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漠孤烟冷（1 / 1）
一
大漠孤烟冷
风吹沙无痕
剑歌沙场笑
忠骨破长风
黄沙、枯风、燥热。
大漠的烈日似乎是一团永远浇不息的大火，烧着人心中本来就不怎么强烈的希望。
骆驼背上的沈风又昏迷了，这些天他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这让钟灵的心火烧火燎地急。他们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茫茫沙海，只有三个活着的东西：沈风、钟灵、骆驼。那本来是匹很强壮的骆驼，上战场半月有余了，不眠不休的跋涉，它竟然也已经疲惫。路上钟灵曾经多次想要杀了它，但只要它那双大大的幽深的眼睛无辜地转向他时，他的心就软了。
茫茫的大漠，除了沙子就是沙子，两场沙尘暴过后，钟灵彻底失去了方向。
常年和黄沙打交道的人都知道，在大漠里迷路的后果只能是死亡。
可是钟灵已经无暇意识到这一点，他目前面临的威胁远不止此，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机械地前进，心里只有一个单纯的愿望：活着出去！起码……要让沈风活下去！
钟灵脸上的皮肤已经被沙尘吹的粗糙，再难见原本白皙精致的面庞，他的嘴巴已经干涸地渗出了血丝。
钟灵本是一介文士，他从没有经历过如此险要的时刻，他更加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葬身风沙之中，英灵回不了故乡。不过，他不后悔，他不怕死，但是他不想沈风死。
还在昏迷当中的男子有着坚毅的脸和比旁人更加宽厚的身躯，数十日的风沙肆虐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眉宇之间的坚毅之气即使是在他昏迷的时候也丝毫未减，只是略微多了一些风尘感。
沈风和钟灵不同，他是武将出身，没有钟灵一样的娇嫩之气，只有石头一样的强硬，他身负重伤依旧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身体健硕。
如果受伤的是钟灵，带路的是沈风，那么他们一定早就走出这片荒漠了。
就是因为那支冲向钟灵的毒箭，他们才落到这步田地。
沈风为了保护钟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一支箭，一支小小的箭在他眼里不算什么，可是他知道要是换做钟灵中箭，情况可能就不光是皮外伤的问题了。
沈风一直都觉得钟灵是个细皮嫩肉的“瓷娃娃”，经不住敲打，不像自己，可是他没有想到那箭上是抹了□□的。
那是很强的□□，沈风眼前一阵阵发黑，刚才将士们倒地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察觉他们是中了毒。自己大意至此，一味只叫将士们冲杀，才造成伤亡如此惨重。
沈风落地的时候正是大战胶着的重要时刻，士兵们找不到沈将军一时间方寸大乱，偏偏那个时候又起了风暴。两军的将士混战在一起，难以分清敌我，每一个人都只顾着砍杀。
钟灵就是在一片杀声、惨叫声、风声之中找到沈风的。慌乱之中，钟灵背着沈风匍匐着走了很远，他的耳朵里被风声塞满了，他的眼睛被沙子覆盖了，钟灵根本就没有明确的方向，他唯一想的事情就是救沈风出去！
当钟灵耳朵里的风声消失以后，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身边何时出现的骆驼——钟灵认得它，它是沈风的坐骑。这匹骆驼能誓死跟随自己的主人，无奈却不能帮他们找到回去的路。
那些士兵消失了、战场消失了，只有无垠的黄沙以及看似近在眼前的地平线。
“臭小子，你要带我去哪里？”沈风醒来了，冲着钟灵喊，声音却不大，还很干涩。
这一路上只要沈风醒着，钟灵就别想消停。
开始的时候，沈风是关心战事、心急如焚直冲钟灵发火和叫骂，他是武将、每每出言不逊。
钟灵因为理亏也不还嘴，只默默地受着，时间长了，沈风的火气倒是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再后来，沈风开始埋怨钟灵趁自己不省人事的时候将自己拐带出来，语气却不再强硬、只为发泄腹中怨气。钟灵还是不回嘴，只是把手里的水不停地递给他，自己也不见喝一口，沈风见他这样，也就作罢了。
再再后来，沈风好像失忆了一样开始忘记自己的处境，心情还不错，时不时挪揄钟灵几句。钟灵从来没有见过朝堂之外的沈风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本来是不喜欢他的，可是沈风说笑的样子还真是不能让钟灵感到讨厌。
沈风嘲笑钟灵没有脑子，居然在自己家门口迷路，钟灵这才不服，两人竟然还吵吵嚷嚷走了好一段路。
现在，沈风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醒来过了，这样突然醒过来，钟灵掩饰不住的高兴：“你醒了？！！”
