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1）
她突然心生厌倦，空落落眼神往下看着自己握在一起的手，夏布做的单衣，土黄色洗得发白，挽着袖子露出一截手腕，伤疤已经变得很淡了，细细摸过还是能够画出那交错的纹路。活下去对于她只是一种方式，没有喜怒悲哀，没有生死之命，年复一年，忘却黑天白夜，失去思想与意识。
善醒小的时候在长明庵听老尼姑讲经，“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她不是很懂，只是模糊的知道这是佛家最珍贵的道理。
后来她抄写经书看见过一句话，“世人言忍，忍字最难，非大智慧，断然不能。”心上像是生出一只手用力抓住，她不是容易放任自己委屈的人，但那一天坐在讲堂里，她眼中滚落泪滴，点点印在泛黄的经书上，她第一次听见忍耐的声音，四周高高供奉着天上众神，阁子里烟雾缭绕。善醒想也许这就是她的一生了。
“王爷是有大智慧的人，将来定可有大成就。”她放开手朝雕花的床栏抚去，牢牢抓住似要从那木头里捏出水来，手指弯曲的关节微微泛白，她再次说道：“小女想回八神去。”
他站起走到善醒面前，天色渐变水汽氤氲，和着泥土青草湿暖的腥香气，鼻尖一阵淡薄气息，易墨凉蹲下身子半跪在床榻前抬头望住她，善醒被他握住的双手有些冷，易墨凉靠住她膝头问道：“不问问为什么我要对你用毒。”
“为什么要对我用毒？”她眼中渐渐模糊起来，和这将要来的风雨天一般闪烁不定。
“在我十岁的时候，父亲成为了朝中权利争斗的牺牲者，随后母亲娘家的派系，一夜之间被罪诛九族，国主下令要墨莲及笄之后去大虞国和亲，我们才得以逃过一条生路，母亲受不住打击投了井。那时候我真是害怕极了，亲人一个个都要离我远去。祖母抱住我，说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和墨莲，和我，我们会始终在一起。”易墨凉眼中浮起柔和痛苦的光芒，他在讲小时候的故事，他的故事，那段被他故意遗忘、摒弃、甚至是憎恨的往事
“那一年过完元宵，祖母说好好练字，等到了春天要带我们去易城看花，看日出。为了这句话，我每天每夜都在写字，偌大的宣纸，压着镇纸，一刻也不停的写。”他突然停住了说话，明亮眼中渐渐浮起蒸腾不定的恨意，握住的双手微微有些用力，善醒察觉也用了力道，紧紧回握住他修长温热的手掌，她刚要开口，易墨凉忽的又往下说道
“刚过二月，她就走了。我进去时，她浑身是血倒在佛堂里，墨莲躺在边上，脸上沾着血迹，弓着身子痛苦不堪的样子，血和礼佛时烧出的堕落沉闷的香味，远远传出一屋子，我知道这是死亡的味道。”他低哑着声音，始终保持同样的声调讲述发生过的事情。
善醒静默听着，良久反手抚上他低垂着的头，她手微微有些湿润，弯曲了用指背轻轻掠过他，易墨凉抓紧了她的裙裾道：“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善醒，你要活着。”
雨滴稀稀的从空中落下，易墨凉抬头望向善醒，他干净眉眼淡淡笑容，善醒眼中聚满水光，再看向他时泪滴顺着脸颊溅在易墨凉手背上，他抬手替她擦去，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你活着，好好活着。”
善醒心中苦涩，口中血腥味渐渐蔓延，她道：“事已至此，还怎么能够活着，晏大夫不会没有告诉王爷，小女的身子已不适合再生育孩子，那颗珠子，王爷不要了吗？”
“没有那颗珠子，本王也会拿到自己想要的，这一次，我想要的是你，孙善醒。”
“王爷知道，这是不可以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非王爷的处世之道。那个孩子，死去的我们的孩子，如今虽归为尘土，但他确确实实来过，王爷想要杀了他取出珠子，不是吗？”善醒脸上苦痛神色，她说话很慢，一句一句敲在易墨凉身上。
果然，他脸色微动，一下子变得严峻冷漠的神情。这才是她以往见过的千岁爷，三贝国的王爷，善醒又道：“王爷有自己的亲人，妻子，孩子，待取得了想要的，或许还会有臣子与臣民，又怎会是一个人，这世上谁离了谁都可以继续活下去，更何况是微不足道的孙善醒。”
