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哭魂剑】章十四（1 / 1）
十二个时辰过去，书生看见杜无与伍随欢的身影时，便知道了那个女杀手做出了如何的选择。
他把玩着指间一根毒针，笑道：“怎么？杜女侠还带了个朋友来？好啊，只要是杜女侠推荐的人，我暗影会自然招收不误。”
“你就是暗影会的舵主？”伍随欢道，“我听说暗影会只用仅仅五年时间便叱咤江湖，是当今武林仅次于血门的第二大杀手组织。会中杀手手段毒辣，相较血门杀手有过之而无不及，想不到他们的舵主……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年轻。”
“好说，好说。”书生抬眉，不由多看了这位用着左手剑的剑客一眼，“年轻倒是不敢当。十五年前我已十一岁，如何杀人，如何保命，该学的那时便已学到……说起来，能够成为这暗影会的舵主，还多亏了我当年的经历哩！”
伍随欢道：“在场的哪个不是经历了战争？那种充满了火与血的日子里，的确是唯有杀人，才能活下去。”
书生一叹：“是呵！那样的环境里，不杀别人，死的就是你自己！”他看着杜无与伍随欢，忽问：“你们，想知道我第一个杀的人是谁吗？”
“是个要杀你的罢。”伍随欢道。
书生却摇头：“那是个西图的士兵，好像还是有个什么兵职的，记不大清了。我只记得他冲进我的家门，杀了我的父亲与母亲，又对我姐姐动手动脚，结果……”
书生五指并拢，做了一个斜劈的动作：“我杀了他，用厨房里的刀。”
杜无垂眼不语，伍随欢应道：“那人该杀。”
书生继续道：“后来我烧了自己家的房子，拉着我姐一路逃出村子……可战场之后又是另一个战场，哪里都是火，哪里都是血。终于在我们意识到根本逃不掉之后，我姐……自杀了。”
书生悠然一叹，那双眼里却再也见不到惋惜与痛苦，取而代之的，只是空洞洞的一片黑。
“之后我躲了起来，直到与西图人的战争结束。”他笑着说，“新王入主帝都，可连屁股下的龙椅还没捂热，人便被赶了下来。然后……谢天谢地，那令我怀念已久的战争，又开始了！”
“我十六岁投身战场，却不属于战场两端的任何一方。我见人就杀，杀人就是我全部的乐趣！我不忠于任何人，我只忠于我自己，只忠于我手中的刀子！”书生忽然放声大笑，“你们也杀过人，想必一定能体会到那种感觉罢！当你的刀子刺入别人的胸膛，不管外头的气温是如何冷，但鲜血溅到脸上时一定是滚烫的！那炙热的温度，那鲜艳的颜色，还有人临死前各种各样的表情……教你如何不享受！”
书生面上洋溢着笑容，让杜无切切实实感觉到他才是个疯子。她忍住侵蚀肺腑的寒气，厉声道：“可战争已经结束了！这里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让你流连，你何不罢手？”
“罢手？不，杜女侠，这不应该是你这个江湖第一杀手说出的话。”书生瞪圆了眼，“杀人是种瘾，一旦尝试，你便再也不能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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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我们还真的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伍随欢横剑胸前，“开始吧。”
书生叹了一声，也不再多话，足尖在地上一点，人飞起。
“小小，去罢！”
“是那侏儒！”杜无握紧了哭魂剑，道，“他善雪遁，你小心他的兵器！”
伍随欢道：“不过是只爱打洞的老鼠，不足为惧！”
说罢他身子半屈，劈手将长剑刺入脚下雪地，剑风扬起雪花，瞬间就把周围积雪全部卷了开来。侏儒杀手无处藏身，只得现身地面，左右手各掷出两道细索，却被伍随欢翻身躲过。
“这里交给我！你去追他！”
伍随欢打飞一柄短匕，右手速将杜无一推，自己则与侏儒斗在一处。杜无点头，随即吞下一粒药丸，欺身而上绕过两人，手中一柄哭魂剑直指向书生的胸膛。
书生退后一步，袖底银光闪过，几枚淬过毒的袖箭唰唰袭向杜无。杜无唇角一动，却是避也不避，任由那要命的暗器打在自己周身要害，其中有一枚迎面而来的，杜无更是想也不想，头一歪直接用牙齿接下！她手下进攻速度快而不减，顷刻便与书生面面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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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书生大惊，“你不怕死！”
杜无吐掉齿间咬着的那枚袖箭，笑道：“是啊，别说你，就连我自己也很吃惊。怎么样？怕死的胆小鬼，你还能赢我么？”
“虚张声势。”书生喝道，“我不信！”
他说罢又举出左手，这次他袖中藏着的是整整一筒银针！银针如雨向杜无射去，细细密密将她的所有后招都封死。杜无抬起左臂将面目护住，右手提剑却不阻挡，而是直接就往书生那头冲了出去！
银针加上先前的袖箭，枚枚刺在她的手臂、肋下、腹部、大腿，甚至是心口和脖颈！每一枚暗器都淬了毒，每一种毒都足以致命！但女杀手好像就是没有感觉的傀儡，不会痛，更不怕死！哪怕是心肺俱损，她的动作也未有半点迟缓，整个人如一阵阴间吹来的风，转眼就杀到了书生近前。
黑色的衣，黑色的剑。
带来死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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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杜无不要命的一剑刺来，书生惊慌失措，急忙放弃暗器，抽出腰后的一柄匕首格挡。杜无的剑被打偏半分，剑尖在距离书生眉心仅仅数寸的地方挡了下来。
