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80章 离别的伤(1 / 1)
楚恒月细心的给她擦着下巴,只是他的衣衫脏污惨不忍睹,如何能擦得干净。他的手却一直不停。他盯着南雪,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莹亮的眼眸在辰时的日光中显得迷蒙飘渺,微微一动,便荡漾成一圈一圈。
他手上仍不停,眼角却是一湿,泪水划过脏污的脸,露出本来的颜色。他的泪水不止,一条条痕迹错落,在脸上留下狰狞的痕迹。
南雪的唇已经没有了丝毫血色。
楚恒月终于停了手,他一指抚上她眼角,脸上泪痕纵横,开口却道:“你别哭。”
南雪没有哭。
楚恒月的声音温柔轻忽,似乎缺少了些真实。他的眼泪澄澈汹涌,不曾止住。
“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殿下的手腕,绣绣没有你的勇气,她不敢与我相爱,我便等着,等她回心转意。我是纨绔皇族她是杨氏遗孤,又怎样?又如何呢?”
他身子微微低下,缓缓抱住了南雪。下巴搁在她肩膀之上,眼睛却合上了。
“你是我的梦,她才是我的爱,我晓得她懂,所以一直坚持不懈。阿雪,我看不得她受苦,所以我亲手杀了她。”
“我不觉得疼,我的心好像空了。”
“阿雪,我杀了她,若再杀了你,我是不是就解脱了。”
他下巴往下凑了凑,眼睛也微微闭上。
“我杀了她,杀了你……”
楚恒月喃喃不断,南雪听着他说,心碎成一片一片。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楚恒月身上的,亦或是……
她闭上眼,胸口起伏不动,淡漠道:“带我去见她。”
阳光清新,微风和煦。
破砖滥瓦散落了一地,地上焦土焦黑。
一处环境对比鲜明,清晰却残忍的告诉来人——悲剧阻拦不了宿命。
南雪跟在楚恒月身后,一双眼眨也不眨。两人并不挑拣路径,却走得极慢,绕过废弃的农庄到了后面桑树林,在那一片面目全非的林子中,她终于看到了官银飞。
淡黄色的道袍沾染了血迹,没有往日的干净利落。楚恒月突然停住了步子,南雪看都不看他,径直走到官银飞身边,扫过她发白但还干净的脸,缓缓跪下去。
地面是暗红色的,银飞一只袖子也已成暗红色,想来是流血甚多而至。她的血液流的如此之多,却不甚腥,甚至还带了一刺鼻策香。南雪不自在的嗅着,空白的脑海浮现出一行字。
“满江红,皇族鸩酒之最,中毒者血液翻腾自毛发间外溢,形容更甚路七窍出血。因血液带有异香如满江红绽放而得名。服用者若想保得形容端庄,唯有折断四肢任血液流尽。此毒阴森狠辣,服用者多为不可折恕的高位女子,显示天家恩德的同时不放纵罪孽。
南雪浅浅呼吸,一下子撇开眼,没敢掀开袖子来看。
就在天极宫宫中见到那只小指由疤的手掌时侯,她还在不断的宽慰自己,眼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焦急万分的纵马赶来的时候,她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重,好像越接近越觉得真实和恐惧。
她可以面对,却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
银飞的眼睛紧闭着,嘴唇青紫。露出来的手紧握成拳,南雪几乎可以想想到她所受的苦楚,怪不得楚恒月会下手,若换做是她,只怕……
还是要谢谢恒月。
桑林里的树枝都燃的焦黑,长青观主虚谷领着几位师伯过来,在五步处微微驻足。
其中玄机师伯一脸哀戚,眨眨眼便转过了头。
南雪一动不动,静静跪在官银飞身边。眼睫低垂着,遮去了所有的情绪。她的腰背挺直不屈,看起来坚毅的无可比拟。一只玉白的手抚住银飞的脸,微微磨砂。
众人不忍再看,垂头流泪。
虚谷绝艳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之色,也不开口劝阻。只听到耳边有人淡淡出声:“师傅。”
她嗯了一声,瞧着南雪仍未抬起的脸,开口清冷道:“逝者已矣。”
南雪手顿了顿,缓缓的把手收回来。眼睫一扬,露出来的墨色眸子如夜般深邃,冷彻入骨。
“何人做的。”
虽然楚恒月一直说是他杀了绣绣,可他那般喜爱绣绣,如何可能下手。更何况他如今神思恍惚,精神不定,一看便知道是受了大刺激的缘故。
她眼神如此通透寒冷,实在少有。
虚谷移开眼,“帝刃。”
“绣绣却是是杨氏遗孤,杨瑾与公主蓉蓉的女儿?”
虚谷沉默了会儿,没说话。
南雪只当她默认,又问道:“官大娘是何人?”
