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人生如梦亦如幻(三)(1 / 1)
我每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处在昏睡中,唯一清醒的时候便是进餐。陆君涵很谨慎,每日的餐食都是他亲手喂我吃下。他在我身上所下的药也非寻常迷药,而是能压制功力的特殊药物。我在清醒时曾暗自试过,一丝内力也使不出来。也就是说,我最擅长的逃跑轻功是完全使不上了。如今我便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无异。
因为整日昏睡,我不清楚从我被掳到现在到底过了多少天,只觉得马车似乎从未停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早已出了夏都,而很显然,守城的侍卫并未查出我。
-------------------------------------------------------------------------------
方街一处宅院。
“启禀大人,此户人家在五日前就大门紧闭,不见有人进出。邻居觉得奇怪,曾来敲门但无人回应。我等已彻底搜查过,院内并无可疑。据邻居说,这家人只有兄妹两个,半年前搬来的,说是从域外来都做茶叶生意,平日中并无异状。”侍卫躬身禀报。
裴湛蓝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所用之物并非寻常,比之一般民宅奢华不少。五日前?不正是她失踪后的第二天?难道…他猛地转过身,吩咐道:“你们分四路,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追,盘查出城的车马。若有任何可疑人物马上扣留。”
侍卫领命起身,裴湛蓝忽又叫住他:“除了相貌,留意是否有一根带有如意配饰的玉簪。”侍卫颔首称是,快步而去。
错了,都错了。他一直以为掳她的人目的是要挟,是以这几日搜查的对象一直针对夏都城内。城门虽然加强了盘查,她却极有可能被易了容,从而骗过了守门侍卫,早在几日前就被带出了城。
他一拳砸在梨木桌上,只盼,一切还来得及。
-------------------------------------------------------------------------------
我醒了睡,睡了醒,只觉这几日是我人生最漫长难捱的日子。
这几日我吃得越来越少,陆君涵问起,我只道成日只是睡,实在吃不下。许是见我神情萎顿,他便未再迫我。
因为吃得少,迷药的效果多少减弱了点,我每日清醒的时候多了些。但即便清醒,我也不敢睁眼。陆君涵不在车里的时候,那个冷面汉子便会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好在我听力好于常人,清醒时便凝神细听马车外的动静,逐渐发现,这一队至少有三辆马车,除了陆君涵,还有两位品级不低的男子和不少侍从,似乎还有个女子。而其中一人,官位必在陆君涵之上,因为我曾听陆君涵称他“公子”。
这个“公子”会是谁呢?难道陆君涵这一趟主要是陪他前来,掳我只不过是顺手?我思来想去,实在摸不着头绪。我曾试探着问陆君涵现在官居何职,想籍此推敲,他却神神秘秘地说等我到了墨邑就知道了。我无计可施,只得强自忍耐。
这天,陆君涵看着我进食后复又昏睡过去,便离开了马车。意外的,那个冷面汉子并没有来。
我一骨碌坐起来,轻轻挪到窗户边,揭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陆君涵骑在马上,走在马车前方,另有七八个平民打扮的人围护在前方的马车周围。我看了一下路边景物,古木荒石,并不见来往路人,似乎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所在。
马车忽然停住了,我赶忙放下车帘,躺回榻上。片刻后,窗外忽然响起了兵刃相交的声响和惨叫声。
我呼吸一滞,再也顾不得掩藏,扑到窗边挑起车帘,车外已是另一番血腥杀戮的景象。几十个山贼打扮的人将前面两辆马车团团围住,将马车边的侍卫逼到了死角。
那些侍卫皆是高手,但这群山贼武功显然不弱,且人数众多,双方陷入了一场殊死拼杀。
极诡异的,山贼好像知道马车里乘坐何人,所有人手都集攻前两辆马车,我这辆马车周围却没有一个人。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我马上溜下马车,将身子紧紧贴在车壁上,溜向车尾。
前方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我突然惊觉,陆君涵去了哪里?我好像没有看到他。我心一紧,他不会出事吧?虽然明知赶快离开才是明智,但毕竟是儿时青梅竹马的玩伴,心中终是不忍。我跺了下脚,一咬牙,转身从车后往前方两辆马车边潜去。
此时两拨人的拼杀已见分晓,半数以上的侍卫都已被斩杀,余下的几个已是遍体鳞伤,但仍一步也不肯离开马车。
此时青影一闪,一个侍卫高叫:“陆大人,保护公子!”我一喜,他没事。话音未落,却见白光一闪,那名侍卫已然身首异处。
我的视线被马车遮挡,看不清是谁斩杀了那名侍卫,只觉马车摇晃了一下,似是有人跃入了车内。
我赶忙从将脸紧贴车壁,只听车厢内一个年轻的声音急问:“外面情况如何?刺客是何来路?”
