而谨慎的寻觅着。
“管事?怎么了?”
“不,没怎么。司风,年底了,做个预算,咱们该把吊顶换换了。”
“说到预算,两位主子就要回来查帐了吧,管事您的帐平了吗?”司风善意的提醒。
方晓来听了,愣了愣神,抱头低喊:“哦!我不是会计专业毕业啊,让我做帐太难为我了啊……”
司风瞟了瞟开始卖萌的管事,实在没有闲功夫陪着他怨自艾,淡然的抛下了方晓来,扑进小工们的行列中招待客人去了。
方晓来抱着头低号了一会儿,摸摸氤氲着灼烫感的双颊,磨蹭回吧台。
调酒师将酒倾入杯中,示意小工端走,方晓来重归吧台的举动,教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跌。
“郁着,我很可怕吗?”方晓来不悦的拧起眉头,将脸凑在吧台的灯下,像等候食物出现的狮子般,盯住调酒师郁着。
“不,您怎么会可怕呢。”郁着干笑几声,充其量也就是恐怖吧。不过他没胆子说,从他第一次走进魅惑酒吧,他最怕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方晓来,没有任何理由。
“这酒吧的产业是属于杀手集团的,你也是杀手吧?”方晓来明知故问。
“是啊。”郁着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我不是。”方晓来单手撑起了下巴,吊着眼睛瞧他:“你没有道理害怕我的,为什么那几个杀手你不怕,偏偏怕我?就算我是管事,也在花家绝爱少爷和墨少爷之下,怎么不见你怕那两位呢?他们来视察产业时,没有比你欢脱的。但是我往这儿一坐,你就开始发抖。”
“他们的产业,可是是您管我啊。”郁着自己也很郁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怕方晓来:“难道是因为您是‘丁夫人’?”
“你连丁平都没有见过吧?”方晓来失笑。
“嗯……管事。”郁着不着痕迹的躲了躲,八卦道:“刚刚有位客人点单。”
“点单就做啊。”
“您知道点的是什么吗?”郁着修长的手指在吧台上无意识的划动。
“是什么?”
“点的是……”郁着郑重的道:“是只有前辈才调的‘紫雪’。”
“哦。”方晓来想了想,点点头:“大概是故人来吧……”
“怎么可能是故人呢。”郁着更八卦的附上去,一时间也忘记了害怕方晓来:“开始时我也认为是故人呢,可是听小工说,那客人至多不会超过二十岁,怎么可能是故人。难道管事您开门迎客,连未成年人也招待吗?”
方晓来失笑,酒吧里有个八卦且爱适当的多事的调酒师,果真是调剂生活的良方啊:“那么,最后,你为客人调了吗?”
“没有。”郁着语气冷硬的翻个白眼,拿过水晶杯轻轻的擦拭:“我推荐她喝奶茶了。”
“哦,太失礼了。”方晓来压抑着笑意,半是玩笑的调侃着,不着痕迹的向着昏暗的酒吧中寻觅着。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被盯着,就像被猎人盯上的猎物。只是,那盯视中没有伤害的意味,更多的是从心里泛起的窒息与寒冷,其中是绵绵的孤寞。
下雪了,他的心彷徨寂寞,仿佛有一个洞怎么也填不上。
是他神经过敏了吧,唉,司风说的对,平帐要紧啊。
郁着非常开心的目送管事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丁平的目光与郁着一同收了回来,疲惫感一波波的涌上来,却压抑不住复杂的心绪东一头西一束的冒出来。在之前的那具躯壳里,因为想得太多、情绪变化太大会造成身体机能更加迅速的衰竭,他谨遵少爷的医嘱压抑着各种想法,刻意置空情绪,使自己维持着平静与平衡,避免一个激动就把血当水一样的喷得到处都是,那会造成很多人的困扰。然而现在,除了疲惫感和浑沌感缠绕着他之外,想得再多再肆无忌惮都不会感到不舒服,也便无法再收束住自己。
但是,他忘记了,太多的情绪波动不会使他不舒服,却会加剧疲惫感,使身体劳累。于是,当他所关注的人消失在视线中时,意识也同时消失了……
方晓来是被司风晃醒的,揉了揉眼,窗外已是深夜,摊开的帐本搁在面前,果然做帐比催眠还管用。
“怎么了?”
“有位客人不肯走,我来请您……”
方晓来皱眉疑惑,什么客人不肯走的,司风打发不了,偏偏要来找他。那这客人到底是什么人?能难缠至此啊。
撑起身体,压下酸涩与困倦,方晓来随司风走出办公室。远远的就见一抹娇小的身影正慵懒的窝在正对吧台的一张座椅里,闭着眼睛似是在沉睡着。她面前的桌上摆着半杯凉透的奶茶,身边垂手站着身着总侍制服、个头不高的翎未,正翻着无数的白眼。
这位客人就是丁平。
大概这一觉是把恍如前世欠下的睡眠都补足了吧,丁平被唤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想。以往有点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即警醒,现在却是在连声的呼唤中醒来的。之后就是满眼来自于吊顶上六盏巨型水晶灯二百余个高亮度的灯泡明晃晃的光——魅惑酒吧的吊灯利用率并不高,只是在每晚散场后和早晨日出前大约三个小时被开启。数年之前翻修时,不止一个设计师向当时的管事丁平建言,既然利用率这么低,又不是给客人看的,不如做数排小灯,一样能起到照明的效果,还能节省钱财。但是,他们把丁平看错了——丁平固然精打细算,但是魅惑酒吧的风格却从来都不是实惠而是“昂贵”!只有做进骨子里的细致与奢华,才是魅惑酒吧的“昂贵”。于是,六盏巨型水晶灯就被吊上了大堂的穹顶,而他就习惯于每天坐在亮得几近刺眼的灯光下,失神。
既然一生离不开,何不把自己的牢笼做得舒服漂亮呢?
