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9章 心如死灰(1 / 1)
“是。”六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漠然应道:“他虽给了你锦绣繁华,却也害的你心如死灰,爱子惨死府中。如今鸳盟以毁,史书记下的永远是凤玉公主,没有你的位置。”
心中最痛最恨之处被揭露,采歌呆了呆,并没有去问六清为何知道这么多。六清注着她憔悴恍然的容颜,开口道:“你既然生无可恋,求死无门,不如坠入空门,自此在不见他一面,给自己,也给他一条生路。”
她顿了顿,又道:“你垂危之际,慕容输将军答应贫道,若你愿意,便可与他和离,出家修行。贫道不愿多说,只听夫人抉择。”
采歌容颜登时一边,触及胸中心脉旧伤也不顾,微微愣神道:“他,同意了。”
六清看着她恍惚额脸,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的笑容清淡的就是像流云清水,并无丝毫力度与影响,可落在采歌眼里,却多处无数不知名的感觉。就像是大相国寺里拈花微笑的佛祖,经历过无数磨难后云淡风气的般若之象。似乎自己经历过得那些过往,在她的清与空之间,都褪去了浓重的悲伤色彩。采歌甚至莫名的觉得,她的过去,在眼前这位身受重伤却能满不在乎的微笑的人面前,似乎都化去了。
但是你没有经历过,就不会知道解脱所要经受的磨难有多沉重。更不能妄言别人的曾经。
“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采歌棕色瞳仁淡淡颤动,唇瓣微微动,似是惊讶,似是怅然,又好似是难以置信,“我并不能回报你一分一毫,你……”
六清立起身子,柔声道:“《道德真经》第五章曾写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意思是说天地是无所谓仁慈偏爱的,它对待万物就像是对待祭品一样平等。圣人也是无所谓慈爱偏爱的,他对待百姓也像是对待祭品一样的平等。贫道少时称不上聪慧,虽然日日长颂修心,却始终不认同其话其意。后来蒙高人点化,方知造物之神奇公平。”她眼神平淡柔和,柔声道:“莫姑娘,天地看万物便如刍狗一样,他并没有对谁太好,也没有对谁太坏。一切种种,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对过往个割舍不下,徒增爱恨。”
六清的声音便如辰时钟鼓,轻轻敲进采歌心门。她望着她灯火盈辉般柔和的眼睛,半响之后才回过神来。心中一空一松,有些无措的茫然,但那噬心的痛苦却是清减了些。半刻以后,采歌渐渐回身,突然展眉一笑,朝着面前人微微抬手施礼道:“采歌无比愿意,多谢姑娘成全”
“姑娘聪慧。”六清立掌回礼,微笑道:“莫姑娘的伤势只需静养,不日便可离开太子府。慕容将军还在外面等着,莫姑娘可要见他一面?”
“不必了”采歌微微摇头,在六清扶持之下缓缓躺在床榻之上,合眼淡淡道:“请观主转告慕容将军。前尘已成过往,诸般迷雾尽散,自此,我与他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轻柔的声音掷地,泪水从脸颊滑落,没入锦榻之间。
六清眸光闪灼不定,细白的手指伸出,将她尤带笑意的脸上泪痕轻轻擦干,柔和地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身上鞭伤让她有些疲累,眉眼淡敛,直起身来凝视着她,“你才入信门,便登祖位,是有大智慧的人。尉南雪一生境遇之坎坷远胜于你,却不如通透,对世事万般通晓,还要在这世间苦苦挣扎。”
伫立片刻,她浅浅一叹,举步朝外面走去。
外面等候良久的慕容输听着门开的声音,急急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冲着出来的六清道:“如何。”
小竹阁外以不复方才的盛况,太子撤离,太子妃便跟着走了。袁真倒还站在慕容输身边,一院子零零碎碎几个人,好不荒凉。
慕容输本是直爽坦率之人,可经历采歌一事,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六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无蔑视,却让他觉得自己低到了尘埃中。
“贫道以本身清水功助她收服体内真气,只待日后传授她一门本门心法,便可助她脱胎换骨,更胜往日。”
慕容输心中大喜,忘情的往前一冲,“我去看看她。”可还没走两步,便觉身前好似又一股水墙堵住,让他深陷其中寸步难行。他眼见着六清袖子微动,身子一轻便被送出,七步之后才堪堪止住。
六清不顾旁人怪异的脸色,率先道:“慕容将军,莫姑娘有话托贫道带给你。”
诸人见她显露武功本是大惊,可听她开口唤‘莫姑娘’,心中不觉的‘哐当’一下坠落在地。齐齐朝着脸色青白的慕容输望了过去。
“前尘已成过往,诸般迷雾尽散,自此,你与她两不相欠,两不相见。”六清顿了顿,淡淡道:“莫姑娘以立志出家修行,不日便会离开京城。还请慕容将军早日备下和离文书。自此一生不见,两不相干。”
六清的声音虽温婉柔和,可说出来的话便如伤人利剑一般。
袁真回过神来,见一边身形不挺摇摇欲坠的慕容输,连忙上前低声道:“如夫人……”
“袁大人”六清眼光转移至他身上,一样的柔和平顺,“莫采歌本为慕容将军侍妾,你称一声如夫人虽不错,却时时刻刻提醒她妾侍身份,惹她伤心伤神。如今她立志出家修行,你还要用‘如夫人’之称来侮辱她?”
