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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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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才带着医官进易墨凉屋里时,善醒已经出门,那老医者拿出个小瓶子拔了盖子,放在易墨凉鼻下晃了晃,又拿出针在他手上几处穴位扎下,不一时易墨凉便转醒,李德才跪在地上道:“启禀国主,二小姐不久前刚出边门上了马车。”

易墨凉接过宫女递来的衣服穿上,掀开里屋挂着的樱红色纱罗往外面走去,李德才跟上了又道:“可要奴才派人伺候国主。”

他随意坐在了椅子上,边上是一个紫檀木的花架,摆放绿绿葱葱的折鹤兰,桌子上青花瓷盆里,种下的水仙还没有开花,隐着绿叶藏着花苞,水里放了几颗黄黑相间的鹅软石,卧榻上铺了白色羊皮绒的毯子,绣鸳鸯戏水的靠枕端正放在前头,这房里处处是孙善醒留下的痕迹,这房里却再无孙善醒。

自那日她说想来仙人谷,易墨凉便知道,善醒是想好了要走,他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的陪她来此处,当晚圣仁国主留下的人来找她,他看见了,也当做没有看见的那样,故意留在书房很晚才回屋,第二日陪着她去了口袋潭,那些分明说话中带着诀别的意思,他听懂了,也当做没有听懂的和她做最后的缠绵,他故意让自己中了迷药,也只有这样,才能阻断了自己,不由自主想要拦她离开的心,吩咐了李德才在善醒走后让自己醒来,他是在赌,赌自己,赌善醒,更多的是命运。

局势刻不容缓,他有后顾之忧,便不能做到心狠手辣,善醒不死,死的一定是易墨凉,圣仁国主预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所以他在死前才会与善醒见面,选了一条路给她,易墨凉知道,人在无路可走的时候,会抓住一切可行之法,善醒与他现在都被逼在悬崖上,绝境之地,置之死地。

圣仁国主对他说过,再聪明有智慧的人,也抵不过时间带给人的磨砺,活得越久才会懂得的越多,你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其实不过是只放着石头的碗,空隙这样大,大到可以放进许多的沙,倒进许多的水。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地下烛火橘红色的光照着,天上透出将要明亮的日出,易墨凉对李德才道:“吩咐下去,今日回宫。”

他站立起来,拉长变形的影子映在地上,易墨凉抬眼朝前看去,皱拢的眉头渐渐舒散开来,他从桌上拿过茶盏喝水,原本闭拢的唇角,被沾湿变得温润饱满,茶已然凉透,他齿间有些许涩味。

回字长廊里五步之间挂着一个灯笼,他平时走过从不留意,此刻从屋里出来却特地仔细去看,八角形细骨架子上蒙着绢纱,上面绘了各式各样的图案,八仙过海、五子登科、龙凤呈祥,无一不是对这世间最美好的祈愿。

‘这辈子小女只祈求过两个愿,不知道能否得以实现’,善醒在他中了迷药意识昏迷之时,看向他眼睛说道,她眼里有一个影子,流动着水色光华,他年少时强取利用,到如今终于知晓。

易墨凉双手紧握住成拳,手背上顿时根根青筋暴起,随后又渐渐松了力道,他终于轻笑出声道:“孙善醒,你果然是个狠心的人,走到最后得胜的还是你。”

李德才进来禀报马车备好,等候国主回宫,他心里有疑惑却不敢流露出,下人们个个屏气凝神不敢有大动作,各自小心翼翼的做事。

天还未大亮,从远处急匆匆有匹快马赶来,守卫的士兵上前围住要捉拿,很快又散去,那人下马一路扬尘而来,跪在易墨凉面前道:“启禀国主,二小姐马车去到口袋潭下突然停住,回来禀报的人说小姐跳入谭中,派去的兵士们正在打捞。”

许深急切的向易墨凉回禀着,他心里极为复杂的惊慌,国主让她跟着马车,护送二小姐上船,却不想中途突然跟到了口袋潭,又突然传来惊呼的声响,等他赶到时士兵们正围着潭口不知所措,许深当时便急了,也顾不得是寒冬季节就要跳下去找人,边上的副将拉住他不断说道:“国主,快去回禀国主,咱们的命都要没了。”

易墨凉怔在原地,他疑惑看着许深,眼中有几千里地不见的人烟,最原始的一种荒漠,留下原地一群侍卫,拉过身边最近的一匹马朝口袋潭驶去,李德才匆忙回过神来,也是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此刻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到是许深常年带兵,开口对那些侍卫道:“一小队留在此处护卫宫里来的人,其他都随我前去保护国主。”