“陛下,张大人已被害。眼下看来,情况极是不妙。”一个森冷的声音回道,正是陆君涵。
“怎么会这样?”那个年轻的声音焦虑起来,“到底是何方贼子?竟如此大胆?难道…是咱们暴露了行踪,这帮人乃靳国安排的刺客?”
我只觉心跳如鼓擂:这被称为“陛下”的年轻人,难不成是墨邑的皇帝?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微服私访来到靳国又意欲何为?这些山贼到底是意外遭遇还是受人指使?如果墨邑皇帝今日死在靳国境内,恐怕势必要引起一场大乱。
只听陆君涵阴恻恻地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什么?”那个年轻的声音一愣。
“这笔帐的确是要算在靳国的头上。”话音刚落,一声惨叫响起,年轻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是你…陆君涵,原来是你!为什么?朕一下待你不薄…你…”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
“在你身边做牛做马六年,这就算待我不薄?你能做的我都能做到,甚至比你更强,凭什么这个皇位就该由你来坐?只因为你生在帝王家?哈哈哈!这就是命吗?我偏不信!当年我回到墨邑时,我就跟自己说过,我想要的一定都能得到!”陆君涵扭曲的声音里含着报复的快感和畅意。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让你做个明白鬼。”陆君涵的声音压低,似乎是靠近了皇帝,“你捧在手心的小儿子,其实是我陆君涵和皇后所生的孩子!”
随即只听兵刃抽离肉体的钝响声,那个年轻的皇帝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把拳头紧紧塞在嘴里,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叫出来,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这是他吗?是那个跟我分吃一根糖葫芦,划破了衣衫只为给我摘枝头梅花,和我一起照顾受伤小雁的陆君涵?不,他不是,车里的人分明是个嗜血的恶魔!
我意识到必须告诉裴湛蓝这一切,否则墨邑皇帝在靳被弑,这样天大的误会必会引起靳墨两国间的大战。而恐怕这就是陆君涵要的结果―为他父亲报仇!
我转身拼命跑去,只恨无法使出轻功。刚跑了没多远,人影一闪,一个女子挡住了我的去路,她脸上有一道斜疤,从眼角直插额头,越发显得狰狞。她手持长鞭,一步步向我逼来。
我功力尽失,手里没有任何兵器,一点点向后退去,忽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玉瓷。”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我整个人瞬间绷紧,挣扎着想推开身后的人,却被轻易地制住。
身子被扳过来,我对上那双眸子,温柔、清和、平静依旧,似乎刚刚车里的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
“是不是吓到你了?只是几个山贼罢了,已经没事了。”我呆呆地盯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惊愕、恐惧、悲伤、不解浓浓地交织在心头,逼得我几欲窒息。
见我脸色惨白,陆君涵露出心疼的神情,伸手把我抱起,回到了马车中。
我缩在车角,他倒了杯水,递到我嘴边:“你累了,睡一会吧。醒来就不会有事了。”随即扳开我的下巴,把水喂进我的嘴里。
我没有挣扎,只是瞪大眼睛盯着他,一瞬不瞬,直到神志渐迷,再次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