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92章 生不如死(1 / 1)
莫采歌一怔,苦涩一笑道:“你当日临走之时只说你姓杨,是我的故人,我思虑多日都未曾想到自己有这么一个故人。我不知道姑娘要我在做什么,只是杨姑娘应当知道,我的命不在我手里。我虽有心报你的赐药之恩救命之恩,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夫人只管安心养病就是”六清的语气一贯的温雅平静,并没有因为她的含薰相拒产生任何气恼反感。
莫采歌失力一笑,不再说什么。
“还请夫人记住。”六清缓缓起身,眼眸与她对视,“在下是文山清水观主六清,不是三月前你遇到的杨姓刺客。”
莫采歌颌首应下。
三月之前长宁王出行遇刺身亡,她与慕容输大吵之后出府游荡,正好遇上被一身黑衣自称姓杨的女刺客。也就是眼前一身烟色道袍的六清观主。她将她挟持离去,交给她翡翠血剧毒。她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
身子高挑瘦削,藏在宽大的黑衣中,看起来无比孤寂冷漠。她的眼眸深沉静寂,就好像是一潭死水,感情都存在,只是爱与恨都不分明。她背负双手站在她面前,以冷彻的声音道:“翡翠血是天下剧毒之首,无人能解。若有一日你万念俱灰,却求死不得,她或许能祝你解脱。”
那时候她甚是不解六清的做法,只是为慕容输娶妻之事黯然情伤,所以下意识的收下了藏有翡翠血的束发碧簪。后来慕容输正妻凤玉郡主有孕,她心神皆伤一病不起。慕容输偕同凤玉公主,以她不曾拜见为由来她住的小轩苛责,言辞甚重。她本就难受难过,意气之下竟然顶撞了他们两句,慕容输一气之下便动了手,给了她一巴掌,后来……后来她生无可恋,在慕容输为皇贵妃外戚刺杀之事奔波忙碌的时候偷偷服下了翡翠血。
往事不堪回首……
暗叹一声,无限的悲戚难过。莫采歌缓缓闭眼,使力侧过头去。她经脉损伤严重,身子极虚,不过片刻便昏睡过去。
六清等她睡下,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眼神清明沉寂,真的像是一潭死水。收拾好后她缓缓朝外走去,开门呼唤一声。
慕容输已经昏睡,在三个时辰不会清醒。凤衣公主显然把莫采歌和她都当做了小人物,并不屑于派人在外面守着。所以她才敢如此放心的让莫采歌苏醒,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院落之外进来十几名侍女,手中皆带着她所需之物。六清领着众人进去,令侍女将药沫盖在她吐出来的黑血上,把那一床锦被抱出去烧掉。自己把熬了三个时辰的药喂给昏睡过去莫采歌。浴汤准备好后将药汁倒入,侍女自伺候莫采歌沐浴,六清将余下琐事交代好,自坐在椅上喝茶候着。
一名锦衣男子匆匆而来,六清手指微动,一点劲气波出,逼得来人身子一退,冲她大吼道:“你干什么?”“毒尚未全解。”六清缓缓起身,“药浴尚要三个时辰,其后静修更是要一日一夜,将军此时进来捣乱导致贫道功亏一篑,贫道可没本事再救第二次。”
慕容输一张脸僵住,硬声问道:“她如何?”
“很好。”六清语气温雅柔和:“毒血已被逼出,我留了真气护住她的心脉,只要药浴过后在休息十二个时辰,便可将余毒散尽。将军若是不放心,大可在外面守着,只是不要触碰她的身体不要出声便可。”
闻言,慕容输紧悬了一月的心口大松,他颌首答应,眼中隐有光芒闪烁,冲着六清一鞠身的道:“多谢观主救助之恩,若是采歌能平安回到我身边,慕容输必当重谢。”
六清淡笑不语。
慕容输身后的侍女倒是机灵,等两人沉默下来,她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道:“六清观主劳累了,太子妃娘娘传话说,若是如夫人这边没事了,还请观主下去用膳休息,以免过于疲累。”
慕容输脸色一僵,眼眸中怒意上涨,张口刚要说话,一声清淡声音抢了先。
“不必了。”
六清摆首,淡淡道:“莫夫人已无大碍,只要不再伤神伤心便可保平安。贫道还有事,还请姑娘请示太子太子妃,可否放贫道出府。”
“观主要走。”慕容输瞪大了眼睛地看着六清,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那侍女脸色不变,耐心道:“观主救了如夫人,功以抵过,太子妃已求得太子殿下恩典,赦了观主的罪过。”
“贫道有位朋友来了京城,近日不会离开,若夫人病情再有反复,慕容将军便来花开富贵找贫道,贫道必定效劳。”六清语气温雅徐和,撇开一边脸色渐渐不好的传话侍女不理,一人缓步出去。
“告辞了。”
她冲着慕容输微微施礼,身子一清便没了踪影。
那侍女见她如此无礼,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慕容输一脸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一脸沉思。半响之后才反应过来——没有领路的人,六清要怎么从阔大的太子府里走出去啊!
