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七十四、恨不相逢未嫁时（1 / 1）
在澶州郊外，距离宋军和辽营之间，有个明月湖，湖上有个沐光亭。
下午时分，天气迷蒙，湖上扬起大雾。
一只小船驶来，船夫靠近亭，停舟，一身披斗篷高挑的身影登上亭。
亭中，已经坐了一个人，亭上的石桌还摆好了酒菜小食，好象坐等人来。
来者放下斗篷，竟然是辽圣宗。他竟然一个人，冒险出营。
“你不怕我设下埋伏吗？”亭中等待的明珠望向他。
十年了，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两人都因岁月的痕迹而改变，圣宗看上去更深沉英武，明珠虽然披着普通的不起眼的斗篷，但难掩更胜从前的妩媚和成熟。
真的是你！
圣宗难耐激动地上前，明珠后退，“圣上请自重。”
两人隔着亭中的石桌，迎面而站。
“谁埋伏谁还不一定。朕既然选独自前来，自然有十足把握可以全身回去。”他一笑，还是如此自信。
是的。
明珠点头，他能来，就说明她想得没错，他们还是心有灵犀的。
当时，明珠在纸上就写了两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箭射入辽营，这信和珍珠一定会呈给圣上的。因为别人不会理解是什么意思。
确实，圣宗收到信和珍珠，真是激动万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明珠戴的啊！明珠不是以奸细身份，被母后赐死了吗，是他亲自主持的葬礼。那时，虽然不舍，但还是伤心莫名。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直到现在，他一直会回想起她，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歌声、她的泪水，还有她的决意。
想那元妃，本是一个宫女，那日，竟然手持小鼓，跳唱起明珠的长恨歌，让他恍若时光倒转。
原来，她一直在自己心中，因为得不到，所以永远耿耿于怀。
他看见来议和的龚世倾，正惊讶于他竟然没死，扣下他的同时，又收到这珍珠，这诗句，一下子让他重新点燃了希望。
他知道，她一定是为龚世倾而来的。
但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应该不是简单的诗句那么简单。
于是他派人查整篇诗文和这方圆几里有什么地方比较特别的。
据报，在宋、辽军之间有个总是大雾迷茫的明月湖，湖上有个沐光亭。整片湖浩浩荡荡，难伏兵。
而这两句诗出自唐朝张籍的《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是不是就是指明月湖和沐光亭呢？
而恨不相逢未嫁时，是不是暗示在未时（下午一到三点）相逢呢？
不管了，圣宗太好奇了，他一定要一探究竟。
而事实，确如他所想的，真的是明珠！
纵然心中翻江倒海般感慨万千，但如今只相见注视，已胜万语千言。
圣宗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圣上应该知道明珠为什么而来。刘美刘将军！”
“你以为自己是谁？两军对战，怎么可能轻易放了这么个棋子？”圣宗轻笑。
“明珠如果这么想，就不会冒险约圣宗见面了。”明珠望着他，“明珠无意什么两军对垒，我只为刘美！”
“放了他可以，你留下。”
明珠早料到了。
“明珠既然来了，自然就有此准备。”
朕早料到了。
圣宗笑，看来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此次伐宋，竟然会得到这个如此意外的收获。
用她换刘美，值！
他再次上前，明珠竟然操起准备好的匕首，架上喉间，“除非明珠确定刘美安全回宋，不然，宁可两败俱伤。”
她还是如此绝决和刚烈。
“朕一国之君，怎会戏言骗你。但如果放了刘美，你又自尽相威胁怎么办？”圣宗怀疑，她不是第一次骗他了。
“蝼蚁尚且偷生。刘美是明珠最重要的人，为救他，明珠不惜牺牲一切，此番前来，早有准备，难道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连这个险都冒不起吗？”
怎么可能。她的话激了他，“好！朕就再信你一次！你要怎么证明？”
刘美如果安全回去，他和我约定，会放烟火信号。
我在这里，看见澶州城有烟火，就相信。
圣宗点头，朝划船的点头暗示。
划船的一个火信子发出，湖面竟然距离百米，一个个火信子相距亮起，明珠暗感叹，圣宗真的是谨慎的，在这宽广的湖面，难以藏兵的地方，这么快，不到半天，他竟然已经布满了埋伏。
“大辽收到朕的消息就会放人，我们等一会，就能看见澶州有动静了。”圣宗坐下。
明珠点头。
约一个时辰。
澶州方向终于升起火花信号。
那是刘美安全回去的约定。明珠舒了口气。圣宗趁机一把打掉她手上的匕首，把她抱在怀中……