“我……”袁真被她不清不淡的反驳一句,顿时生出无话可说之感。之后再细细品味,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白,怎么也说不话来了。
慕容输听着两人谈话,神思渐缓。他看向六清的眸光沉静下来,突然摇了摇头,道:“慕容输欠道长一诺,必当应允,只是采歌,她若是真在分位,我……”
话至此处,却再也接不下去。
能怎么样?当年尉南雪一代天骄,如太子肯放她翱翔,经年之下必成大器,可那也不过能做太子的侧妃而已。莫采歌一介商贾之女,于朝廷并无半分功德,怎可与皇家千金凤玉郡主平起平坐。可是,因情而伤,因情求死,采歌最在乎的,不是他们的情么?
看着慕容输脸上变幻的脸色,六清即可猜出他心中所想。
她的目光望向无月深垠的夜空,心中一静,目光一转又落回到他脸上,轻轻叹道:“你知道她最在乎什么,就当她只在乎什么。”
“你很自私,所以,你留不住。”
灯火晃动,天边微明。
初夏五月,仍旧清新迷蒙,不见炙热。紫霞山上芍药开遍,扶疏清影顿显绝尘俏丽。细碎的花瓣随着清风飘舞而下,落在依山而建的太子府邸,飘飘扬扬,花香弥漫,仿似人间仙境。
采歌居于小竹阁,经过半月的调养,身子便如枯木回春,竟比往日还要好上些。太子府诸人只声赞叹莫采歌境遇之幸,听闻她即将出家的消息虽然遗憾,可转瞬便忘了。只有袁真等人得知实情,却碍于慕容输,终日不肯吐露一言。
翠竹碧绿,涤荡人心。
小竹阁里一片沉静,采歌跪在绣垫上默念《菩提心法》,六清手持拂尘站在她一边,沉寂的便如水一般。
念诵经文之声渐渐趋减,采歌默念完最后一句,终于睁开了眼睛。棕色的眼眸沉静无波。不见一丝痕迹。她缓缓起身朝着六清施礼,“莫愁多谢观主照料。”
莫愁正是六清赐予莫采歌的道号,只愿她之后命如其名,一生莫愁。
六清不动受了她的大礼,轻轻道:“贫道身负命案,清水观自然不能收留莫愁。慕容将军本来安排莫愁到京城感业寺修行,莫愁若是不愿,贫道便再为你指一道明路。”
莫采歌淡淡一笑:“还请观主明示。”
“卢州鹤鸣山上,长青观。”
“长青观?”采歌闻言,眉头微微蹙起:“长青观名震天下,只怕不肯收容莫愁一介无名小卒。”
“心诚则灵”六清眉目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一身青衫的女子,“化功诀可助你将体内两股真气收为己用,却不是正统武艺绝学。若你能学得长青观武功,几年功夫抵得上常人十年修行。你心智坚韧,淡出红尘,再有一流武艺护体,此后便可畅意己性,不必顾忌任何人任何事。”说道此处,她手掌一动,截断了拂尘上一抹银丝握在手中,递于眼前之人,“莫愁若有心远离朝政,拜入长青观门下,便拿着这束银丝去花开富贵找琳琅老板,她自会为你安排妥当。”
话音才落,屋外传来轻柔女声:“莫愁师傅,时候到了。”
这是楚凤衣派来送莫采歌出府的侍卫侍女,语气矜持,显然并不精心。毕竟她身份低微,以与慕容输和离,还能有劳太子妃这般惦记,真是高抬了她。
想到此处,心中却没有过去的郁郁不平之感。莫采歌神色如常,与六清走出阁室。她一步步下了阶,在侍女之前一转身,又朝着六清鞠身行了大礼:“清观主,大恩不言谢。”
六清臂挽拂尘站在高处,一直淡淡笑着,不置可否。眼眸中一如既往的沉静,:“去吧。”她的声音淡雅飘渺,落在莫采歌耳中,只是浓浓的感叹。
采歌颌首,微微一笑转身而去,再不看她一眼。青色的衣衫拂动,分外的孤高傲立,就如池塘中挺立着的青莲。落在六清眼中,被黑暗吞噬的没有了模样。
莫采歌本为商贾家女,却与慕容家嫡子慕容输两情相悦,缔结鸳盟,以至于之后被背弃,心高气傲的人低到尘埃里,方才知晓世事残酷。之后六清以局外人身份出现,赐药,救命,她不问六清身份目的,一切坦然受之。两死两生过后,莫采歌束发而去,终于挣扎出来,脱离了苦海。她人生大起大落均慕容输为一人所赐,却难得的遵从本心,至死不变心性。
慕容输自莫采歌清醒便回了将军府,他的正妻有孕在身,虽然一改骄纵变得柔情绵绵,却也心神脆弱,正要丈夫的陪伴。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家。
虽然没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