“不！不可能！”书生咬牙握住匕首，“你是天下第一杀手，也是天下第一怕死之人！为何……为何……”
“因为我此刻已不是杀手。”
杜无药力将尽，全身所有的痛在一瞬间袭来，“你难道没听过七绝散？”
“那是……”书生惊呼，“你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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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散，绝断七情。服用之后可封锁住自己的所有感觉，包括痛觉，但药力极短，半炷香的时间过后所有感觉便会加倍返还——是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使用的□□！
她居然……
书生高声道：“你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杜无的视野开始模糊，感觉自己的力气好像渐渐在被谁抽走。“杀手都怕死，但我现在已不是杀手，自然就不怕了。”她咬牙撑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与你、与你们暗影会……根本不一样！”
杜无反手将剑一转，挑开挡路的匕首，本是对准了书生的喉间，却因为气力用尽刺入了他的肩头。
她头昏眼花，却听得书生痛苦的嚎叫传入耳鼓，唇边满意一笑，立刻抽离了哭魂剑，撑着自己无力的身子半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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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无！”书生捂住流血的伤口，喝道，“我不信！我不信！”
说罢他竟不管肩膀的疼痛持着匕首杀来，手下进攻毫无章法套路，此刻更像是乱砍一气。“战场！战场！战场！”他口中高声叫道，“你懂什么叫战场吗？杀人！只有杀人！你才能活下去！你一定不想死的！这世上！没人想死！”
药效已过，杜无气力用尽，勉强挡住了一招，却再也挡不住下一招。
“说你怕死！告诉我你怕死！”
书生将杜无撞倒，膝盖顶住女剑客的肋骨，一手扼住她的喉咙：“我，暗影会……我们都是战场上活下来的孤儿，因为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标才聚在一起，因为找不到生活的乐趣才去杀人……难道你杜女侠不也是一样？告诉我，如果你不怕枯燥地死去，你为什么要去做杀手？为什么要杀人？”
杜无深思涣散，视野之中渐渐苍白，却唯独现出一张少年认真的面庞。
“杜女侠，”少年的眼神真挚无比，“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是他的女儿。”
于是她喃喃开口：“不……我和你……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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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一样呢？”
书生狰狞笑着，一手用力，另一只手却是将匕首钉入了杜无的右肩。杜无吃痛，哭魂剑脱手，她却是咬着牙将叫喊吞入肚中。
书生瞥了一眼旁边那柄黑色的剑，恍然道：“原来如此……你不是不怕死，而是不知道该如何活着……”
他钳住杜无的下颚，凑近了笑道：“我们的不同在于——我有目标，而你没有！我杀人，我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你也杀人，却不知道如何活下去！因为你身为人的心已死，此刻只是一具尸体！一具活着的尸体！你的那柄剑叫什么名字？哭魂剑？”
他呵呵一笑：“哭魂？你哭的那是谁的魂？不是我，也不是所有死在你剑下的人！而是你自己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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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无的瞳孔逐渐扩散，血从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流出，都是黑色的。
“现在，你快死啦！”书生道，“告诉我你怕不怕死！怕不怕！”
“我……怕……”
杜无轻声呢喃，书生大喜，刚要凑近听个清楚，腹部忽的一痛，却是杜无将腿上的袖箭抽出，直直刺入了他的身体。
“人为什么有两只手，就是为了提醒你，当你用着一只手的时候，另外一只永远是不时之需……也就是说左手和右手一样重要，甚至有一天，它将是你逆转战局的关键。”
那是谁的声音？杜无已不再思考。她踢开书生，又拔出钉在自己右肩的匕首，摇摇晃晃站起来，浑身浴血犹如从阴间返回人世的孤魂厉鬼。
“我怕，”她掐住书生的喉咙，幽幽一笑，“我怕不能骄傲地死去，我怕和你们成为一样的人……我是杜默言，我是英雄的女儿！”
话音刚落，她一手挥下，匕首从杀手的百会穴入，齐柄没入头骨！
杀手七窍流血，脑浆四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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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不死。”
杜无似是用了所有力气说出四字，然后，人和书生一同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