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哭魂剑】章二（1 / 1）
一柄哭魂剑，哭的是谁的魂？
是死人的魂。是所有死在剑下的死人的魂灵。
那么在不久之后，这柄剑下便会多出一个值得为他哭泣的魂灵。
魂灵的主人叫明光，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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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无坐在火堆前拭着佩剑，一不小心就走了神。
伍随欢蹲在火的那一面，正优哉游哉地烤着一只刚抓来的山鸡，顺便笑着把女杀手片刻的失神收入眼底。
“喂，”他边转着烤鸡边说，“你心软了？”
杜无一个激灵，旋即反问：“你几时见我心软过？”
伍随欢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倒是不曾……”
杜无立刻白了他一眼，伍随欢低头注视着烤鸡，假装没看到。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伍随欢忽然又道：“可是啊，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在那样的年纪死去……确实是一件残忍的事。我真庆幸做杀手的人不是自己。”
“我却不这么认为。”
杜无收起她那柄纯黑的剑。哭魂剑鸣如同呜咽，女杀手的表情严肃而认真：“如果我能在十六岁的时候死去，我只会感谢那个杀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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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节战火纷飞，曾经以为胜利会带来和平的岁月，哪知最后迎来的却是更加漫长的烽火狼烟。骄傲的少女在其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与朋友，然后把生命里的一切都献祭给了血与火。
亲朋死去，战争过去，她仍活着。
但心——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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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随欢抬眼看着神色落寞的女杀手，触景生情，不由也想起了自己的十六岁——那时候的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呢？唉，太久远了，那是十五年前？还是二十年？他只隐约记得那时候连西图人的战鼓都还没击响，至于其余的事情，他又怎么会记得……
一阵焦香窜入鼻腔，伍随欢猛地回神：“呦喝！刚烤好的山鸡哟！伍氏独门配方精心烤制，不尝后悔哟……”
他把烤鸡凑到杜无鼻尖：“吃不？”
杜无慢慢抬头，伍随欢能看见她眼角的光，在夜色下璀璨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我是杀手。”她缓缓开口，“我为杀人而活，杀人就是我的全部。”
“我知道。”伍随欢注视着她说，“天下没有你杀不了的人。”
“是啊……”
杜无惨然一笑，双手紧握住自己的配剑，直至发抖发颤，“天下没有我杀不了的人——因为我第一个杀的人，就是我自己啊……”
***
寒冷的夜里总是让人脆弱。待到第二日清晨，太阳的光芒照亮大地，女杀手的神色已然精神了许多。她背上那柄名叫哭魂的剑，策马扬尘，继续向着更加寒冷的北方雪州而去。两人快马加鞭，不消一月便到了目的地。
雪州。四方镇。
这是一个不大的镇子。伍随欢下马的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这里为什么连他自诩强大的情报网都渗透不入——它实在太偏僻了，坐落于山坳之间，四面重山围绕，镇前的一条小路便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结合手头仅有的情报来看，伍随欢很难想象这里会隐居着数位顶尖的江湖高手。
而当两人走进小镇上唯一的客栈之时，伍随欢很快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所有判断。他拉着杜无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视线匆匆扫过大厅里的所有面庞，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也发现了？”杜无道，“这客栈有古怪。”
原本只是个偏远小镇的客栈，有人借宿便已是稀奇，可眼下不知为何竟聚满了各种持刀带剑的江湖中人。他们当中有人神色嚣张，毫无忌惮地喝酒划拳；有人神情紧张，故作镇定地打探周围动静……还有的并未携带兵器，打扮成书生模样安静吃茶，但是伍随欢已然看到了他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五指合扣，指缝中藏的是一根再细不过的金针。
伍随欢皱起眉头：“看来是我大意了……你进来时留意了马厩里的那些马匹没有？它们看上去大都非常疲惫，明显是跑了很远的路，马不停蹄才赶到这里的——同我们一样。”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引得如此多的江湖人士聚到这里来？”
杜无低声发问，心中却想到了这次的任务：难道他们也是来杀那个少年的？不对，“杀手不请二家”，这是每个江湖中人都知道的规矩。就算她的主顾不懂，伍随欢也不可能不懂。
