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1 / 1)
她咳到最后没有力气,任由易墨凉抱住,手中大片鲜血沾在卧榻上,绣蟠龙寿桃七彩祥云明黄亮色锦缎褥子上滴滴答答都是,善醒拉住想要准备叫医官的易墨凉,奈何一点力气使不出,易墨凉知道她的意思,便回身又将她搂住道:“我不找晏晋德。”善醒止住了咳嗽,一声一声死命喘气,牢牢拽住易墨凉衣袖,他急了便道:“我谁都不找,就抱你去床上躺着,别拗了。”
善醒终于松了手,两人此时都是汗水泠泠,易墨凉撩开她濡湿的发道:“朕是三贝国的天子,谁也忤逆不得,只有你。明知这样肆无忌惮伤害自己,是对我的惩罚,却还是要做,只有你。究竟是谁人的错,你的错、我的错,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世间我始终求的一个人,只有你。孙善醒对我是这样的重要,可是她却这样的轻视怠慢自己,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孙善醒又是谁,只有你。”善醒轻轻抿起的嘴角勾住他低头看向她的眼神,干净明亮,是月儿圆圆,是月儿弯弯,苦楚酸涩的满腔泪水流在两人身上,流血溃烂的斑驳伤口划在两人心上,易墨凉最终叹气道:“一个人活着的岁月太漫长,没有我,或许你过得苦,却能够活着,可是没有你,我却是不能够再活着了。”
文妍儿进到宫里的时候,是和善醒道别,小铃铛很开心的吃着糕点,善醒送了她许多塞满花瓣的香囊,看着宫女领她出去后文妍儿道:“这孩子太会闹了,真叫人不省心不省力。”她看见善醒脸色道:“小姐脸色不好,该多保重。”宫女拿来一些绸缎与首饰,善醒道:“我知道你并不看重这些,就当做是送给小铃铛的礼物,她是个可爱善良的孩子,长大后必定是个好姑娘,可惜你现在要走了,以后能不能相见也是未知,请你收下。”
她说话始终保持着一个语调与速度,脸上淡薄苍白唇色发紫,稍微皱拢的眉头似是隐忍着苦痛,文妍儿对她说道:“既是这样,我便收下了,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小铃铛干娘一直做的,如今她走了,又遇见小姐这样喜欢的人,我的女儿真是好福气,希望她长大后也能够一直有这好福气。”
她口中的干娘,善醒听多喜提起过,是大虞国主的小表妹,韦天昊的妻子东安心,那年在大虞他带着七星珍珠花救过自己一命,是位身材挺拔长相带有女子般秀气的男子,前几日易墨凉批折子的时候问过她,一个男子死了心爱的妻子,是否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况,她当时并不知道是谁,如今想来正是小铃铛的这位干娘,善醒于是问道:“这位干娘可是大虞韦天昊的夫人。”
文妍儿道:“小姐认识她。”善醒摇头道:“她的夫婿曾救过我一命,这份恩德还没来得及还,如今他的夫人已经不在了,世事难料最是人生无奈何。”文妍儿被她一说红了眼眶又道:“她是个苦命也知命的好人,一辈子爱着自己的丈夫,一辈子想生个孩子却不能如愿,只有把他的丈夫往外推,以期他找个小妾传续香火。”
善醒听得心中一愣,便问道:“后来怎样了。”
“韦大夫自是不肯的,他一生行医却治不好自己的妻子,一直处在绝望的自责中,这世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宠爱自己妻子的人,对安心他可谓做到了极致,要什么给什么,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样的亲和淡然的男子世间少有。”文妍儿嘴角噙着很淡的笑,又像是悲伤中的忧。
她听闻安心去世的消息赶到大虞,正赶上棺椁落葬,四周围密密麻麻跪着的都是人,只有韦天昊一人站立在天寒地冻之中,宽大素色衣袍穿在身上,他本就是男生女相,又是漫天大雪纷飞,一衬下更显孤单落寞。
小时候韦天昊教她认识药材,天很冷他双眼双手通红,文妍儿笑话他像个女孩子一样不禁冻,此时看见他双眼双手冻得通红,她却是笑不出也哭不出,岁月流逝,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便不再会有了。
善醒自年少时,晏晋德便一直替她治病,优雅姿态贵气姿容疏懒姿势,他看一切都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唯独对妻女分外用心,如今从文妍儿口中说出韦天昊是世间少有的男子,可见韦天昊真是做到尽心尽力,善醒道:“有夫如此,想来上天也并未太亏待韦夫人。”