天光大亮,他到达口袋潭时,一众士兵围绕着,边上有刚上来湿漉漉的人,还有一些腰间绑着绳子想要下去,看见易墨凉来了,纷纷跪在地上不敢出声,他一路上来本来心中烧着熊熊烈火,却越走越凉,越走越心慌,一直到了现在,还是不能很认真的思考,孙善醒跳下口袋潭的这件事,他沉住声道:“都下去,这里不需要任何人。”

这里和昨天看时并无二样,幽深静默潭边结着一层水雾冰晶,此刻那潭水微微泛出青绿色的光,被日出折射的一些波动。

她给了他一个圈套,将他圈在那里,他不能逃不能痛,善醒这辈子把自己毁灭的很彻底,同时也将易墨凉推向万劫不复,正如当初他在南山上写的忏悔文,这世间有众多的忏悔主,这时间却没有众多忏悔的男女,她这辈子求过两个愿,第一个被他亲手摧毁,第二个让他生不如死。

从以前,圣仁国主便对善醒起过杀意,当初在三贝,太子对他下手,国主知情却不问不管,他赌气将自己关在房里,是善醒让没了主意的李德才,去市集请大夫替他治病。

弥日山下,他遇到来自太子派来的杀手,又差点丧命,在顾家村被国主抓了回去,他拿住这一点抵死反抗,拖延了太子回三贝都城的时间。

后来到底被关在了祠堂反省吾身,得知善醒到了大虞,此后便再无消息,他不敢再对她露出一丝丝的善意,他害怕有一日,她会像老王妃与妹妹一样离开她。从年少认识到如今,年岁虽久,却聚少离多。也曾想过如时运不济,孙善醒可能就此便是上穷碧落,天涯海角。

他终于从混沌中缓缓清醒过来,圣仁国主最后一次找他时说过,‘孙善醒对你确实不可多得,但你与她确实没有这般缘分,好好治理三贝,天下子民都在你一念之间’。

送走善醒或许并非最后的抉择,但于现在却是最好的,他默许了善醒做出的事情,圣仁国主也做到了对老王妃最后的承诺,对她的子孙留一条路。却不想善醒走上一条没有退路的绝路,她或许一早便知晓,又或许从来不知晓,但无论如何,他从前说过不能就此放她一个人走。

“善醒。”易墨凉缓缓伏下身子坐在潭边石块上,他干净明亮眼睛盯住幽深墨兰潭水,一半带着夏季的开阔,一半却是冬日的清冷。

翌年三月,三贝与八神在边境的坦达展开战事,一直持续到十一月才稍稍平息,在长东城签订十大共处条约,期间三贝与八神厮杀无数,战争所到之地一片哀鸿,淹没在历史洪流中的鲜血,踩踏着尸骨的战事被记载在史书上,寥寥几笔,不过百字,一生已过。

大虞在战事结束后的一个月送来公文书,替林将军府邸嫡长子林修禾求亲,他去问了五月的意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易墨凉道:“你可要想好,这是大事。”

五月回答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小爹爹教过五月‘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我也答应了醒姨。”

易墨凉收五月做义长女,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赐了封号给了封地,以公主的待遇,将五月嫁到了大虞林将军府中,五月临出嫁时,将一封信给了易墨凉道:“这是我在醒姨扔掉的书写纸中看见的,与她过活的这些年,只见过她用笔写佛经,再无其它了。”

大虞与三贝的联姻牵制了八神,各国又彼此陷入明争暗斗中,当初发出善醒讣告时,一时间朝中上下议论纷纷,明里暗里派人查询,其中有知情与不知情,有奉承与陷害,八神无疑是要强取进攻的,然而事到如今,易墨凉早已无所顾忌,诚如圣仁国主说的,一无所有而无所畏惧,他甚至有些享受那展开的无止境的杀戮,像是麻痹人的毒药,使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残酷的世间,残酷的生命,他是如此卑劣低贱的活着,孙善醒推开了所有,将他困在这里。

仙人谷到了小雪这天,果真下了一场小雪,他从山下小径走过,两边绿荫盖着些许雪意,口袋潭边结着一层霜,潭中水深不可测,幽幽不见底。

“今年还是对你食言了,近中秋的月亮这样好,我却没有陪你看,春天的时候花开的这样好,我也没有陪你看,善醒,你会恼我吗。”他坐在以前坐过的地方,慢慢俯身朝潭口望去,眼神干净明亮,易墨凉抿嘴笑了又道:“你总是这样低头叫人看不清,善醒,你怎么不愿意看着我呢,看着我,告诉我,你可会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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