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难得公子(1 / 1)
十一月的第十天,天灰蒙蒙一片,明明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然而陆府上下据说从大清早就忙活开了。
今天兴许还是有些特别的,因为今天是上官琴,这位陆家大少奶奶从娘家回来的日子。
若是一个宫中的嫔妃回来省亲倒也罢了,然而如今只是一个大少奶奶从娘家回来,这全府上下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仇思思仔细想了想,觉得代沟确实是个横插在不同年代人之间的大问题,好比现在,她这个“晚生”对这个现象是着实看不明白的。
看不明白便要多问,仇思思于是将心中的疑问说给了秋兰听。
对于她杂七杂八的各种问题,秋兰明显要表现得比秋月有耐心的多,虽然答案大多模棱两可,没什么实际作用。
就如此次,秋兰的回答是,“因为少夫人性子有些特别,木儿到时见到就明白了。”
仇思思黑线。
毫无疑问,秋兰这次又是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陆雁冰和秋兰既然都提到了这位陆家大少奶奶的性子,想来上官琴的性格一定是很特别的,她实在好奇,能让都快成精的陆大公子都露出头疼之色,这到底要是个怎样的女子才做得到。
仇思思虽然满肚子好奇,但到底不好真跑大门口去等着偷瞄上两眼,却没想到,她没去看上官琴,反而上官琴先来找了她。
上官琴这一来,当真是来得风风火火。
话说下午的时光仇思思通常是无聊的,秋月和秋兰各有各的忙,谁都没空来搭理她,她便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些事做。天若暖和些,她就去外面晒晒太阳,或索性去陆家其他地方溜达上一圈,运气好时,说不定还会遇上陆家二公子,那时她便可以揶揄他几句,有事没事故意找点架吵。但倘若是和今天一样寒风刺骨见不到多少阳光的大阴天,她便只能乖乖呆在屋里看话本,研究古代人民所向往的那些爱恨情仇。
今天她拿在手里看的,便是那最狗血的富千金爱上穷书生,然后双双殉情。
“唉~个个都化蝶也不怕蝴蝶泛滥成灾……”
“哈哈哈哈~”
这毫不克制的大笑声响起时,仇思思正如平常一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吐槽着古代爱情小说家的思路单调,缺乏创新,被这笑声一惊,手中的瓜子一个没拿稳,于是掉到了桌上。
仇思思突然有种恍惚回到了现代的错觉。
这么毫无形象可言的笑法在这个时代若是发生在一个男子身上倒算不得很稀奇,但若是一个女子如此笑,那就是冲破世俗观念了,就算是她,来到这后也没敢这么笑。
仇思思当下就决定她要将这声音的主人视为偶像。
仇思思于是迅速朝声音的来源看去,这一看,便让她差点失了心神。
芙蓉如面,眉目如画,云堆翠髻兮,唇绽红樱,纤腰楚楚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能让同为女人的她也看痴了眼,这女子当然长得是极美的,却又不止是美,即使此刻脸上神情夸张,让人看着依然觉得明艳不可方物,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这女子的千娇百媚 ,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见仇思思傻愣愣望着自己,女子挑眉,顾盼流转间,又是勾人心魂,“我还以为你失忆了就会性子大变呢,搞了半天你这喜欢自言自语的毛病还是没改。”
“琴儿有时候有些自说自话,说话也直,若她无意说了做了让你生气的话和事,还望木儿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她计较,她本性并不坏……”
脑中闪过的是前几天陆雁冰特地跟她说的话。
仇思思虽从未见过这女子,不过眼下显而易见,这大美女估计就是让陆家全府上下今天折腾了一上午的主角,陆家的大少奶奶,陆雁冰的妻子,上官琴。
有人的地方总会有些或多或少的八卦,仇思思昨天便刚从两个陆府小丫鬟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这上官琴的事,自然,她是躲在假山后偷听的。
其实那两个丫鬟讨论的也算不得八卦,她们不过是说了些这上官琴的来历和事迹,只是大概是那些事迹都太具震撼性,听起来便不自觉让人有了听戏说的错觉。