宫女进来送了炖的燕窝,善醒看了道:“我这里还有米仁煮的红枣茶没有喝完,不用送这个。”那宫女哆嗦着跪下道:“国主吩咐奴婢送了来。”她听了便笑道:“我收下了,多谢这位姑娘。”宫女走后善醒把炖的小瓷盅推到文妍儿眼前道:“劳烦妹妹替我吃了吧,这水就喝饱了,再吃不下其它。”文妍儿也知道其中的缘故,便道:“易国主看重小姐,做女子的所求不过这一点。”
“晏大夫行医救人治病,小铃铛可爱懂事,天下何处大,寻得一亩三分田男耕女织,你这样才是最好的。”善醒笑着对她说道,文妍儿也对着她笑,那年在井台边上,她虎牙微露金色阳光自她眼中碾过,还是个新婚甜蜜的小妇人,她说道:“比我小,那就是妹妹了。”
那日是大暑,盛夏花开绚烂,晚间善醒睡得迷迷糊糊时宫门口有人急切的通传,易墨凉从床上起身问道何事,只听太监回道:“晏大夫的夫人才刚到家便吐血而亡了。”
天色很晚,夜里有些起风,易墨凉把她从车上抱下来时道:“夜里天凉,你穿得少要着凉的。”
她心中急切口里便顾不得,随声回答道:“我穿得不少,天气也不凉。”晏晋德出门迎接,通红的双眼昭示这男子此时心中正在经历怎样一番伤痛,善醒道:“妍姐姐在哪里,出宫门时还是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她停住了话语没有再往下说,易墨凉道:“都进去吧,侍卫在外面守着,没有吩咐谁也不能擅自走动。”
院落中挂着白色挽联子,进入大堂便是停灵处,僧人两旁站立超度亡灵口中诵经不断,点燃的佛香弥漫,善醒上了香正待起身时,罗修治带着多喜也进了门,她看见善醒上前扶住了道:“姑娘,晏夫人怎会就这样走了,前日里我还遇见她和小铃铛去海味铺买东西的。”多喜原是感情极重的人,话讲一讲眼泪便流不停,善醒安慰道:“快别哭了,和我一起去看看小铃铛吧。”
晏晋德背手站立在偏厅,他看上去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中,然而过度的清醒,又使得他少了平时一贯的疏懒,带上危险的面具,沉默了良久罗修治开口道:“今天进出国主寝宫的都是一直伺候的人,李德才也断定并未其他人,宫里宫外都有人严密把守,断不会出错。”
“一介布衣的妻子谁也不会放在心上,这其中的利害易国主是最清楚的。”晏晋德沉着声音,他语气中带有深深的自责与刺痛。
“是宫里人做的事情。”罗修治道
“内子是中了毒,药效极其凶猛毒发时已全然无法下针施药。”晏晋德一字一句说的清楚,他口齿间含着血一般的腥气,微微握紧战栗的手泄露了他难掩的恨意,一字一句又道:“是八神宫中的毒,与二小姐身上的一脉相承。”
“事情我定会彻查清楚,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晏夫人不会就此不明不白故去,是我害了你和小铃铛,这件事情一定不会就此放过。”易墨凉说着朝向晏晋德说道,他知道文妍儿对于晏晋的意味着什么,当初晏家极力反对的事情,为此不惜被赶离神医世家也要做到的事情,失去与得到往往在稍纵即逝间。
到了天光时,小铃铛总算被哄得睡着,多喜与善醒陪着,宫里派来的侍卫带来了李德才,他手中拿着上朝的衣服请易墨凉回宫,善醒为他打点好一切道:“这几日我留着,小铃铛还小,我不放心。”他点点头没有多做停留,待送到门口后却又一把抱住了善醒,两人颈项间摩挲彼此依靠,善醒道:“我知道你心急昨晚一夜也没休息过,下了朝先回寝宫睡一下再来。”易墨凉抱住善醒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灵堂里请来了老和尚念经超度,晏晋德出身神医世家,虽是被赶出去的子孙,到底和易国主交好,因此来吊唁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可他只是呆在文妍儿的停灵之处不露面,所幸这府里到处是宫里派来的人,敷衍的也是滴水不漏。
到了晚间易墨凉也没有来,罗修治派人给多喜和善醒送了换洗的衣物用品,她们陪着小铃铛正在吃饭时,门外有人进来通报道:“大虞自称是韦先生在门口要给夫人上香,小人拿不准,请示二小姐的意思。”
多喜听了道:“韦先生来了。”善醒听到名字的时候一愣,很快便从以前的记忆中,找出了大虞的韦先生,她道:“你在这里陪小铃铛吃饭,我去看看就来。”于是便对那下人道:“韦先生在哪里,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