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5章 冬雪初来(1 / 1)
萧蓝若每每认真听她说,陪着她一起笑。但最后凌兰的脸又垮了下来,因为萧蓝若体内的毒还未解。
刘余鑫的文章写得越来越好了,连上官梓颀也夸他写得好。玉玲说大概是最近长大了,懂得收敛性子了,读起书来没那么焦躁,所以文章也写得好了。刘周晨来萧府的时候,他没有大吵大嚷着要报仇,只是飞给他一个嫌恶的眼神便转身回房了。
秋天的最后一片叶子掉落后便是冬天,初冬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只因初冬和秋末没有太大的区别。转眼间,初冬已过,冬天的气息越来越明显。
萧府植有各式的花草,自然不缺秋冬才开的花种。这边姿态万千的菊花还未凋零,那边的扶桑花就在争奇斗艳,萧府地方不大,一年四季从不缺花香。
今夜的夜色有些朦胧,天气转冷,这几日早上起来都会看见花草的叶片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粉,再过不久就会下雪了吧。
上官梓颀替萧蓝若盖好被子,耐心的将被角掖了又掖,而后将烛火吹熄便踮着脚尖带上门出去了。他每日傍晚都准时来,一直到萧蓝若熟睡后他才回去,回宫后也不是就寝,而是直接往堆满药材和医书的偏殿走去,直到外面的李传生喊已经到了早朝时间了,他才会出来。
上官梓颀走后没过多久,萧蓝若张开眼睛,感觉到了身边有人靠近还带着一丝光亮,萧蓝若已经知道是谁,那袭幽谷兰香太过熟悉了,“你来了。”
来人一袭华贵的紫衣在床榻便坐下,他的手上握着一颗夜明珠,是用来照明的。紫衣男子将夜明珠放在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然后打开从中取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那颗药丸伸到萧蓝若嘴边时,她便张开口,吐下那颗药丸,紫衣男子随后递上一杯水。
紫衣男子每三天来一次,每次都是上官梓颀走后没多久,来这就是为了喂萧蓝若吃下一颗药丸。
萧蓝若半躺在床榻上,喝下一口水将药丸咽下,手里握着杯子,对着紫衣男子莞尔一笑,“谢谢你。”声音有些沙哑。
紫衣男子帮她将身上的杯子往上提了提,再掖了掖,“那药只能解除你身上的疼痛,并不能解除毒性。”
萧蓝若将杯子放回旁边的高几,抿唇道,“我知道,能解除疼痛已经是我的大幸了,若不是你,我活不到现在。”
紫衣男子牵起她的手,那双手只剩皮包骨,指甲愈发黝黑,“你不会死。”
萧蓝若点了点头,良久才问,“为何对我这么好?”
紫衣男子抬眸,那双墨琉璃的眸子总是在对着萧蓝若时温柔似水,“你知道的,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萧蓝若有那么一会儿怔住,收回了握在他手心的双手,脸偏向了一边,“我不过是个快要死的人罢了。”
“我说过,你不会死。”紫衣男子道。
萧蓝若双手一紧,脑海里满是不想伤他,但是害怕那句话不说会更伤他,“我答应了梓颀,要一直陪着他,除非,我死了。”
“我知道。”紫衣男子轻声道。
萧蓝若转过头,对上他那张绝世美貌,口里缓缓唤出一个名字,“夙玥……”
紫衣男子已经起身,将那颗夜明珠收回了袖中,一边向外走一边道,“三日后,我还会再来。”
萧蓝若的眼角又有液体缓缓流下,这次是为柳夙玥而流的,是为他心疼,明明是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明明就可以让世上所有女子都倾心,明明不可以在二十四岁前动情,为何还要……
萧蓝若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模糊的视线,越来越朦胧的声音,还有没讲一句话喉咙的嘶哑。
刘周晨来萧府时,萧蓝若将刘余鑫也叫来了。刘余鑫见到刘周晨心里就不舒服,但看在师父的份上,还是乖乖地没有哭没有闹。
“师父,你找徒儿有事?”刘余鑫走向床榻边的萧蓝若,眼睛还不时往旁边坐着的刘周晨瞟几眼。
萧蓝若微微笑了笑,瘦骨嶙峋的手在空中摆了摆,“余鑫,过来。”
刘周晨看了看萧蓝若,心里知道她要做什么。
萧蓝若牵起刘余鑫的手,又牵过刘周晨的手,声音嘶哑道,“余鑫,刘将军是这世上你唯一的亲人,你在萧府这段时间他对你也很是挂念,过往有什么恩怨仇结一概忘了吧,两兄弟日后好好地一起过日子。”
刘余鑫缩了缩手,刘周晨看着他等着他表态。
“在这个世上我的亲人只有师父,其他人都已不再世上了。”刘余鑫理直气壮道。
“余鑫!”萧蓝若嘶哑喊道,发声时扯着喉咙隐隐作痛。
刘余鑫心疼道,“师父,你身体不好别动怒。”
“那你就不要惹你师父动怒。”刘周晨道。
刘余鑫狠狠瞪他一眼,恨不得登出一个窟窿来,“我与师父的事,你别管。”
刘周晨倒吸一口冷气,别过脸不与他争执。
萧蓝若咽了一口气,刘余鑫端过案几上的茶盏给她,“师父,喝口茶润润嗓子。”
接过茶盏,萧蓝若低头喝了一口茶,只觉得茶水流过的地方好似有火在燃烧,微微蹙了蹙眉,抬脸又是一个笑容,“余鑫,你就别赌气了,刘将军当时确实有苦衷,师父能理解你失去双亲的痛苦,只是这世上又有什么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无法解决的呢,你就原谅刘将军吧,师父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刘余鑫眼里积了些泪水,他也知道,萧蓝若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沈奕清聚集了那么多名医还是束手无策,若再是没有解药,恐怕她不久就会离开。
萧蓝若见刘余鑫没有回答,又道,“余鑫,好么?”
