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1 / 1)
笑容是她最常挂在唇角边上的,淡漠冷然事不关己的把自己与周围隔开,易墨凉怒气渐渐被他拨起,猛力将她拉进怀中,双手打横抱起她道:“二小姐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从来只有顺从活在本王周围的人。”
被丢在床上的善醒,牢牢抓紧自己的衣服问着易墨凉:“王爷恨吗?”
易墨凉起身离开,对着善醒道:“你累了。”
“恨的。”她答道,“恨这世间,恨你的祖母,父亲、母亲、妹妹。恨他们抛下你一个人,恨三贝国主,让你成为弃儿,恨太子爷,让你的王位争夺异常困难,恨八神让你联姻,被世人笑话成了政治工具,恨大虞国把你妹妹棺椁葬在异地,让她有家归不得。恨这一切,王爷…”她还想往下说去,易墨凉眯起眼狠狠吻过来,撕咬啃噬吞没,她透不过气竭尽全力的挣扎,渐渐放弃。
直到血腥之气沿着他嘴角滴落,易墨凉才放开善醒,对面人发髻散落,脸色红得异常,胸前衣襟全数敞开,蜜合色裹身松松落落沿着胸线,身上还留有刚才缠绵的痕迹,她背手擦拭嘴角的血迹,口中又不断咳出血来,剧烈的纠缠引出了毒气,善醒无力靠在床头不说话。
药丸送到她嘴边,易墨凉伸手递过水,她也只是看了一眼低低笑着,并不去拿那解药。
他彻底动了怒气,抓住她下颚蛮狠的撬开嘴,往口中灌水。药丸随着水滑下肚腹,她明显呛到,伏在床沿上咳嗽不止,血混着茶水全数渥在她手掌心中。
易墨凉拿来手巾替她擦干净道:“你要记住,不要妄想激怒本王用来寻死,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们的行程受了阻碍,停留在东明。盛夏的东明城其实很迷人,这座建在水上的城池,到处流淌着小河,石桥一座座连接千家万户,善醒坐在乌篷船里摇摇晃晃,待得船家停下,岸边早已立了一眉目娟秀的妇人将她搀扶,自那日毒发后,一直也没有好好休息,此刻只觉艳阳直直刺向自己,昏沉沉眼前发黑,善醒不免借了那妇人的力气,好容易进入内堂,已是汗流浃背,跌坐在红木椅上。
那妇人看见进来的参久,连忙快步走去替他拿手中的行李,却听见那凶相的男人用了十分温柔的口吻道:“这东西重,你不必管,先扶了二小姐进屋去休息,吩咐下人们收拾了东西开出饭来,底下的人都饿了。”
善醒对她摆摆手道:“我可以自己进去,不用麻烦了,请告诉我屋子在哪边就行。”妇人一愣,急忙比着手势,指向后方。
参久道:“这是小人的妻子,家里人都唤她红姑,她不会说话的,对二小姐无礼了。”边说边拉过那妇人比划,又对善醒说:“王爷吩咐好好照顾二小姐。”
那天过后,大暑将至。善醒住的是个典型江南式样的院落,红姑每天寸步不离照顾她,本分老实做着事情。她身体一直不好,连续几天都发着低烧,红姑着急请了郎中来看病,抓了药煎好每天看着她吃。善醒本是极易接受的人,从不多说一句话,日子过得缓慢平静,她像是等待着什么,却又不知道等待什么过活。
易墨凉来的时候,正值盛夏晚间,天边有很好的落日,红姑比手画脚的告诉过她,这叫火烧云。她靠着后院屋门前廊柱坐着,抬头仔细观望,千变万化的云燃着火一样流动,果然像是烧着一般。
“二小姐可喜欢这里。”他径自问着,走到院落处石头椅子上坐下。
善醒朝他望去,玄色衣袍,玉色发冠,天色沉沉,愈发衬得其人俊秀贵气,他转头也朝善醒望去,眼中晶晶亮透出孩童般笑意,他又问:“二小姐可喜欢这里。”
“喜欢。”她端过茶水放置在易墨凉边上,微笑道。
“喜欢就住着吧。”易墨凉举杯喝水。
“小女想见见我的母亲,八神一别已有四年没有见过。”她开口说着,站立在易墨凉身边。
“你的母亲也许并不想见你,何必去走没有回头的路。”易墨凉放下手中茶杯道
“虽是条死路,可总算能够走下去。”善醒双手交握低垂,她眼神平常望着前方,后院低低种着一排木绣球,枝头开出白色小花聚集其上,一朵一朵雪球,香味清淡溢出很远。她想起以前对多喜说过,每个女子手中有颗绣球,爱上一个人便把那绣球给他,许下一生一世。
易墨凉站立起来,张开两手拥住她。有些日子没见,他似乎又瘦了,善醒头枕易墨凉心口,慢慢伸手到他颈下锁骨处摩挲。她一直吃药,身上草药味不散,易墨凉清淡熏香荦荦围绕,融出朦胧气息。
佛说,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