明珠慌，忙挣扎。
“别怕。”圣宗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响起，“朕只想确认一下，这不是在做梦。”他抱住她，那独特的气息和强又温柔的力度，还有轻柔的声音，让明珠安心，也就不再挣扎。
然后，他放开她，“我们一起回去吧。”他笑。
回到大辽的营地，萧太后已经面孔铁青携众将等着了，而大营中，还有宋史曹利用将军。
圣宗知道萧太后一定为他私放刘美的事责怪他，但他不在乎，失去一个宋将军，能得到他朝思暮想的明珠，他觉得很划算。
萧太后也看见了他身边那个女子，也就料到是怎么回事。
“母后！”圣宗刚想说明，明珠竟快他一步，抢先走到萧太后面前，她脱去覆盖自己的那层不起眼的斗篷，露出里面华贵的宫装，众人都大吃一惊之际，她朗声道：“大宋皇帝的修仪刘娥率宋将曹利用前来商谈议和事宜。”她看向圣宗，盈盈笑，“刚才，本宫有劳圣宗迎接了。”
圣宗冷冷望着她，恨——她又再次戏弄了他，欺骗了他。
原以为她真的愿意自己交换刘美，谁知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真宗皇帝的娘娘，来议和。
这下，他要留她，就困难了。
他冷冷道：“怎么大宋皇帝没人了，还是刘将军被扣怕了，现在要一个弱质女流出面？”
“圣宗此言差矣。所谓各司其职，贵国不也是让萧太后她老人家一起亲征，难道说圣上这么大，还处处离不开娘亲吗？”
她的话如此尖锐却又反击得理，一时圣宗也无言以对。
“既然宋国派了刘娘娘来议和，还是言归正题，我们一起商量议和之事。”萧太后说。
一众一起前往辽大营，协商。
“辽国提出的条件，本大宋恕难答应。”明珠率先说，“更何况你们辽国失和在前，挑起争端，提出议和后又不顾规矩，强留我大宋使节。幸得刘将军没事，不然，又是一场兵戎相见。”
哼！
圣宗冷哼，强词夺理。
“什么失和，什么挑起争端。说到征战，本无孰是孰非可言。我大辽子民要生存、要发展，攻城略地也在所难免，你大宋泱泱大国，又不肯退让，那就难免有争斗损伤了。”
——这就是你们所谓强盗的道理吗？
——胜者为王，为了得到想要的，只有靠争斗。
圣宗恨恨望着她。
萧太后看向明珠，又看看自己的皇儿，她知道其中的微妙，看来，今天是谈不下去了。
当初自己一念仁慈，放了明珠倒底对不对呢。
她预计的没错，明珠果非简单，竟然一晃成了大宋的娘娘。
此番再见，恐怕皇儿又要为她再生波折。
眼见双方僵持，所谈无获，而天色亦晚，曹利用打算和刘娘娘借辞离去，他刚想说，却听圣宗先开口了，“今日所谈不成，天色亦晚，大辽亦非宋国所想狂傲之流，今日就特留两位使节住一晚，一来以尽地主之谊，二来天色已晚，刘娘娘一介女流，免于奔波，可以在此好好休息，明日再议。”
他又想强扣他们？曹利用不安地看向刘明珠。
既来之，则安之。明珠知道就算反对也无效，索性大方点，“好！”她笑，“本宫不介意。本宫很期待大辽的盛情款待。”她看向萧太后和圣宗。
萧太后暗皱眉，这皇儿太任性了。
强扣明珠，岂不为议和又生枝节。但既然双方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再说什么。
什么？
澶州，真宗到现在才知道，明珠竟然和曹利用一起出使辽营谈判去了。
她不要命了吗！他担心不已。
刘美安全被释放，起先他还一阵舒心，想问明珠倒底用了什么法子救的。谁知刘美一回，就立即安排曹利用去和谈，然后，才告知明珠已去辽营，曹将军速去正好可以会合。
怎么会这样，用自己去换刘美，就算是要救自己大哥，也不能如此乱来。
她只是个弱女子，此去辽营，别说生死，可能连清白都有损伤，到时候，他真宗，还有整个大宋都会蒙羞啊。
真宗想到后怕处，担心不已。
再加上回报的小兵说明珠和曹将军今夜要留在辽营，让他更加坐立难安。
“不行！”他叫，“刘将军，快挥军出发，就算是再开战，朕也要先救出明珠！”他焦急不已。
“皇上请三思！”寇准及时上前阻止。
没想到刘娘娘竟然只身用自己来换自己的哥哥，虽然有点不知分寸，但勇气可嘉。
其实，寇准觉得，刘娘娘此次出征就有悖常理，现在能换回一员大将，就算牺牲了，也只是少一个后宫迷惑皇上的女人而已，无论是她谈和有用还是变成人质，都比刘美被扣强。
所以皇上根本无需自乱阵脚。
就算辽国再次要挟，他们也不顾忌。
当务之急，是和谈成功，而不是刘娘娘的安全。
可是，皇上如此意气用事，谁的劝也不听，倒实在是伤脑筋，眼看皇上一意孤行，无法劝，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突然，京城快马来报，皇后病危，想见皇上。
怎么会这样。
真宗楞住了。所有的事都挤到一起，让他无从选择。
寇准、刘美等大臣趁机劝皇上快马加鞭回京要紧。
真宗见大家都这么说，也只有如此。
“谈和的事就交给两位爱卿。另外，由明珠代朕主持大局，请务必保护明珠的安全。”
这是真宗最后的交代，然后，他急赶回京城。
辽营。