虚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当年杨琯琯救过养在杨府的女子成百,个个感念她的恩德,官穗一心为主身份又不高,没人会在乎她出身在哪里。”
“既然这么多年都瞒下来了,为何元兴帝可以突然查到。
虚谷还没回答,她身后的上善冷笑一声,对着南雪喝道:“如非你偏要与楚渐行纠缠不清,银飞身份又怎会暴露,元兴皇帝又怎会突下杀手。现如今你还敢以此质问师门,楚三殿下就在你身后,与其问我们,你不如去请他代你去问问长宁世子。”
南雪面色不变,连看都不看尚善一眼,只是眼睛一眯,语调抖险:“师傅既然出关,为何任由绣绣被人杀害。”
虚谷秀眉微蹙,身后玄机听着他们师徒谈话愈趋紧张,不由叹了口气,摇头道:“长青观与楚皇室有约,若非楚皇室伤我弟子,不得擅自与皇室动武。可银飞罪臣之后身分已经被朝廷咬定,我长青观救人甚是不易。”
尚善冷哼一声:“我绝情谱堪称天下绝学,那里用得着怕他皇室的帝刃。纵然不可与皇室动武,难不成还怕那几个喽啰?”
玄机摇了摇头:“你长年居于鹤鸣山不出,必然如坐井之蛙,不知天地广阔。观主师妹的绝情谱虽是你我难及的绝学,可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并非无人可以克制。”
上一代天极尊主元不忘游走江湖,与云中三仙及观主姐妹结识,几人都是出彩之众又都年少气盛,少不了得一方比试。鱼三木与葫芦大师姑且搁置不谈,最得意的除去以机关阵法拨了头筹的尉罗。论及其他,却没人比得过元不忘。
包括武艺。
天极宫既然是朝廷的地方,如今还一统了江湖,她悲戚于叹银飞之死,却也在知晓银飞杨氏遗孤身份之后暗暗诅咒了两句便罢。
花朝之变震惊于世,元兴帝绝对不会对杨家后人手下留情,苦求无用,报仇无门,只得坦然受之。
尚善也晓得其中利害,一眼扫见南雪沉思,冷哼了一声便转开了一眼。
南雪似无所觉,只是绷直了身子跪在那里。前面几位师长说了一句有一句,她虽不似楚恒月一般恍惚无神,却也是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虚竹一直看着她,清冷的目光浮着淡淡的悲悯。
“事已至此,死者已矣,我与你几位师伯已亲手葬了官大娘。你已见了银飞,该亲手送她入土。”
南雪应声颌首,探出双手把银飞横抱起来。虚谷带着众人转身离去,她抱着银飞跟在后面,面色甚和。
楚恒月见南雪抱起了银飞,也迷迷糊糊的跟了上去。
一路焦土,到处荒芜。
日落西山之时,翠色草坡上孤坟两座,寂寥寒清。
暮春四月,漫山遍野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虽不甚艳丽,可却在空气中留下一股浅淡的幽香,似有若无,恰到好处。
两座青石墓碑错落而立,一座字体规范简洁,上刻‘官穗之墓’。另一座以温婉小楷刻着‘长青观官银飞之墓’,落款写的是南雪之名。
楚恒月一直站在一边,也不顾长青观几位长辈的眼神,就紧靠在南雪身边。
黄昏光线甚是柔和,照在墓碑上,却淡化不了清冷。平添了一份荒凉。
恒月与南雪在墓碑前并肩而立。虚谷等人在其后站着,一语不出。
又是良久之后,楚恒月突然全身微微一颤,似乎是从混沌中惊醒过来。他盯着墓碑的眼慢慢转回到南雪身上,低吟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银飞如此,你为何不伤悲?”
闻声南雪转首过来看他,一眼空茫,有点迷糊道:“你说什么?”
“银飞虽是杨氏遗孤,却用不着满江红这种剧毒。”他眼眸渐深,低声道:“都是为我,因为我死缠着她不放,父皇心生警惕,这才一心要逼我杀她。”
南雪低下眼睛想了想,道:“她的手是谁斩的。”
楚恒月手指颤了一下,却不接话。
南雪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微笑道:“满江红发作起来全身毛发渗血。狰狞不堪。恰巧你在此处,她不肯露出这种狼狈在你眼前,所以她自己斩断了手臂,对么?”
楚恒月仍是漠然不动,他盯着南雪,嘴唇动了动,“那又如何。”
官银飞惧怕世俗惧怕师门惧怕他,宁死也不肯让他如愿。
可是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官银飞是喜欢楚恒月的,甚至比楚恒月喜欢上她要更早,更深。只是,不是相爱就一定要在一起。银飞不会答允,若是没有杨氏遗孤这桩事,银飞与他的结果也不过是相见不如不见而已。
所以,现在说这些,又如何呢?
两人同时坠入沉默,再不多言。
山野间起了风,南雪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将额前的发顺了顺,轻轻道:“阿月,我想问你一件事。”
半响之后,楚恒月“嗯”了一声。
尉南雪放下手指,脸色有些苍白,“帝刃诛杀绣绣的事,阿行参与了多少?”
楚恒月的眼神一瞬间寒冷下去,立刻冷笑一声道:“参与?堂堂长宁殿下还用得着亲身参与?背后主导罢了。”
南雪的脸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即刻化作死灰下去。楚恒月一腔哀愤难以发泄,便以极大的声音接着抖露出来。
南雪一丝不苟的听着,眼睛越来越暗。
“绣绣与杨家老将军长得极像,当年在平阳顶大会之上殿下便留了心,要贺文细查来历。你随着殿下回京,她这样的容貌便暴露在朝廷清贵面前。父皇起了疑心,暗中追查你与绣绣的身世。杨氏遗孤的身份一经确定,父皇便将此事全全交予殿下,并赐下了满江红。”
楚恒月声音冷彻,叙述平绪无波。
尚善等人听得清晰,落在南雪身上的目光登时变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