易墨凉冷眼望着她，善醒知道他是生气了，每当这时他眼中会现出孩子般执拗的倨傲的神情，眉头紧紧锁住，下颌角坚毅线条滑向颈脖，嘴角浮出似笑非笑魅惑一般撩人。她嘴角微微抿起，想到从前的一切，她与他的过往，他对她做过的所有的事情，善醒从容笑着，道：“活着也不过是在等待死亡而已。”
她猛的被死死压在床上，口中火热火热纠缠抵住，易墨凉动手解开她单衣，他极为熟悉那具身体，轻易撩拨起善醒心中埋藏的火焰，胸前露出一片春光无限，他看得眼中杀意渐起，一口咬在那突起锁骨处，沿着她身上伤疤痕迹一路吻去，辗转反侧点起燎原之火，反手掀去胸衣将她背对着自己，又去允吸蝴蝶骨处的伤痕，没多时那交错的旧伤痕密密印着易墨凉深浅不一的吻，粗略看起竟像是新伤口一般鲜艳。
雨下的已经很大了，善醒俯趴的角度刚好对着窗口，茂密生长的槐树，遮挡了半边天，落在地上溅起的雨水浮起层层水雾，她心下抵死挣扎，渐渐起了反抗之意，一路躲着易墨凉的吻，两人在床上一来一往的用力拉扯。
“怎么，你也学会反抗了。”易墨凉放开她，眼中的戏谑清晰了然，情欲将他熏染得格外冶艳俊美，到处都泛着水色的光华，他低低笑着道：“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试图挑起我的耐心，那是你试不起的事情。”
善醒上身失去掩盖，赤裸着急忙拉过外衣遮住道：“何苦彼此为难，王爷，放手吧，放过自己，放过小女。那颗珠子王爷拿去，放小女一条生路。”她这话一出，易墨凉脸色顿时沉下，这次他是真的动了怒气。
“在本王对你说了这样的话后，还要让我放你一条生路，孙善醒，你是太天真了，还是觉得我太善良，本王怎么可能就此放你一个人走。”他邪魅的话语拂过善醒耳边，带着独有的轻而薄的熏香，她猛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死亡的味道。
那天，易墨凉就如同他说的，不能就此放她一个人走，从午间一直到晚上，善醒没有离开过那张床，他始终强压着不让她动弹，凶猛蛮横的一寸寸掠夺，换着各种姿势让善醒沉沦在欲望中不得自拔，她渐渐不再挣扎，从被动承受到主动求饶，在易墨凉身下咬牙忍声到动情娇媚，强势的雨声渐渐没落，滴滴答答落到土里，发出闷闷的声响，善醒已然昏睡过去。
她穿着件干净的白夏布单衣，头发被仔细的拢在脑后垂落在胸前，双手搭在一侧，斜着身子躺在枕畔，易墨凉轻手替她盖上被子。
又一次他违背了自己，为了眼前的人，他不管国主的暗示，不顾太子的威胁，一心想要带着她去到安全的地方，为了她能够好好活着，使出全部的气力周详计划，打破在祖母坟前立下的誓言。然而她却动摇了，在无数苦难面前都不曾退却的孙善醒，当着他的面前步步退缩了，这是易墨凉不能够忍受的，他不是不知道错的有多深，只是这深始终比不过一往情深。
罗修治站立在书房，脸色紧绷使得原本妖艳无比的脸孔，如今也让人望而生畏。他已经等了三个时辰，易墨凉直到深夜才出现。罗修治嘴角挑起一抹笑意道：“千岁爷好雅兴。”
易墨凉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可有消息。”
“孙夫人确实是八神王后同胞的亲妹妹，王妃也确实她的女儿，只是当初在生这二小姐的时候，听说丞相府发生了变故，留言所属也是真，孙夫人生了大病自此便不能生育了，丞相府邸一脉单传，那孙丞相却只得孙夫人一位原配，五年前他战死，至此丞相府再无后继人。”罗修治仔细叙述，易墨凉听着，示意他继续。
“当年经历过事故的人，此后都无故离开丞相府不知踪迹，无从得知。从坊间打听来的消息说是有人看见丞相抱着刚出生的婴孩去了王宫。可是过了一日后又把婴孩给抱到了长明庵，也就是那位二小姐了。”
“很困难，当年的人大多不在人世，真要打听要从宫里下手。八神宫中禁卫森严，轻易进不得。”
“丞相府如此反常之举，其中必定有蹊跷。尽量从府中得消息，既然是源头又是皇亲国戚，肯定有大缘故才会如此。”易墨凉冷声道，随后又继续说着：“离尘珠为何会在善醒腹中，这些年过去竟然无人知晓，或是有知情人，但却隐瞒至今，目的又是为何。送她来三贝的意图既然落空，这几年八神为何却一直无动静，若是阴谋，这始作俑者又是何人。”
易墨凉静静听着，修长手指放在桌上一敲一敲，他屈起食指轻轻点击海棠木刻纹的书桌，道：“二小姐的身世可否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