上官琴并不是官家子女,上官家族是江湖上有一定威严的武林世家,虽然到上官琴父母那一代由于人丁薄弱上官家江湖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但没落的贵族依然是贵族,上官家的人无论走到哪,还是会得到礼敬三分。一个出身江湖,一个位居高堂,这样的两人能相知相恋已经很难得,偏偏当初陆家大公子派人拿着聘礼提亲时,上官老爷和夫人原是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江湖儿女,自然就该和江湖之人结为连理,况且上官琴自小就与他人有了娃娃亲。为此,陆家大公子还曾有过一段天天以酒买醉的荒唐日子,最后大概是佳人实在看不得他再堕落下去,在上官老爷五十大寿的生辰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宣布此生非陆雁冰不嫁,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这才让上官二老含恨点了头。自此以后,上官琴这三个字在江湖上不仅是美人的象征,还成了传说,据说至今仍被许多江湖侠女奉为偶像,更有甚者,效仿她立下誓言,若不能觅得个自己真心钟意的,宁可出家为尼,今生与佛祖常伴。
不止如此,嫁到陆家后,上官琴这敢作敢为的性子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因为陆雁冰的宠溺,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比如这次,便是因为不知哪位妙龄女子向陆大公子抛了记媚眼,上官美女便认定两人有猫腻,不但好好教训了一番自家夫君,还打包行李回了娘家,直到陆雁冰写了厚厚一叠悔过书作解释,才终于把佳人劝了回来。
仇思思想起初见陆雁冰时他脸上的那些伤痕。
嘶,貌似蛮疼的。
仇思思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上官琴已经顾自走到她对面坐下,好奇看着她,“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仇思思当然是点头的。
上官琴好看的眉头于是皱起,不过很快,美女嫣然一笑,似乎又释然了,“忘了就忘了。我叫上官琴,是陆雁冰的夫人,岁数嘛,自然长你好几岁,你以前都是唤我琴姐姐的,以后当然还是得这么唤着,知道不?”
仇思思又想起了陆雁冰俊脸上挂的那些彩,立马很狗腿地点头,八颗牙齿标准笑容,“琴姐姐~”
上官琴莞尔,对于仇思思这讨好的笑很满意,“既然你唤我一声琴姐姐,今天就陪琴姐姐做件事情。”
美女这一笑自然是绝美的,但仇思思怎么看着都觉得有点像狼外婆在诱拐小红帽。
小红帽就小红帽呗~
为了当个称职的小红帽,仇思思于是眨巴着眼睛弱弱地问上官美女,“什么事情?”
对面上官琴愣了愣,然后“扑哧”一笑,“你性子到底还是变了些的嘛,若是以前的你,必定是问都不问直接点头的,也不怕我其实是要带着你去干坏事。”
上官琴这厢笑着欢,仇思思听着却是满额黑线,敢情这木儿原来比小红帽还要好拐,怪不得老人家常喜欢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真难得赵德芳一个堂堂皇子会喜欢这一型的。
仇思思巴巴等着上官美女笑得差不多了,才继续刚才的话题,“那琴姐姐这次是要带我去干坏事?”
上官琴摇头,“当然不是。”
“所以是好事喽?”
上官琴想了想,“也不能算是好事。”
“那到底是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上官美女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比狼外婆还狼外婆,“就是想叫你陪我去一下春风楼。”
仇思思眼皮跳了跳,她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听过这个名字,“春风楼该不会是……”
“春风楼是仅此于红楼,扬州第二的青楼。”
上官琴说这话时,仇思思相信,她应该听到了磨牙齿的声音。
一阵寒颤。
“我们去那里干嘛?”仇思思着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家穿越小说明明都是穿越过来的女主或女配吵着要去妓院长见识,怎么到她这就全反了?这上官琴一个已婚妇人去妓院总不能是去赚零用钱的吧?话说陆家也不缺钱啊。
见仇思思满脸奇怪看着自己,上官美女笑得愈发嫣然,也愈发冻人,“当然是抓奸的,不然你当真要去把你卖了啊。”
“抓奸?”仇思思诧异,“大公子刚刚不是还在府里的嘛?”
