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番外：梦一场（1 / 1）
金陵城外一处幽静的院落里，三个男人待在前厅中，气氛十分的压抑。
一个素衣男子在厅中不停地走动着，一张俊脸上写满了焦虑。而厅中坐着喝茶的另两位如谪仙般的人却显得十分悠闲，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幻冰，你就不要再转了！你就是再转上一百圈，幻泠她还是生不下来呀！”骆音轩给慕幻冰斟了杯茶，示意让他歇会儿。
“姐夫，你怎么就不急呢？！”慕幻冰坐下来，瞪了一眼身旁的人。
“还没到时辰呢，”沈澐曦抬头看了看天色，“凝茗说一般要四个时辰左右才能生下来，现在刚两个时辰。”
“嗯，鸢澈就是进去四个时辰才生的。”骆音轩在一旁附和。
慕幻冰抽了抽嘴角，心里实在是佩服眼前这两位，就连这件事也说得这么有经验，就好像自己生过似的！
产房中，慕幻泠在床上疼得直打滚，连身下的褥子都被她拧得不成样子了，身上的寝衣早就湿透了，但还是倔强地不喊出一声。
“姐，要不你咬着点木棒吧。”楚凝茗看她的表情实在太痛苦，生怕她一个没留神咬舌自尽了。
“不…不用了。”慕幻泠虚弱地回道。
“就是，她是狼，狼又不是狗，叼什么木棒呀。”卓鸢澈坐在太师椅上，有些想乐地看着床上的人。事实上，她已经那么做了。
“鸢澈你少在那儿说风凉话！”慕幻泠觉得再过一会儿，自己就要保持不住形象开始骂娘了！“你小心今年再生一个！”
“今年是不太可能了，要生也是明年的事了。”卓鸢澈一脸奸笑。
两个人虽然很自然地对话，但两个接生婆可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并不是因为难产，而是能当着皇上的面骂她，而且皇上也不急的人，天下间真的少有呀！
一个半时辰后，慕幻泠再也坚持不住了，开始低声叫了出来。第一声并不大，但在屋外的沈澐曦却变了变脸色。虽然那只是一瞬，之后又沏了壶茶，与骆音轩品茗。
屋内，慕幻泠疼得死死地抓住床边的帷幔，骨节已经泛白。卓鸢澈也收起玩闹之心，和楚凝茗略带紧张地盯着床上的人。
“能不能剖腹产啊！”此时慕幻泠的声音已经沙哑。
“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楚凝茗一张俏脸惨白，转头向那两个产婆吼，“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们的命！”
卓鸢澈则在一旁悠悠开口，“如果你有万一，我就把金陵城外所有樱树铲除个干净，一点不留。”她知道，那片樱树林对慕幻泠来说很重要。
“你、你敢！”慕幻泠怒吼。
卓鸢澈微微笑了笑，一脸‘你看我敢不敢’的表情。
“夫人，用力啊！”两个产婆十分忙碌。
二十分钟后。
“哇！！”
“生了、生了！”一个产婆将孩子的脐带剪断，清洗干净抱到卓鸢澈面前。卓鸢澈看那婴儿玲珑剔透，十分可爱，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下孩子的小脸蛋。那孩子也不哭，一双凤眸笑吟吟地看着她。
“这孩子真怪！不哭，常笑，真是奇怪！”产婆看着玉似的娃娃，心里说不出的喜欢，心想我怎么没这么漂亮的女儿？
“唉，孩子比娘可爱多了，多招人喜欢呀！”说着卓鸢澈忍不住又掐了两把。
“卓鸢澈你混蛋！”慕幻泠最终没有保持住淑女形象，爆粗口了。
“切。”卓鸢澈瞟了眼床上的人，让产婆带着孩子出去，楚凝茗早就跑出去报信了。
前厅中，沈澐曦从产婆手中接过女儿，十分宝贝地抱着。骆音轩看了看孩子，也由衷喜爱，不过看后就坐了回去。慕幻冰估计是累了，得知母女平安后，便瘫在了椅子上，只有楚凝茗欢喜地围着孩子看。
“凝茗很喜欢孩子呀，”骆音轩转头问慕幻冰，“你俩成亲这么久了，就幽怡一个孩子，是不是要抓紧了啊？”
“你们还不是差不多？”慕幻冰翻了个白眼，“皇嗣那么少，不怕每天被那些老太太念叨？”
骆音轩叹了口气，做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没辙，正主不想生，谁也没办法！
“不过，他可够冷静的。”慕幻冰看向沈澐曦，冷笑一声，“姐生死关前走了一趟，他竟然还这么镇静，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姐。”
骆音轩淡淡一笑，推了下沈澐曦刚坐过的椅子，“你看这椅子。”
黄花梨的椅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要散架般。
“这……”慕幻冰瞬间明白了，刚刚沈澐曦并不像外表那么淡定。他将紧张化为内力，慢慢施加到椅子上。
慕幻冰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看错人了……
此时卓鸢澈从里屋出来，同样欢喜地去看孩子。
“喂，泠服过药睡了，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了。再说了，产房也不适宜你一个男子进入。”卓鸢澈一把抓住想进产房的沈澐曦。
沈澐曦笑笑，什么都没说地返回到前厅中。卓鸢澈也笑着，只是骆音轩在那笑中看到了意思哀愁。
难道有什么意外吗？骆音轩暗自揣测。
一个月后。
小院里再次热闹了起来，今日是沈清欢的满月酒。卓鸢澈、慕幻冰他们都赶了过来。
小家伙很可爱，玉雕似的脸蛋，配上精致的五官，任谁都相信这小丫头以后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席间，慕幻泠只是斜靠在椅子上，含笑看着众人逗着自己闺女。一个月了，她的身体非但没有恢复，反而越来越虚弱，慕幻泠总结是因为要照看孩子的缘故。因为他们俩都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一开始的时候这叫一个手忙脚乱。