沈风对于钟灵惊喜的欢呼声很不屑，故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死你失望了吧？！臭小子，你不会正打算把我埋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正打算挖坑呢！”钟灵瞪了他一眼，不忘顺着他的话逗他，他的神情明显是喜悦大于不满。
“混蛋，你倒是挖啊！哈哈哈~~~”一串爽朗而低沉的笑声。
钟灵也笑了，那个笑容安静地绽放在他的有些脏乱的脸上。
当初王上决定对柔然用兵，朝堂之上却没有赞同的声音。
文人们大多反对，可是王上主意已定、无人能改变。
沈风就在那个时候站了出来，自请带兵。吏部上书董大人立刻站出来反对。
沈风觊觎一品大将军的头衔已经很久了，这个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董大人早就看出了沈风的野心，只要沈风想要做的事情，他没有不反对的。
董大人是当朝宰相，自从一品大将军病逝之后他就一权独大，他自然不想有人在权利的金盘里分走一杯羹。
“臣愿立军令状，不破柔然蛮夷，誓不还朝！”沈风凌然地鄙视着董大人，他知道自己的军令状正是王上所想要的。
董大人也不再反对，反而跪下直呼万岁英明。
事实上，谁都知道这场大战胜负并不明显，大军根本没有一定能够取胜的绝对把握，沈风出征面临的不仅仅是可能到来的战败，甚至还有陨身的危险。
并且，他还立下了军令状，若不胜，只有死！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沈风的命运，他似乎，必死无疑。
钟灵本来是坚决反对出兵的，但是他却被沈风的胆魄感动了。在朝堂之上，他被这个俊朗的年轻人身上的热情吸引了。沈风主动请缨陪同，沈风不仅没有嘲笑他的文臣出身，居然还让他做了军师。沈风的知遇之恩，钟灵一直铭记于心、并心存感激。
“沈风，如果我们没有走出去，你会后悔来柔然吗？”钟灵问，他和沈风已经亲密到可以直呼姓名的地步。
“后悔？老子才不会！”沈风爽快的回答。
“到现在，你还是非常赞成王上对柔然用兵的决定？”钟灵试探着问沈风。
钟灵之所以不顾生命危险随军出征，就是因为他其实在骨子里都是反对这一次战争的，他只是想在战争发生的时候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就算阻止不了这场大战，他也想要亲眼看看自己争取未果的和平会落入如何境地。
“我还是觉得，王上的决定是错误的，如果我大乾和柔然不打仗的话，我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死在这里。”钟灵看着远方的天，那里的天几乎融进了下面的黄沙中，混沌不堪。
“我早就看出你怕死了？哈哈……”沈风笑话他，同朝为官多年，钟灵的品性沈风最清楚，钟灵当然不怕死，他忠诚、善良，一直不愿意看到两军交戈。
可是在这样的时候，沈风觉得他多少有些软弱。
钟灵抬眼瞪着他，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神情闷闷的，看起来很不开心。
“小子，说真的，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将别人的生死如此放在心上，生死有命，但凡是称王称霸的人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的。不敢直视鲜血的男人还叫男人吗？”沈风看到钟灵深思的脸，忍不住想要开导他，“像你们这些酸文假醋的男人都是被私塾里的先生给坑害了，说什么心系苍生、天下归心，只要打一场仗，这些假道理就不攻自破了！只有强者才能为王，剩下的都是假的。”
“可是，天下太平不好吗？让这么多人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送死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吗？”钟灵被这个说不通的人气到了。
钟灵的眼前又看见了那些死了的士兵，他们就在他眼前倒下、那样的时刻他总是有种错觉，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个，自己好像也在渐渐地死去。
战场之上，钟灵根本分不清自己和别人的感受，他不适合战场，他没一看到其他的人受伤，他都会疼，别人的伤口就像是长在他的身上一样。钟灵的脚下满是尸体，他总是分不清楚自己和他们的区别，他觉得自己就躺在那里，躺在他们中间，看着这战场——钟灵总是觉得那些人没有死，他们能看到在他们面前发生的一切。
沈风最新不喜欢的一点就是钟灵的善感，可是不管他喜不喜欢，钟灵依旧是善感的。
“天下太平有什么好的，你这样的想法终有一天会让你死在战场上……你早就应该死在战场上，我就……咳咳……不用听你烦我了……咳咳……”沈风说着说着居然有些生气了，因为生气又勾起了他的伤情，不住地咳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
