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娘（1 / 1）

一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自打陌儿的生日结束那天开始，她就没怎么理过钟灵。

钟灵特别希望自己每天回家的时候，能看到陌儿忽地跳出来，嘻嘻地笑。

可是，她没有。

陌儿依旧会将饭菜做好放在桌上，可是她不会再等在门口满心欢喜地等他了。

“陌儿，吃饭吧！”钟灵每天都会绕到陌儿房后的那片牡丹花丛中，说。

“我吃过了，你吃吧！”陌儿每次都是这样回答他，不回头，不看他，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那片白牡丹。

“陌儿……”钟灵轻轻又叫她一声，低落地离开。

钟灵知道陌儿的心思，他比谁都知道，自从她不愿再叫他义父的那天开始他就隐隐感觉出来那个貌似单纯的孩子成熟的内心。

陌儿曾经为他绣过一只香包，上面是一只红色的鸳，而钟灵见过陌儿自己的那个上面绣着得的是一只鸯。她如此热烈大胆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天生如此。

可是钟灵不敢接受，他曾经的凌云壮志已经随着自己的年轻而逝去，他早已没有任何激情来承载自己的未来。钟灵的心早就死了，就死在那片茫茫的荒芜的大漠里，死在那片已经没有任何生的希望的不毛之地。

钟灵早就没有了希望，他早就放弃了。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里那股渐渐浓烈的腐朽之气。沈风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这话一点都不假，早在她死在他的面前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她的面前灰飞烟灭，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他们羞辱，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仇恨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噩梦。

她大喊着“报仇！”，歇斯底里地宣泄着她的仇恨，可是他假装听不到。

是他让她死不瞑目！

他明知道她死的屈辱而冤枉，他明知道她的仇恨，可是他却没能救她，甚至不能为她报仇。他深深地自责，自责自己这样冷漠地对待她，她是自己唯一的爱人，可是他竟然懦弱到不愿为她报仇。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心慈手软，恨自己的犹豫不决，他终于葬送了她，连同自己的爱情一同葬送了，他明明知道她临终的愿望，可是他却从来不愿意如她想的那样做。

他竟然如此□□裸地、残忍地辜负了她。这些年，要不是因为陌儿，他可能真的已经随她而去。

哀莫大于心死，钟灵早已经不愿意再理会这天下之事。他辞官归隐，唯一的心愿就是不负她的嘱托，让陌儿能平安长大，然后……然后……没有然后了。

他没有想过然后，他的未来没有然后了。

陌儿带给他的幸福远比他给她的要多，钟灵有的时候想，到底要怎样的人才配得上她？

钟灵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爱上自己，他也没有料到，有一天，他会因为看了她一眼而心跳不止——就像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突然复活一样。

这种状况让他异常不安，他担心、还有一点害怕、甚至还有一丝丝期待。钟灵觉得自己疯了。他每天给孩子们讲学的时候都不能集中精力，他一直再犹豫到底要怎么办，陌儿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

只是几天的样子，钟灵就消瘦了那么多，他的眼睛深深地陷下去，突然间老了好几岁一样。

“陌儿，吃饭吧！”他日复一日地这样问她，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

这一次，陌儿没有回答。

“钟灵，你说我长的比我娘还美的话，是真的吗？”陌儿这样问他。

钟灵很意外，他没有料到她这样问他，他以为她还会继续不理他。钟灵呆呆地、点点头。

“钟灵，你爱我娘，对吗？”陌儿转过头看他，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都是憔悴的，“很爱很爱她，对吗？”

钟灵不知道怎么说，他一动不动。可是，习惯性地、木然地点点头。

是的，他是爱陌儿的娘，他爱她，她是他一生唯一的爱。

“可是她嫁给了别人对吗？”陌儿突然继续说着这个话题，“她嫁给了我的父亲，你不是我的父亲，我们的血不能融合。”

钟灵心里猛然震动：她居然亲自验证了自己不是她的父亲？什么时候？她是何时懂得这一切的？

钟灵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孩子。

“陌儿，吃饭吧！”钟灵想要结束这场对话，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你能给我讲讲娘的事情吗？你一直都不愿意跟我提娘的事情，为什么？”陌儿眼睛里有了一丝水汽，她终于问出了钟灵最怕的一个问题。

这么多年中林宫斗没有告诉陌儿关于她的娘亲的事，他知道他这样做不对，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告诉她。每一次，只要陌儿提起自己的娘亲，钟灵就会觉得痛苦——压抑不住的痛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陌儿一直都不忍心问他，这些年，她都没有问过他。她能知道的关于娘的事情都是她自己想象的，包括娘的样子，娘的穿着，她一直凭借着想象和娘在一起。

“陌儿，吃饭吧！”钟灵的声音又些哽咽了，他在拼命压制自己内心涌起的一阵阵绞痛。

陌儿看着钟灵，她能够感觉到他的难过，她知道自己逼他逼的太紧了。

“好啊！吃饭！我都饿了！”陌儿忽的笑了，站起来，走过来，勾住钟灵的手臂，轻描淡写地说，“说话真浪费力气呢！”

“钟灵，吃完饭你给我讲讲大乾王的故事吧，这个你总愿意告诉我吧？！你一直答应我讲给我听，可是一直说话不算数。说话不算数会变小猪哦！”一瞬间那个话唠的陌儿突然回来了。

钟灵所有的情绪一瞬间尴尬在脸上，可是，最后，他还是笑了。

那一天，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好像一个格调悲惨的故事掐掉了中间的险象环生，只余开头结尾变成了一个温馨的故事。

他们都好似忘记了曾经触碰的禁忌，日子也好似一如既往地平淡幸福。

谁也没有想过这平和只是一切汹涌暗潮的表象，或者，人们宁愿相信生活本来就幸福的和它的外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