一个时辰以后,站在花开富贵的六清证明了慕容输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花开富贵是古意门在京城最大的势力之一。
占地巨大,装饰华贵,因着天下难寻的美味佳肴闻名于世。美貌歌女舞女比比皆是,但大多数都是洁身自好的卖艺人。这是不是青楼楚馆,却比其更为贵气享受,是京都贵族纨绔最喜来的享乐场所之一。
六清赶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正是花开富贵最热闹的时候。
她轻身而起飘进内阁,找到一件不起眼的屋子推门而进。
清幔飘舞,抬眼可见处无比清幽雅静,眼前的七弦古琴更是精致。这屋子不像是享乐场所,倒像是贵族且情趣优雅的小姐寝室。
六清微微一笑,落到桌案边上奋笔疾书的人身上。那人一身简便青衣,却梳着一头男子发髻,侧脸雪白,轮廓柔和。她看也不看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手持狼毫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借宿。”六清抚住胸口咳嗽两下,自行走到床榻上躺下,合上了眼。
那人笔下已完,搁置好狼毫之后转脸一看她,脸色渐渐变得沉重。她几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你还没死啊,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种卑鄙小人活着就算了,您这种忧国忧民,管闲事管到别人家里的大侠客怎么还不死啊?”
六清被这话刺得眼角微挑,先咳了两声,平息下来之后睁眼瞧着她道:“看来贫道交代的事琳琅老板都办成了,果真不愧是古意门掌事之一,好本事。”
琳琅似乎没有听到奉承夸奖,又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眼见着她脸色苍白咳声不断,身子一弯从她襟口中摸出一颗乌黑的丹药塞进她嘴里,狠狠道:“有药不吃强撑,你以为你身子是铁打的。”
“不碍事”六清直起身子,举起她递过来的杯子慢慢地喝完,淡笑道:“我现在总是犯糊涂,痛着便能清醒些。”
“你总是有理”琳琅长长叹了口气,“欲成大事不容易,最起码你要把身子养好。”
六清颌首。
琳琅知晓她的脾气,纵然心中心疼。嘴上却不再说什么。她接过杯子放在一边桌案上,就坐在床边沉声道:“莫采歌的事查清了,你还要不要听。”
虽说不想扰她休息,可谁也不知道夫人明日会下什么命令,一切还是早早说出来的好,事前也好有个准备。
六清微微后仰靠在床柱上,“说吧。”
琳琅颌首,道:“元兴十五年有人私自传播花朝之变秘史,被慕容输追杀到杭州一个小茶馆。两人见面交手,本来慕容输长虹剑在手略胜一筹,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将他打伤,就走了说书人。哪家茶坊的侍茶女莫采歌救了慕容输的性命,悉心照料。慕容输感念她的恩德,又因为她其实并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他就将她带回了京城。莫采歌美貌非常,慕容输血气方刚,两人好感与日倍增,慕容输不嫌弃她出身商贾身份低微,纳了她为妾。两人极为恩爱,在京城也算是一段少有的佳话。郎情妾意,海誓山盟,谁会想到慕容输会突然移情别恋喜欢上太子妃的堂妹凤玉郡主。偏偏凤玉公主入府一个多月便有了身孕。慕容输对爱妻呵护备至,闻人皆知。后来传出了莫采歌小产的消息,我不知细节如何,本想再去打探的,谁知道她立刻服毒自尽了。”
琳琅暗叹一声,无比惋惜,“翡翠血这种毒无人能治,我施以援手才保住了她最后一口气,慕容输便带着她去了太子府,请元轩太子出手相救。”
“果不其然。”六清微微一笑:“我虽救活了莫采歌,可她并未求生之意,若真如猜想,只怕她也活不过一月。”
“是么?”琳琅冷叱一声:“我就不信你费尽心思救了她,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琳琅。”
“嗯。”
“你讲故事的水平越来越好了。”
“你……”琳琅怒从心起,指着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冷哼一声,一下子站起身来朝外面走了。
六清知道自己说话转移话题触怒了她,却也不道歉。只是目送她远去,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
琳琅气哄哄的负手将门合上后,脸上怒气即刻瓦解。她身子失力般的靠在木门之上,头缓缓上扬,上下眼睫相接,敛去了眸中哀色。
在床榻之上静静休息的六清的缓缓启目,支起身子来靠在床柱之上,低低咳嗽了两声。她拾起床边的锦帕擦了擦唇瓣,盯着那一抹异色,淡淡一笑,幽幽道:“太子妃……”
纵然洒脱,可果真是忘不掉的。
那些往事……
晨曦初起,阳光熹微。
琳琅端着托盘推门而进的时候,身穿烟色道袍的六清已经念过一遍咒文。琳琅自将点心与米粥放置在桌案之上,肆意招呼道:“昨夜睡得可安稳。”
六清缓缓睁开眼睛,淡笑道:“自然。”
盛在瓷碗中的米粥冒着蒙蒙的热气,六清下了床榻走到桌案之前,琳琅将手中瓷碗递给她,袖子一拂坐在她身边。
两人静静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