“谁知道呢。”伍随欢换上笑容，招手叫来忙碌的小二，“既来之，则安之——静观其变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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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费心打探，不如先耐心观察。杜无闻言静下心来，却发现四周身着各色服饰的人纷纷投来目光，或明或暗，俨然也在猜疑着他们的身份与来因。杜无与伍随欢的一壶热茶还没喝完，便有三个佩刀的壮汉迎上两人的桌子，抱拳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杜无下意识地就要拿剑，伍随欢却及时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轻举妄动。
“在下巨石帮石大勇！”中间的大汉说，“旁边这两位是我的兄弟：石大义，石大仁！”
伍随欢忙起身回礼：“见过巨石帮的英雄。我叫伍随欢，她是我的师妹，恩……”
“莫言。”杜无随口道。
伍随欢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杜无分不清那是针对自己还是对方，但见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石家三兄弟便在小桌的对面做了下来。
周围的喧闹声依旧，只是音量若有若无地小了下来，似乎大家对这一桌五人的对话极感兴趣，伍随欢装作没有察觉到，反而提高了声音问道：“三位英雄来找我师兄妹二人，不知所为何事？”
大哥石大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小二要来一坛女儿红和五只碗，一人一海地帮忙满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石大勇使了个眼神，兄弟三人一同拿起酒碗，“我兄弟三人见二位面善，诚心想交你们师兄妹一个朋友！伍兄弟，莫姑娘，今日你俩若是赏脸，那咱干了这海，从此便是朋友！若是不赏脸，那我自己干了，算是叨扰的赔礼！”
伍随欢与杜无互看一眼，似乎都不知道这石家兄弟葫芦里卖的药。气氛僵持了片刻，伍随欢忽然笑道：“既然盛意难却，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啦！”他看了杜无一眼：“只是我这师妹自小不胜酒力，她的份子就算在我头上罢！”说完也不管杜无做何表情，一人就干了两大海。
石大勇朗笑道：“好！好！伍兄弟果然爽快！”说罢三人一同将酒喝尽。
酒是好酒。伍随欢抹抹嘴，略带满足地朝杜无瞥了一眼，杜无气急，想偷袭一脚，却被他轻巧躲过。
可恶！杜无咬牙，暗骂着这个嗜酒如命的疯子，所谓善者不来，万一那酒里掺了毒的怎么办？她看着男人的笑，转念又想这江湖上何时有人能让他中毒？杜无在心中摇了摇头，一颗悬着的心姑且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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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成了朋友，那我们兄弟也不拐弯抹角了！”石大勇说道，“伍兄弟，想必你们也是为了赏金的事才来这儿的吧！既然大家都是在江湖闯荡的，多个帮手也就多个照应！我想与其单独行动，不如我们今晚一起杀过去，得到的赏金对半分，如何？”
“赏金？”
伍随欢挑起眉毛——这次倒不是装的，是他真的不知道。
石大勇却压低声音，凑到伍随欢跟前：“伍兄弟就别装啦！你看看周围这些人，他们同你我都是一个目的，可是呢……”石大勇顿了顿，忽然提高声音：“可是呢，这些人全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孬种！听说前几天死了几个人就吓得不敢动手了，真他妈丢人！”
“大哥……”他身后的兄弟，似乎是叫石大义的扯了扯石大勇的袖角，“那不是听说，是真的！霍老头和孙一刀那都是江湖上的厉害角色，可他们的队伍进了林子，就再没、再没……”
“滚你娘的蛋！”石大勇啐道，“厉害角色？厉害角色早在十五年前就死绝了！当今江湖全是一帮没胆子的烂货，只会吵嚷着不干事！”说罢他看向伍随欢：“怎么样伍兄弟？今晚无论谁得了那明家小子的人头，一千金珠，你我各五百！你看，你们只有两个人分，怎么说也是赚了……”
石大义被他训斥地不敢再言，而石大仁也低头不语。伍随欢看着面露期待的石大勇，为难地摆手：“抱歉，这个……其实吧，我们真的不是为了什么赏金来的……”
“恩？”石大勇横眉怒视，居然一把擒住伍随欢的衣领，“你说什么？不为赏金？那你俩来这鸟不拉屎的大雪山里做什么！踏青郊游吗？”
伍随欢“呵呵”笑了几声，凑着石大勇的耳朵小声道：“倒也不是郊游，我们其实是……私奔！”
“哈？”
石大勇猛地放开伍随欢，诧异地又看了看杜无——不像，实在不像！说是师兄妹已是牵强，说是情侣……莫非最近的姑娘都喜欢年纪大的？
倒是杜无一脸茫然，她拉近了伍随欢：“你刚才跟他说什么？”
伍随欢挤眉弄眼就是不答，杜无方要再问，却见石大勇捉住了他的腕子，三根手指不偏不倚，正好扣在伍随欢的脉门上。
杜无暗道一声糟糕，练武之人有内力护体，脉相有别于常人，石大勇这样一来定是能知道他功夫深浅。她刚要起身制止，却见石大勇猛地后退了几步，大惊道：“你……你竟不会武吗？”
杜无也是一惊，扭头看向伍随欢。伍随欢却搔了搔头发，笑道：“倒也不是不会，只是花拳绣腿，比不上石帮主武功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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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放下架子，本想借一碗酒请两个帮手助阵，谁知遇到的却是个绣花枕头！石大勇自觉当众出丑，恨不得当场立刻就能把方才喝下的那一海子女儿红吐出来。他恶狠狠瞪了那对可恨的师兄妹一眼，旋即招呼上他两个兄弟就出了门。
“你们这群老鼠都给我听好了！”临走时石大勇转身，对着满客栈的江湖人高声喝道，“你们谁爱做孬种谁做去，大爷我可是要去拿那一千金珠去了！明天当我带着那小子的人头回来时，你们一个个的可别眼红！”
“唉去罢。”人群中不知是谁笑了一句，“还不知会是谁摘了谁的头呢！”
石大勇气愤离去，殊不知那话——一语成谶。