她明明听说上官琴回来时陆雁冰亲自等在大门口接她的啊?
“而且……”仇思思望一眼外面还亮着的天空,现在不过是未时,那春风楼应该还没开门吧?
“谁说一定要男的在场才能抓奸的!”上官琴冷哼。
都说抓奸成双,抓奸不就是要两个一起才叫抓奸嘛。只抓一个,那无凭无据的,怎么算抓奸?
仇思思笑也不是,不笑又难受,憋了好久,才终于深吸一口气,继续问上官琴,“那琴姐姐打算怎么抓?”
“这还不简单。”上官琴望一眼手上的丹蔻,素手渐渐握成拳,“直接把那狐狸精的窝掀了不就得了,顺便扒张狐狸皮,我这个冬天正好想做件新狐裘。”
仇思思终于忍不住华丽丽地打了个喷嚏。
啧,好冷。
春风楼虽说是扬州第二的妓院,地位不及红楼,但生意其实并不比红楼差。红楼姑娘美则美,但一个个都太把自己当回事,楼里大部分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难得有几个签的是卖身契的,接不接客还非要凭自己喜好,太老的不接,长得丑的不接,看不顺眼的也不接。如此这般各种规矩下来,就算楼里的姑娘再美,老是看得见摸不着,对于大多客人来说也是没法接受的,这时,很多人便会想到春风楼。与红楼不同,春风楼从来走的是传统路线,只要您出得起银子,就是楼里姑娘的座上宾,若你刚刚才在红楼喝了酒,需要到春风楼解决生理问题,楼里的姑娘也是不会介意的。
然而春风楼里还是有个特别的,便是那花魁娘子素婉。
这素婉姑娘据说挑客人的规矩比起红楼的红牌们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是卖身的,但自素婉姑娘挂牌以来,在其闺阁里留宿过的总共不过三人,皆是出名的青年才俊。
仇思思这些自然是从上官琴那里听说的,两人一路去春风楼的路上,上官美人将春风楼,尤其是那素婉姑娘的大小八卦全说了个遍,原因无他,只因她们今天去捉奸的女主角,就是那素婉姑娘。
至于这素婉姑娘怎么会勾搭上陆雁冰,介于陆大公子坚决否认两人之间有一腿,目前来说仍是个迷。但要问两人间的猫腻怎么被上官琴发现的,这就得从一个冬日的午后,也就是她们来扬州的前一天开始说起。
先帝驾崩,举国哀悼。按照惯例,在驾崩皇帝入土为安前,无论民间还是皇室都是忌喜事的,娱乐场所如春风楼和红楼,虽没有明文规定,但默认哀悼期内也是被禁止开门迎客的。然而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其实也不短,楼里那么多姑娘和下人要养活,阔绰如红楼,倒真的宣布闭门休业一个月,现实如春风楼,则只能偷偷摸摸着照常营业,让姑娘多少赚些接客钱。
没有了歌舞升平,自然就不再需要弹琴跳舞,于是,本就没啥事不用接客的素婉姑娘成了整个春风楼最闲的人。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人不能太闲,太闲早晚要出事。不在自己身上搞出些什么事,也会在别人身上弄出些事。
为了替赵德芳和陆雁铭求平安,那日陆雁冰和上官琴本是去北郊的大明寺烧香祈福的,没想在寺院门口遇上了同样来烧香的素婉姑娘。这遇上便遇上了,本倒也没什么,上官琴自认自己虽脾气不太好,但怎么着也没到妒妇的级别,所以素婉起初向陆雁冰福身行礼时,她并没觉得有什么。
然而素婉姑娘想要的,似乎并不只是行个礼这么简单。
上官琴那时是站在陆雁冰旁边看着素婉向陆雁冰福身的,按理,素婉跟陆雁冰见礼后对于贵为陆雁冰正妻的上官琴也该同样以福身为礼,然而这素婉姑娘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对着陆雁冰福了个身后便忽略掉上官琴开始问候陆雁冰最近的状况。对于素婉这刻意的无视上官琴虽有些不快,但起初其实并没怎么往心里去,只告诉自己这种出身低微的风尘女子不懂规矩算不得稀奇事,自己不要计较便是。
只是……
上官琴怎么也想不到世间竟有女子敢在无视她后,还恬不知耻当着她的面倒进她夫君的怀中。
彼时,他们不过才交谈了六句话。