曹利用等宋使被安排在一个重兵把守的小帐中，说得好听是留宿，其实是软禁。
刘修仪被分开了，曹利用他们自身难保，就算担心，也没办法。
圣宗所在的大帐，明珠被带到这里。
好熟悉的感觉，让明珠想起和当时的文公子相会时的情景。
其实当时圣宗还是很体贴的，知道自己不吃鸡，又不惯辽的食物，就撤掉了自己爱吃的，只陪她一起吃白煮土豆。
但现在，他竟然特意让人又端上烤鸡和浓烈的马奶酒，看来，是一定又要为难她了。
明珠无奈地叹口气，不争气的是，肚子好饿。
“怎么。”圣宗摒退手下，现在只有他们俩，他看出她饿了，是故意为难她的。
他坐下，在她面前大快朵颐，吃得欢，让明珠更觉饿。
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生气自己再次欺骗了他。
明珠站在远离他的大帐一端，突然想起皇后的话：如果你快饿S了，却只有鸡，我就不信你不会吃。
没想到，真的，自己就面临这境地。
她又渴又饿，忍不下去了，可身边竟然没有可以依靠或坐的，只有圣宗身边才有暖暖的桌椅。
怎么办？
自己现在是大宋的后妃，得保持仪容。
可是，她暗恨自己的故意倔强，把自己逼在一角，现在又饿又站得累又渴，实在支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办？
圣宗看着她——看你还犟到何时。
他慢慢吃完，然后，又让人端上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食物——这味道，明珠不看就知道，真是自己曾做的吉祥土豆饼和如意丸子，还有热腾腾的奶茶。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看来，圣宗还是很细心的。
“过来吧！”他说，“朕知道你饿了，别再惩强了。”
明珠不知道该不该妥协。
见她没动静，他不耐烦地起身，一把把她来到桌边，坐下。
暖暖的位子和喷香的食物，让她彻底“妥协”了。
她吃了。
圣宗望着她，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如果朕在食物中动了手脚呢？”他说。
明珠惊，不会的！
是吗？圣宗靠近她，宋朝华丽的宫装，让她显得更美丽更吸引人，“明珠，你就答应朕一次，以解朕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吧！”他低沉的声音，温柔地响起在耳边，夹杂着灼热的呼吸，明珠竟然觉得无法动弹的不安。
“不可以！”她的思绪还是清醒的，她斩钉截铁，“那圣上也能答应明珠一次，无条件撤兵，并永不再进犯吗？”
不行！
圣宗也是不容置疑。
“圣上有圣上的立场，和明珠一样，那圣上为何一定要强人所难呢？”
圣宗叹口气，鄙夷“宋朝皇帝有什么好，一个文弱书生。”
好坏不能用来攀比，那是缘。
明珠想这么说，但没有。欲辩欲混乱，她还是少说为妙。
“你在宋朝也只是修仪，可跟着朕，朕可以让你做皇后。”他又不甘心。
明珠摇头，多说无意义，这不是第一次了。
“那如果！”圣宗见她始终不为所动，恨，“如果你没遇到那个宋真宗，你会选朕吗？”
这个——
她不知道。
南柯一梦早就告诉了她最后的结局。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见她不回答，圣宗恨，“为什么？”他恼羞成怒一把推倒桌子，把东西打落一地，“你给了朕最后的决定！那是你自找的！”他恨。
什么？
明珠想动，竟发现，自己无力动弹。
天！他真的下了药！他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这么卑鄙？
明珠怒望着他。
“是你欺骗在先，别怪朕不仁在后。”他冷冷，“朕不管与宋的征战，也不管什么议和，朕就算得不到你的心，也一定要得到你！”他望着她，说。
“不要啊~你是圣宗啊！我是宋国的妃子！”明珠惊，可是，她动不了了。
怎么办？
这里只有他们两，而且，他是圣宗，这里是辽营，没有人能来救她。
“你可以叫，尽情地叫也没人来救你，只能引你们那些曹利用等宋人讥笑。”
圣宗一把抱住她，明珠急，叫：萧太后！
圣宗惊，望向门口，原来是虚惊。
“为什么？”他不满。
“圣上要三思啊！”明珠急，“这不是明珠和圣上两个人的意气用事，关乎辽国和大宋啊！辽国君主竟然不顾两国议和，公然轻薄前来议和的宋国后妃……”
“不！是宋国狼子野心，假借议和故意派女子来勾引使诈，也未尝不可。”
这个，明珠无语。
“萧太后！”她只有这么高叫。
“你不能骗我两次！”圣宗得意。
但这次，真的是萧太后到了。
“扶宋朝的刘娘娘去哀家处，哀家要好好和宋朝娘娘谈谈。”她一进来就招呼左右的婢女，根本不容置疑。
然后，看着圣宗，“皇儿还是早些休息，明天还有正事要紧。”说完，离开。
圣宗叹口气，又被及时阻止了。也许这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