刘余鑫偏头看了看刘周晨,心里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刘周晨拉起他的手,“萧大人,我要与他单独谈谈。”
说完便往外走了。
走到了外面刘余鑫挣开他的手,刘周晨背对着他,“你师父虚弱成那样你就被让她担心了,与我演一场戏让她开心又如何?难道你连这个都做不到?”
刘余鑫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掉,哭腔道,“你根本就不懂!”
刘周晨转身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好好好,你不愿意就算了,没有人强迫你。”
“你根本就不懂!”刘余鑫道。
刘周晨看着他,想不到什么话要说。
刘余鑫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哭腔道,“我当然知道你有苦衷,我也知道我爹谋害你在先,但你杀的是生我养我的亲生爹,而我不过是一个失去爹娘的孩子,为了自己的爹娘报仇又有什么不对!他是错了又怎样,他图谋不轨又怎样,他始终是我爹啊!”
刘周晨蹙起眉间,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递到他面前,“对不起……”
刘余鑫拍开他的手,“我才不要你好心!”
刘周晨收回手绢,“你要报仇的话我随时都可以,不过不是现在。”
刘余鑫撇了撇嘴,胡乱有袖子抹干眼泪,一脸不屑,“我现在也不想杀你,总有一天我会入仕为官,官位比你高出一截,要你匍匐在我脚下!”
刘周晨轻笑,“那我等那一天。”
倚在门边萧蓝若看到这一幕,不禁露出欣慰的笑,终于,那个结,还是解开了。死也无憾……
那天是十月二十一号,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那场雪来的很大,细雨夹杂着绒毛般的雪自九霄缓缓落在人间。只是一夜之间,世间万物便沉浸在一片冰天雪地里,银装素裹,漫天雪绒。青瓦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棉毯,树上的枯枝挂着参差不齐的冰坠,在有些冷得阳光下折射着七彩的虹光。
禄安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该卖什么的还是照样卖,在冰封的雪地里喝着气吆喝自己家的东西又好又实惠!
几个少童围着一条娘亲刚织好的围巾,踏着雪就这样跑了出来,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串脚印。嬉戏着扔雪球,堆雪人,玩的不亦乐乎。
萧府的院落中的小池塘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薄到可以忽略,池上的那一抹绿荷早已枯萎殆尽,浮在上面的那一支黑褐色的荷叶也覆上一层白色的柔毛。清晨起来还可以看见有白色的烟雾在那一方小池子缓缓升起,倒是有些像天宫里的瑶池。
夕阳西下。
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窗前,一缕金黄的光芒射进来,照在她的苍白的脸上,紫色的唇瓣紧紧闭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
“今日天冷,怎么连窗都不关?”上官梓颀一边说一边过去将窗子关好。
回过头来却见到萧蓝若看着他的眼神,不,那不是再看他,那种眼神不是在看他……
玉玲送来了一杯热茶,看见了站在萧蓝若面前愣住的上官梓颀。
玉玲将热茶放在桌上,一双哭得发红的眼睛看着上官梓颀,低头道,“皇上。”
“什么时候的事?”上官梓颀缓缓开口问,怅然若失。
玉玲抽泣着,捂住嘴强忍住哭腔,“今天早上,一早起来,就……”
上官梓颀蹲下身子,在半空中的手不停地颤抖,坐在那里的萧蓝若静若止水,眼睛还是没有丝毫异色,仿若眼前一无所有……
手指触到萧蓝若的脸颊时,萧蓝若的脸色才变了,伸手去握住脸上的那只手,脸上绽开了浅浅的笑。第一次,那个在任何困难险阻面前都没有掉过眼泪的皇帝眼里满是泪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迅速地流下,鼻子里满是酸意,仿若二十年来的泪水都要在此时奔流而出那般,心痛道无法呼吸般肝肠寸断,因为他的萧蓝若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也不能说话了……
双手颤抖着将她搂在怀里,她感觉到了上官梓颀的气息,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背脊。良久,上官梓颀松开她,蹲在她的面前,牵过她瘦骨嶙峋的手,打开她微微握拳的手指,右手食指指腹在她的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我会一直陪着你。”
眼里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萧蓝若只觉鼻尖袭上一股酸意,想说什么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她咬紧嘴唇,强忍泪水微微笑着,顺势翻过上官梓颀托着她的手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我亦会一直陪着你。”
上官梓颀将她的手护在掌心,紧紧闭着眼睫微颤的双眼,一滴泪水划过脸颊滑落。窗外是一片花白,有炫目的夕阳,有冰封万里的大好江山,有雪地里追逐嬉戏的孩子,有在寒冬里傲然绽放的花草,有氤氲在湖面河面的白色雾气,此时的人间就像是天宫般飘渺,但她看不到,她能见到的只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黑,她处的地方比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都要寂静。
那边的玉玲捂着嘴跑了出去,躲在某个角落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