——不会有任何设计师能明白这个道理。
勾出了浅得看不出来的笑意,丁平闭上眼睛假寐,他第一次发觉困倦的时候明亮的灯光会刺眼得烦心。
方晓来径奔到雅座畔,扫了一眼翎未,恭敬的轻唤:“小姐,这位小姐,酒吧要关门了,请您回吧?”
“……关门?难道这么快就关门大吉?”翎未哼了一声,指指客人:“刚刚这位小姐说,如果有人这样叫她走,我就要这样回答。”
方晓来怔了怔,他的目光落在那杯奶茶上面,转身看了看吧台边的郁着。郁着几乎是本能的抬头,撞上方晓来的目光,抖了抖,掉过头就朝着二楼飞奔而去。
“您真的没有欺负过郁着吗?”翎未嘀咕了一声。
方晓来白了他一眼,意思像是说,我也得有本事欺负他啊。
“小姐,您住在哪里?很晚了,我安排车子送您回家。”
“无家可归。”翎未回答。
“那我为您安排酒店,送您去住吧。”大概是离家出走?他注意到在她脚边搁着一只价格不菲的行李箱。
“太脏。”
“翎未。”方晓来直起身子,翎未一脸无辜的瞅着他,等他吩咐:“你是鹦鹉吗?”
翎未苦了一张脸,继续翻白眼:“这是魅惑酒吧的待客之道吗?”
“没有给钱的不是客。”方晓来眨了眨眼,并不意外的看到翎未举起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塞到了自己手中:“给多了。”
“包你。”
“那有劳翎未总侍领这位小姐去你的房间吧。”方晓来细细的点数从翎未的手中接过的钱,翎未一动不动的等着他数完钱,皱着眉头问:“八万,翎未你的底价是八万?哎,怎么还不快去?我看咱们这位客人都睡得沉了,你打算这样招待金主吗?”
“管事,她要的不是我。”翎未直愣愣的盯着方晓来:“她说,有人问就这样回答……翎未卖艺不卖身的。”说着,他拉紧了衣襟,惊惧的摇摇头。
“那要谁?”方晓来怔了怔。魅惑酒吧自它开业就有包场的规矩,即使是管事,价开得合适、本人乐意也是可以出场的。而且,不是指出场就是要卖身,有时是陪同应酬、有时是出借保镖、有时也纯粹是借张床提供给客人休息,被包出场的人在自愿的前提下可以提供客人需要的服务。当方晓来看到翎未拿着钱,又说出“包你”时,本能的认为翎未已经同意了,否则为什么要收钱呢。
“谁问就要谁……”翎未颤抖着,想逃离方晓来的审视。丁平的未亡人、自家少爷的同学、魅惑酒吧的管事……这些身份加起来组合成的方晓来,其强大的背景说明,只要方晓来乐意,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要他翎未的这条小命。
方晓来瞟了一眼司风:“司风总侍没有被问到?”
“没有。”翎未哭丧着脸,道:“她亲自对司风总侍说——‘包人’!”
“你的意思是,她要包的是我?”方晓来看看手中的钱,想,现在塞回去是不是来得及。
“总之,是不会走的。”翎未一本正经的回答。
“那就为这位小姐取床被子来,翎未照顾好她,就当她包了这雅座。”方晓来将手里的钱向翎未一塞,他从没想过要把自己包出去。既然请不走人,就任由她在这里躺着吧。交待完,他没有再看状若沉睡的客人一眼,转身就走。
“方管事!”在他背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将方晓来的脚步钉死原地。
“恕我眼拙,我不记得您来访过魅惑酒吧——您怎么会知道我姓方?”难道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可是……他看了看桌上的奶茶,如果是在五年前这里摆的应该是一杯紫雪。
“赚钱要用最少的力气,达到最大的收益。”打了个呵欠,声音中的缠着甩不脱的困涩:“我只想占用方管事的那张床而已。”
“抱歉,我有不接受包场的权力。”方晓来抱臂,生硬的拒绝。
“说起来,床也不是方管事的,想必是不想外人沾吧?”丁平睁开眼睛,仰头望着方晓来,绽出微笑:“借我睡一下床边的沙发也可以。”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床边是……”
“不至于要赶客人睡在大厅里吧?八万买不来方管事的床睡上一晚?”半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抓起行李箱,起了身,走到方晓来身边:“走吧,我累了。”
自顾自的走在前面,走向楼梯,方晓来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妄为的身影,犹豫着,是跟上去还是……突然回神,他除了跟上去还有别的选择吗?
司风移到了他身后,满是祝福的道:“管事,您大胆的去吧,清白神马的完全可以不保。性命神马的,有人会帮你保。我会查清楚她是谁的。”
“就算我娶妻生子,丁夫人也不是你。”方晓来恨恨的扔了一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