此时此刻,抬头仰望,人间在上。
夜晚,易墨凉抱住善醒,她很柔顺的半靠在侧,过了很久,他开口道:“你很像今晚的月色。”
善醒听见这样说,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抬头朝窗外看去,悠悠一轮挂着,虽不甚明亮却也安稳现世,她轻轻笑起,反手拂过散落的发看向易墨凉,良久不说话。
“怎么了。”被她看得久了,易墨凉拉过她也对看着。
善醒摇头,唇间笑意更甚。眼中盛满夏天吹过的风,一荡一荡的飞舞过千山万水,她又低下身子慢慢伏在床边枕畔。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他吻着善醒锁骨处伤口痕迹,在她耳边低声慢慢一字一字说着。世间太过残忍,一生奈何蹉跎。只好,但求。
早间起床时只剩她一人,和以前一样易墨凉在她昏沉睡去时替她梳洗干净,善醒望着窗外昨晚有月亮的地方,亮堂堂天光,浮云遮掩,清风徐来,是舒适的六月的晨光。她慢慢皱眉轻声吐气,波动的疼痛伴着麻木刺痛感,毫无征兆的毒发蔓延全身,她没来的及发出任何声响,便一头倒下去。
浑浑噩噩睁开眼时,多喜正伏在床头哭泣。她惊奇多喜的到来,又高兴见到。一时间用力过猛眼前不由得一黑,多喜慌忙上来扶起她道:“姑娘,姑娘,多喜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许多苦。”她被扶着,身上使不出半点力,只好用虚弱的声音回道:“我没事,我没事了,快别哭,别再哭了。”
晏晋德在多喜的哭声中进来屋中,他对了善醒微微点头道:“二小姐可安好。”
善醒笑说道:“有劳晏大夫,小女好多了。”多喜离开善醒道:“药煎好了,我去看看给姑娘端来。”
“这几天好好休养吃药,等到了初秋便可痊愈了。”晏晋德替她诊脉,嘴边露出平和笑容。
后来,她知道多喜是和罗修治一起来的。那时已过处暑,七夕乞巧。多喜笑涡荡漾,古典杏眼中含着初生太阳柔情的光,善醒看着她,隐隐记起一人。她对着多喜道:“我的多喜真的是个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多喜害羞低头,一手握拳放在腿上慢慢往前推去,又慢慢向后退去。
她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可以不用吃药。易墨凉来看她,善醒披衣起身倒了茶,他神色平常问道:“二小姐的病可是好些了。”善醒重又坐回到床边,她拿起枕边放着的木簪子胡乱的将头发挽在脑后。
夏季晨间,窗外鸟叫清脆。良久善醒道:“小女唯一可以给王爷的只有自己的命。”晏晋德走时她问过,这样的身子是否还适合孕育孩子,那位神医用他舒散慵懒的笑意回答她,当然不适合。
她原本仔细想想也能知道答案,中毒这些年,她太了解毒发的痛苦与煎熬,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次的毒性与她一贯发作的不一样,有人给她用了新的毒,却又不足以致命,这种种带给善醒的事情,在一天天渡过中承加在身。晨光阴郁透过云层,带着叶子蒸腾的热气缓缓飘入,善醒又道:“不死不休,小女想回去八神。”
“你害怕吗?”易墨凉第一次问她,带着缓慢轻柔的口吻。此刻的他想要问问眼前的女子,到底这一切,她是怎么做到的。原来一直,他要找的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够活着的借口,然而对面平静无波的人,能够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
“害怕,一直害怕。这所有的一切,曾今走过的路,将要走过的路,曾今遇见的人与事,将要遇见的人与事。”善醒虚虚笑着,透明的发青的光照到她身上,浮出细细蒙蒙一层尘埃,她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坐姿,眼神渐渐陷入。
“善醒,告诉我做到的方法。”易墨凉紧紧相问,饱满温润的唇色抿出漂亮的弧线,嘴角微微向下,他低沉了声音又道:“活下去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