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那是个靠海临山的富庶之地，只是每年冬天乙真山的热气便会阻了通往易城的路，待到春暖花开，山上热气散去易城方可陆路往来。
门外李德才悄悄的走近了道：“千岁爷，亥时已过，明早还要进宫，奴才伺候爷歇了吧。”
他回身看了李德才，淡淡道：“二小姐可安好了。”
“小姐吃过药便睡了，多喜那丫头刚才来回说，热已退了，现下睡得正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书桌上的镇纸。是他小的时候，老王妃送给他的礼物，一块绿独山玉雕的异兽书镇纸。也是过年时节，他贪玩赶庙会，晚间回来便高烧不退，老王妃把镇纸放在他的手中，透凉的握感传遍全身，他感觉有人轻轻的替他擦汗换衣，在她耳边低声细语的哄唱着。
第二天起床，他的病好了。老王妃却是一病不起，病中的老王妃仍旧笑望着他，说是等开春病好了，带他去看花。那年冬天，他忘不了镇纸握在手里的感觉，那样的寒凉，让人周身摒得火烧一般的疼。
三贝进入到冬季，这里冬天有时下雪，远比八神来的寒冷刺骨，八神带来御寒的衣物抵挡不住，李德才派人送了寒衣，大小正合适。许久没有这样站着，看屋外的风景了，她拉了身上的衣服，那裙衫料子极好，每件都是新的，只是似乎年月放得有些久，染上了尘埃泛出黄色的渍迹，想必是以前住在府里的女眷留下的，她自小在庵堂长大，从未穿过这样颜色艳丽的衣服，此时觉得身上极为不自在。到是多喜高兴的拿了衣服就往身上套，笑着跟人出门赶集市去了。
送到屋门口，她叮嘱了几句。望着多喜甜美的笑颜，心中满是欢喜，那个当年躺在庵堂门外周身是血的小女孩，有着讨人欢心的容颜，笑起时漂亮的酒窝，杏眼儿弯弯格外喜气。
来三贝国前，她接过高高在上的圣旨，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看着她时，是多喜拉过她谢了恩典。她对着她说，醒姑娘别怕，什么事情我们都在一起，活着一起，死了也一起。那样美好的女子，本应该得到幸福。
“二小姐病中未愈，屋外风大冷气袭人，不宜久站。”易墨凉的低缓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她远远背着的身子一愣，转过身对他行了大礼道：“这些日子给千岁爷添了这许多的事情，小女实是惭愧。如今我病已大好，千岁爷的恩情自是感激在心。”
她恭敬的拒人以千里，把周围的一切都推开。易墨凉每当看着她低头谨慎的答话，便有怒气自心中升起。他不是容易喜怒行于色的人，自认识她之后，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和小时候的记忆重叠。
他努力忘记，遇见了她便有着纠缠不清的伤痛。定了定神，他重又看向她。仍旧是素色的布衣布裙，外面却是套了件水红色的绸缎夹袄，上面用宝蓝丝线，密密的绣了花样繁琐的并蒂莲，周身镶滚着白狐毛。
“这老奴才只顾贪省力，唬弄人的本事愈来愈长了。”他边说着便往里屋走去，进门掀了帘子。
她跟着进了门，外头站的久了进门一哄热，便又低低的咳了起来，好容易定住了道：“衣服很好，善醒要谢谢王爷。”她说完走到桌前倒了杯茶，端正的放在他的面前，自己低头站立着并没有坐。
屋里的碳气合着熏香，有令人昏沉的欲望，她过了口气，又开始咳嗽。开始极力的压住了声响用手捂住，背过了身子低下伏在那书桌上。易墨凉看着她一抖一抖的背影，走了上去替她拍了拍，手上的茶水递给了过去。
许是她咳得太久了，待停下想要说话时，嗓子的声音变得粗噶低哑。她右手使劲的顺着前胸，大口的喘着气只是停不下来。
“这样做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八神的意思。”他伸手扶起她平静的问道
善醒使劲的平下气，咽着喉咙道：“千岁爷的意思小女不知。”
他眼中有着血红的光芒，使劲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淡淡道：“二小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意思。”
“本王说过安心留在府中，我自会保你周全。这世上从没一人敢忤我的话。”他松了她的手，拂过她额前的散发又道：“你人一日在千岁府，就给我一日好好的活着。”
屋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窗一明一暗的照在他身上，善醒此时抬头看着他，想起了晴天沐浴在晨光中的长明庵。也是那样的庄严慈悲，那样的达济天下。
庵堂里有着无数的经书，那年她还是很小的时候，身边的一切都巍巍的高过许多。吃力的拿过一本本经书，仔细翻晒。然而大雨来时却赶不及，她全身湿透跪在大殿前的空院里。
至今那不见天光的佛堂，她仍旧记得很清楚，有着面容慈善的南海观音像，桌前供着四季鲜果，摆放着清香的莲花。高高点起的檀香幽幽的燃着，暗中那一点点的星火，像是野兽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三天后她被放出来的时候，眼睛一见光便泪流不停，那阵子总是低着头不能见光，一直到了现在也习惯了低着头。善醒默默低头道：“小女自会好好活着，不劳千岁爷费心。”话说出口，她自己也是惊了一跳。会说话起她便谨小慎微的活着，从来都是跪着苦苦哀求，再未像今天出口不识好歹。
果然，对面的他低声笑了，那轻柔的混着低缓音调的声音，像魔咒一般在她耳边拂过：“刻骨铭心的痛过，才会这样狠心。本王到要看看，你我之间谁才是到最后的那个人。”
善醒始终低着头，耳边是他轻轻拂过的气息，她年纪虽小但女人的直觉还是告诉她，这是属于一个男人的危险气息。想要挣脱时，眼前佛堂的景象却越来越清晰，檀香袅袅升起的香味，闪着野兽一样的光，她被关在里面，一天天的过去，天也一点点的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