上官琴至今回想起素婉当初倒在陆雁冰怀里楚楚可怜的样子仍觉得她是故意的,这才不过站了会说了几句话就要晕厥,西子大概都不及她这般弱不禁风。
关键是你要昏倒就昏倒呗,方向竟还不偏不倚正好向着了陆雁冰。
陆雁冰接住素婉时,上官琴终于再也忍不住冷笑出声。
然而素婉既对她连见礼都懒得,又岂会在乎这无关痛痒的一声冷笑。
素婉姑娘只当没听到,继续靠在陆雁冰怀里,娥眉紧锁,低垂着眼,配着那纤细柔弱的身子,看起来倒真的惹人怜爱。
这倒也罢了,最最气人的是,偏偏她那不知道真傻还是装傻的夫君居然好似没看到她已经瞪得酸疼的双眼,分外怜香惜玉地看着怀中美人柔声道,“素婉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美人抬头,目光盈盈瞧一眼陆大公子,马上又娇羞地低下头,“只是突然有些头晕而已,让陆公子见笑了。”
“好好的怎会突然头晕,在下让人叫个大夫来帮姑娘看一下吧。”
看着陆雁冰这温柔得就差滴出水来的眼神,上官琴脑中属于理智的神经终于“蹦”一声又断掉一根,她若还继续在旁边默默看着任这两人眉来眼去下去,那她就枉为上官家的女儿了。
若是上官家的女儿此时会怎么做?自然是赏自己那个欠扁的丈夫两巴掌。
上官琴确实这么做了,不但狠狠扇了陆雁冰两巴掌,还买二送一也给了素婉一巴掌,因为自小习武,她当时每一记打下去效果都可见一斑,陆雁冰原本相比普通男子偏瘦的连立刻肿成肉包子状,而素婉,因为只是一边肿起,看起来更是滑稽,哪还有半点平时作为花魁的风采。
上官琴这三巴掌打下去本是为了出气,只是打完后,她不但没有感觉到有多痛快,心里余下的反而是更浓的苦涩。
她自小开始习武,并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子眉来眼去时,她好当众教训两人一顿。
那日,上官琴教训完陆雁冰和素婉后,便带着随身的小厮和丫鬟驾着马车回陆府打包行李准备回娘家,等陆雁冰反应过来想要解释,马车早已经驶远好一段路,因为唯一的马车被驾走,据说那天陆大公子还厚着脸皮不得不在大明寺借宿一晚,搞得人家方丈以为他有什么想不开,第二天早课后特地找他谈了一个时辰的心。
“他那天回到家时好像已是中午,不到半个时辰你们就来了,所以他当时只匆匆洗漱一下就去了前厅。”
仇思思想起她们当时等的那一柱半香时间,决定对此持保留意见。
一柱半香的时间叫匆匆,那不匆匆她们岂不是要从午饭等到晚饭?
上官琴对于那天陆雁冰和素婉互动的描述与她从陆家下人那听说的大有出入,仇思思其实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不同的人站在自己角度看同一件事往往是不同的,尤其作为当事人,就更容易潜意识偏向自己所认定的事实,所以比起这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她更感兴趣的其实是陆雁冰是怎么将上官琴劝回来的,比如他那厚厚一叠悔过书到底写了什么。
仇思思竖起耳朵正要听上官琴说到她最感兴趣的内容,旁边的人却突然没了声音。
转过头一看,原来上官美人已经停了下来。
仇思思见上官琴脸上神情突然变得莫测起来,心里大致猜到了缘由,停下脚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十米外立着一座已有些年代的楼台,此时大门紧闭,显然还没开始营业。
视线稍往上移一些,就看到一块牌匾,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春风楼。
仇思思看一眼自己身上月牙白色的男装,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她们这样扮作男子去见素婉,真的不会有问题?上官琴倒算了,姐姐她可是半点功夫都不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