吃过饭后，卓鸢澈等人便都离开，身为一国之君的卓鸢澈可不能凭空消失几天，不然非天下大乱不可！而慕幻冰和楚凝茗决定带着楚幽怡游山玩水去，好不惬意。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楚凝茗发现慕幻冰总是心神不宁的，便问他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这里不舒服。”慕幻冰指着心脏的部位说道，“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卓鸢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是不是你太敏感了？”楚凝茗问。
慕幻冰摇头，勒住马，默默向后面看了一眼，“不行，我要回去一趟，凝茗你们在金陵城里等我。”
“幻冰！”卓鸢澈叫住准备催马回去的慕幻冰，“该来的总会来，她的身子已经……”
慕幻冰惊讶地看向卓鸢澈，后者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慕幻冰再也没有说什么，双腿一夹马肚子，催促它赶快往回跑。
“你早就知道了吧。”骆音轩问她。
卓鸢澈点点头，“她的身体太虚弱了，或许真不该生这个孩子的……”
众人不语，只哀伤地看向远处那片樱海……
送走众人后，慕幻泠便无力地回去休息了。沈澐曦也将清欢哄着睡了觉。这小家伙疯玩了一上午，很快便睡着了。
“很累？”沈澐曦看到慕幻泠倚在床上假寐，将她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没，只是觉得这小家伙精力真旺盛。”慕幻泠满眼宠溺地看着熟睡的孩子。
“就是，真不知道像谁！”沈澐曦笑道。
慕幻泠这回只是浅浅地笑着，没有回话。半晌后，才开口，“曦，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还愿在樱树林里与我相遇吗？”
沈澐曦微微抱紧她，心脏莫名有些难受，“不是说好了吗，不再提以前的事。”
“嗯，不提，不提。”慕幻泠闭上眼睛，往他的怀中蹭了蹭，“我想去樱树林。”
沈澐曦看了看怀中的人，“好。”
依旧是那颗高大的樱树下，沈澐曦抱着慕幻泠坐在石头上。话说的是樱花，但眼睛却盯着怀中的人，“今年的樱花开得真好！”
“是呀，像是憋着一股子劲儿一下绽开似的，好像是最后一次，必须要绚丽才行！”慕幻泠双目迷离地看着远处，“如果我死了，你还会活下去，照顾欢儿长大成人，对吗？”
沈澐曦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慕幻泠抬头仰视那张英俊的脸，“你会的，只要是我的愿望，你都会实现的，对吗？”
沈澐曦呆呆地点头，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让欢儿来到这个世界。这一世，有你、有冰、有鸢澈、有月影、有云烟、有关夜、有小白，我已然觉得上天对我不薄了。我们只是凡人，都会生老病死。死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们存在过的痕迹便会灰飞烟灭，与这个世界没有一点联系。不过曦，我很贪心，我想永存你这里，可以吗？”慕幻泠指指沈澐曦心口的位置道。
沈澐曦握住那只手，轻声道，“其实你一直都在，二十年前就在。那一年细雨中的初遇，我就认定你是我今生的妻子。不论后来发生过什么，你一直都在我这里，从未改变。”
“谢谢！”慕幻泠将头埋进他的肩颈处。两人相拥而坐，无语无言。
一阵风带起慕幻泠淡紫色的衣裙，同时也吹落了几瓣樱花。慕幻泠转头，抬手接住了一瓣，“花落了……”
“泠儿，你能等我十六年吗？”
“什么？”慕幻泠吃惊地看向沈澐曦。
“在奈何桥畔等我十六年，等欢儿长大后，我便去寻你。到时候我们携手过桥，下一世，我再来宠你，好吗？”沈澐曦掐掐她的脸蛋道。
“曦……”慕幻泠的鼻子有些发酸，眼前有点模糊，伸手与他十指相扣，“好，我等十六年，不管喝多少碗孟婆汤，我都不会忘记你！从此生开始，我都要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生世世皆如此。”
“当然了。”
慕幻泠有些慵懒地道，“曦，我困了。”
“那你睡吧。”沈澐曦抱紧她，脸上还是那种暖暖的微笑，“一会儿欢儿醒了，有的闹腾呢！”
“嗯，”慕幻泠的头慢慢靠在沈澐曦肩头，闭上了眼睛，“记得一会儿叫我。”
“好……”
慕幻泠满意地笑着。
曦，这一世有你在身边，无憾了……
风，带起大量的花瓣，像是在为谁送行。
如今回首，浮生若梦。幻梦之中，已过一生。
慕幻冰赶到樱树林中，看到沈澐曦正抱着他姐姐坐在树下。
“姐姐……”
沈澐曦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泠儿睡着了，别吵醒她。”
慕幻冰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十一年后。
一个身着鹅蛋黄衣裙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小院里，“爹爹，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中年男子笑着从屋里走出来，温和地问，“欢儿带什么回来了？”
沈清欢像献宝似的将手中的东西举到男子面前，“一只小狐狸呦！这小白狐真可怜，娘亲死了，它一直在它娘亲身边哀嚎。爹爹，你怎么了？”
沈澐曦自从看到了小白狐后，脸色愈发难看，“那只大狐狸在哪里？”
沈清欢眨眨眼，“樱树林中……”
还没等她说完，沈澐曦便冲了出去。
樱树林中，一只大白狐团成了一个球形，窝在墓碑前。
沈澐曦慢慢走过去，摸摸大白狐的头，“小白，你回来了……”
抬眸，看了看那墓碑，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泠儿，小白找到你了吗？你寂寞吗？再等等……”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
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
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