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8章 宿命(1 / 1)
半个时辰以后,御马行至。岳韩站在大门之外目送仆人引领着六清进去。自行在外找了别院等待。帝刃不得踏进太子府,便隐在府外候着。只是诸人同见六清于密室中所展现出的大家风范,心中并不相信她会伺机潜逃,所以守卫也就不是很森严。
袁真远远地赶过来,一看见六清。连忙迎上去,也顾不得施礼,带着她运起轻功便往小竹阁跑。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刻之后,两人赶至小竹阁。
小竹阁外站的人不多,却是极具重量。楚渐行一身玄衣盛气凌人,背影挺直孤傲。凤衣公主站在他身边,一身紫色宫装雍容华贵。袁真携着六清上前施礼,楚凤衣转身过来,眸光落在她面目之上,温声催促道:“还清清观主费心。”
六清微微颌首,迈开步子进了寝室。楚渐行盯着她的背影,突然迈开步子,跟上了她。楚凤衣也是一怔,连忙跟着进了屋子。
小竹阁内摆设如旧,铜炉里燃起浓的续命香气四处飘散,可再浓烈的香气也遮掩不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帷幕之后的床榻上静卧着两人,无声无息,好似睡去。六清心里已经明白了发生之事,不顾忌讳,一伸手便掀开了帷幕。
轻纱扬起的一瞬间,一双血红的眼睛望了过来。绝望的目光实质有形,就像普天盖地的海潮一样,一下子便涌进了她的心里。那种流露于外的哀戚和绝望,便如利剑,刺得某些结痂才好的地方鲜血淋漓,几乎无法掩饰。六清心中一怔,脑海中突然涌上一问。
当年尉南雪死去,楚渐行是不是也这般绝望过?
可不过片刻之后,所有的震动都被一笑付诸东流。她眉目舒展开,柔声道:“慕容将军,可否离开一下,好让贫道为莫夫人医治。”
慕容输瞳仁一震,连忙站起来让开位置。他好似清醒过来,也不顾太子太子妃在场,直直冲着六清。声音一如眼神坚毅,“清观主若能再救她一命,慕容输愿允你一诺。自此无论刀山火海,只要管观主吩咐,慕容输定然万死不辞。”
六清微微颌首应下,不顾在场诸人各异的脸色坐在床边,三指并拢按在腕脉之上。半响之后松开手。诸人只见她手下白光一闪,如同昙花绽开一般极快的封住了莫采歌胸口所有大小穴位。她将莫采歌身子平平放好,微微顿了顿,道:“莫夫人醒来多久了。”
“两个时辰。”
“因何吐血昏厥?”
慕容输沉寂一会儿,张开嘴欲要说话,却觉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将军若是不说,贫道无法为夫人医治。毕竟夫人两次性命垂危都看似自绝。定时遭逢人间极苦极难之事,贫道无力为她排忧解难,不如就此放她去了,或可永安。”
六清的眸光温柔的铺在他脸上,却并无催促逼迫之意。慕容输在这样的目光下心思却陡然沉重起来,缓缓阖上眼,道:“是慕容输背信弃义,负了她另娶他人。而后更是一掌夺取她腹中之子性命,害她心如死灰,再无丝毫生念。”
闻言,楚渐行眼波微颤,落到一直淡然微笑的六清身上,转瞬就又恢复了幽深。楚凤衣眸光在莫采歌脸上一动,触及床上隐约血迹,眉头浅皱一下。可见到慕容输悲痛的脸,欲言又止。
六清脸上微笑不变。她想了想,道,“听将军所说,在看眼下情形,想必是莫夫人服了药之后,心神波动,导致体内霸道真气震碎心脉。多亏有高人在侧输入真气护住了她的心脉,如今境况虽然险恶,到还有一线生机。”说道此处,她复又抬头柔声道:“莫夫人心脉重损,神思枯竭。贫道不才,的确可以救她一命。但却不可救她。”
楚凤衣瞧着六清淡敛的眉目,道:“观主此话何意?”