“不要再说了。”钟灵拍拍他的背，“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又何必这样。”
钟灵后悔自己勾起他的旧疾，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刻和沈风争辩没有任何意义，徒添他的烦恼。
沈风想再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止不住咳嗽让他气息不畅，体力居然就这样消耗了。钟灵没有办法，他现在彻底后悔了，他们已经没有水了，还说了这么多话，现在沈风又咳嗽不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事……”沈风挡开钟灵的手，伏在骆驼的背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老子死不了！我要是死了，这朝中就真的没有‘一品大将军’了。”
钟灵气结，这样的时候，沈风倒是还想着加官进爵这件事。
果然，沉默不消片刻，沈风便真的不再咳嗽，却也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他安静伏在骆驼上，眯着眼，养着神。
钟灵看到沈风的鼻翼一张一阖，知道他并不是昏过去了，也就稍稍放了心。
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活多久，就算他们注定死在这里，钟灵也不打算放弃，死亡，能迟一点就迟一点。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烈日下又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脚底的沙子流动，钟灵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他全身的力气都溜走了。钟灵站了几次没有站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已经狼烟滚滚了，那种口渴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钟灵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要被这灼灼的黄沙烧着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吞噬了他。
这个时候，钟灵想起了沈风，他探身看了沈风几眼，沈风的鼻息听起来越来越弱，应该是又昏过去了。
“沈风，沈风……”钟灵摇他，这样灼热的黄沙里，昏迷时间太长是危险地，钟灵想要唤起他的一丝意识。
沈风像是没有听见，他的眼珠转了一下，没有睁开。
钟灵突然想：沈风还要忍受多久这样的折磨，与其这样被慢慢折磨死……
钟灵知道沈风的体力已经不行了，钟灵站住，他犹豫着，很长的时间。拔出脚上的防身用的一把小刀，向沈风走去。
沈风是武将，是武功过人的大将军，他现在处于昏迷和清醒的边缘，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刀子出鞘的声音还是唤回了他的意识，他意识到钟灵拔刀了，沈风的身体突然就僵直起来。
沈风知道，在这样的大漠里，能走出去的只能是一个人，如果钟灵杀了自己，那么他存活下来的可能就会更大了。
沈风听到了钟灵陷在沙丘里的脚步声，也感受到钟灵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甚至，连刀上的寒气他都感受到了。
但是，沈风睁不开眼、也反抗不了，他的体力确实不支了。
“沈风，你要原谅我！”沈风听到了钟灵的声音，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吗？
就这样死了吗？就这样死了吗？
沈风心里腾起一股不甘，他开始急躁起来，他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这样死？
钟灵，你居然敢这样对我，都说面慈者多阴险，文人多小人，混蛋，算我看错了你……沈风在心里急躁地骂起人来，死亡来临的时刻，沈风居然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急躁起来。
可是，一切又有什么用呢？任他是万人敌，可是如今却连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
混蛋，难道你真的认为，杀了我，柔然和大乾就没有战事了吗？我死了，你所希冀的和平就真的来了吗？
钟灵，你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