六清手掌叠交,放置膝上,淡淡道:“夫人本来不是习武之身,体质薄弱。现下心脉重伤,全由着两股真气制衡才可保命。若是苏醒仍无求生之念,必定忍受不得疼痛自戕而亡。到时候贫道有心救人也无力回天。既然将军方才慷慨许诺,贫道便厚颜相求,却不知将军之话是否可以允。”
慕容输细细听着她口吐的一字一句,脸上忧色不减,沉声道:“观主请。”
六清点了点头:“既然夫人在将军身边已经萌生求死之心,那还请将军放过莫夫人,上书殿下和离,送夫人出家修行,平安了此一生。”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震惊不语。慕容输与莫采歌之情众人皆知,否则太子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采歌大动干戈,如今这六清观主竟然要逼他舍弃采歌。真是异想天开。
一室寂静无比,诸人目光渐渐落回到慕容输身上。如果说方才他们的震惊是因为六清的要求,可现在让他们最震惊的却是,慕容输竟然没有立即开口拒绝。他任由众人打量,一动不动的盯着莫采歌的脸。半响之后,他勉强一笑,“观主请施救,若采歌醒来答应,慕容输必然不说二话。”
诸人心中大震,却见慕容输快步向后退过来,一张脸上沉痛中混杂着坚毅。再想起他府中如花美眷,采歌两次赴死,顿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六清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也只能如此了。各位请先行出去等候,贫道要为夫人疗伤,多人在场多有不变。”
声音落地。楚渐行拂袖回身而去。楚凤衣冲着她微微一笑,随着楚渐行出去了。一屋子人渐渐都离开,慕容输眸光离开采歌的脸,冲着六清鞠身道了句‘有劳’之后,一转身大步跨出去。
双手后负合上房门,他的目光穿过众人,一下子便落在长身而立的楚渐行身上。见一向冷寂如常的殿下盯着缺月不动,心中生出凄凉悲怆之感。
当年远征才回,便赶上太子大婚,娶得正是凤衣公主。虽然他早知此事必行,可想起见过几面的尉南雪,不觉的仍是心中无比怅然。后来尉南雪夜闯太子府,屠戮无数府卫后死在太子之手。尉南雪与太子情比金坚又能如何,太子运筹帷幄只为保住尉南雪性命,如今还不是阴阳相隔。
彼时他与采歌正是琴瑟和谐,十分不解尉南雪所作所为。如今他们的命运重复在他们身上。他被逼娶妻,她刚烈赴死。
果真,谁也逃不过宿命。
慕容输背靠亭柱,幽幽叹息一声。
月下西山,晨星熹微。
采歌平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她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如同全身泡在海里,全身被和煦的温暖包围着,无比的安静和谐。
六清坐在她身边,静坐冥想片刻,终于下手解开了她身上所有穴位的禁制。收手回身,她清淡眸光不离采歌周身。
两股真气没了压制,互相碰撞起来,采歌嘤咛一声,眉目间初露痛苦之色。六清单掌压上她胸口,温柔如水的真气护住她胸脉旧伤,化去大部分疼痛。采歌昏迷之际疼痛缓解,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
眼眸中盈满迷茫水雾。六清淡淡的看着她,等她彻底清醒过过来,柔声道:“贫道以清水护心咒替你压制住体内两股真气,你感觉如何?”
采歌浅浅呼吸一下,发觉胸口好似有清水淌过,面色不变,却立即扬睫道:“我不过是慕容输的妾侍,无足轻重,你为什么要救我?”
六清收回手掌,摆首道:“与贫道无关,是你命不该绝。”
“是么?”采歌浅笑一声,眸光落到她的脸上,淡淡道:“当初你给我翡翠血的时候就该想的到我的命运。如今你几次救我不过白费力气,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活下去。你罔顾我的意思,就不怕有一天我对慕容输口吐真相,害你丧生?”
“莫夫人”六清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威胁,语气温和的问道,“你知道我是从哪里出来的么?”
采歌不动,目露疑惑。
六清手指一动,掀开一方衣角,露出里面浸满鲜血的烟色长袍。采歌瞟到那一身已无原型的衣衫,大惊道:“你受伤了?是什么人,怎么能把你伤这么重?”
虽然六清武功如何她不知道,只是觉得她身法轻功如神鬼莫测,更兼有太子一般的出神入化的本事,料定她是个高手。更何况她算是她的救命恩人,慕容输就是欠了她一份恩情。如今她却一身是伤的回来,真不知道在太子府与慕容输的名号之下,谁还敢对她动手。
“夫人可曾听说过写意园?”六清放下手。她的血液与常人不同,并无半分血腥之气,就如泉水一般,所以诸人都没有发现她一袭单衣之下是遍体鳞伤的身躯。
“写意园?”采歌沉吟片刻,“可是当年花朝之变……”
说道一般,采歌下意识的止住话头。
六清看着她道,“当年花朝之变,无数人丧生于写意园中,陛下以为此地不吉,荒废了此园。可谁又知道,假山之下建起了怎样的囚犯密室?我这一身伤,当时第一高手的五十二鞭,便是拜陛下所赐。”
说到此处,六清眼睫微扬,突然一笑道,“写意园密室号称修罗地,贫道尚且不怕,又怎会怕慕容将军。夫人若想为慕容将军沾惹麻烦,尽可将此事告知。”
她说的话无比傲气凌人,只是脸色依旧不变沉静。采歌看的莫名惊心,淡笑道:“不必了,采歌早就知道姑娘是高人。”她浅浅叹了口气,低声道:“姑娘助我多次,却始终不说为什么,我无以为报。如今我时日无多,姑娘还有什么要求,请开口吧。”
“夫人不必如此”六清手掌一动,真气酌减。片刻之后她收掌回身,扶起她的身子靠在锦被之上,柔声道,“夫人帮了贫道一个大忙,六清一身空空,无以为报,便满足夫人一个愿望”他说到此处,抬起眉目望向采歌的脸,在一瞬间敛了所有笑意“你可愿斩尽青丝,出家修行,从此青灯古佛寥寥一生?”
采歌张口结舌的瞪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你要我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